记忆深处的陕北故乡

刚哥

<p class="ql-block">  我的故乡是黄土高原上极为普通的一个小村庄,离开故乡十五年了,山还是那些山,老树好像不曾再长,路还是儿时那条上学路,山峁还是那个山峁。村里的人越来越少了,就像庄稼一样,一茬又一茬,年轻的在变老,老的在变少。而这个朴素的村庄,却还像个孩子,跟儿时记忆相差无几,没有长大,没有苍老,安静而温暖,即是人生起点,又像转遍了全世界之后的终点。</p> <p class="ql-block"> 我们故乡陕北的先民给自己和自己的子孙起了一个共同的名字,叫“受苦人”。生在陕北,受不了苦,就做不了人。这个名字与佛教所谓的“苦行僧”有点类似,意味着人生来就是要在这世上“受苦受难”的,这在人类劳动史上也是一个奇特的称呼。陕北的受苦人都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一生与土地磨合,在苦难里沉醉,在黄土地上成长。</p> <p class="ql-block"> 在我们很小的时候,家里吃水就是大问题。村里的井子(泉眼)都在沟里,挑着一对大铁桶沿着羊肠小径来到沟底的河边。冬天的时候,井子周围已被水冻得溜滑,装两桶水压得直不起腰来了,斜着身子,一肩高一肩低,晃晃悠悠挑水上山。夏天的时候,沟里经常发洪水。洪水过后,人们就找不到了原来泉眼所在的地方,只能重新找泉眼,挖井子。</p><p class="ql-block"> 春天第一件农活是往山上送粪,攒了一冬的羊圈里有薄薄的一层羊粪,用镢头砍下一块块粪土还带着冰碴,这样的半筐土粪,少说也有八、九十斤的份量。我们往头顶的脑畔山上送粪,第一担倒在刚上山的近处,第二担就要离开一段距离,这样越倒越往上爬山。山道弯曲、窄小、陡直,我们刚开始都不会换肩,扁担碾压,锥骨刺心。一天下来我们每人竟往山上送了十几趟粪。</p> <p class="ql-block">  农历六月到了麦收的季节,人们从鸡打二遍鸣出工,直到晚上八、九点才顶着满天星斗,担着麦子下山,这中间的两顿饭都是有专人担上山去的。 随着太阳的升高,天气越来越炎热,麦子泛着金色的光芒,耀人目眩,周围的世界变得白花花的,置身其间,感觉一切都是透明的,一切都融化消失了。 最热的时候是不能割麦的,因为晒干的麦粒一碰就会脱落,所以中午人们要歇一个长长的晌。这时我们伸开四肢,躺在滚烫的大地上,仰望那纯净的蔚蓝色的天,那是高原特有的深邃如大海的晴空,金色的麦浪旁是老乡们那褐色的脸膛和火炭儿似的躯体。 日头慢慢西斜,天空被晚霞渲染,山头变得血红,落日隐没了,天际间只剩下一抹亮红的余晖。山上的人们抢收着麦子,直到眼前的一切再无法辨别。收麦人的队伍踏上回程,走在苍苍莽莽的高原上……</p> <p class="ql-block"> 在秋天的高原上,男女老少都出动了,山路上走着挑玉米担子的男人,山沟里忙碌着刨洋芋、挖萝卜的妇女,小学生也放了忙假到地里拾谷穗,人人尽力而为。秋天的陕北高原赤、橙、黄、绿、青、蓝、紫,好一个七彩世界!这边山坡上好大一片金灿灿的向日葵,那边又是一片紫红色的高粱地,黄色的谷子地、玉米地……还有那漫山遍野的枣树林,有的枣子大如小梨,人们给它起名叫“狗头枣”,枣子带着清晨的露水又脆又甜,路人可以随便摘吃。 一到秋天,庄户人家里就特别的乱,特别的满,各种谷物,洋芋、红薯、玉米棒堆满了窑,挂满了院,连红薯蔓子也全弄回来了,切碎了可以喂猪。山里人的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着。</p> <p class="ql-block"> 小时候家乡还没有拉上电线,我们晚上照明和学习都是用墨水瓶油灯。所谓的墨水瓶油灯就是在空墨水瓶里倒上煤油,用棉花搓个捻子,点着。这种灯优点是省油,缺点是油烟太大,早上起来学生娃娃们都是两个黑鼻子眼儿。我们小学一到三年级的学校共有三孔窑洞,一孔窑洞二十几个学生,却分为两个年级,一年级写生字,三年级做算术。左半块黑板写字样,右半块黑板出算题。</p> <p class="ql-block">  那时故乡的下坪供销社相当于现在的大商场,里面的商品琳琅满目,从做饭用的锅到做衣服用的布和针线应有尽有。小时候到供销社买东西的人真是多,特别是快要过年的时候,门口聚着一群婆姨、女子在翻看花布,她们热烈地品评着,亲热地相互搂抱着肩头。一律是大棉袄花罩衣,五颜六色的长围巾,肩上挎着花布包。她们的样子有俊俏的、有憨实的、有梳长辫的、有剪短发的。她们浑身洋溢着喜庆,走到哪儿都是一群一伙的。在供销社扯些花布,买条心爱的头巾,这时你看她们:脸色是那样的明朗,眼睛里闪着光彩。</p> <p class="ql-block">  小时候村里平时也没有什么娱乐活动,一年到头就盼着能放几场电影。 电影放映队来到村里的时候,村长就会在大喇叭里通知大家。吃完晚饭,电影还没开始放,幕布前已黑压压地坐满了人,附近的窑顶上也满是人。开演后,婆姨们抱着睡着了的娃娃,小孩子们站在凳子上,男人们披着大棉袄,学生娃都爱蹲在窑顶上,这一群那一伙儿,正伸着脖子看得起劲呢。还有就是盼说书的来村里说书。 在那些冬闲的日子,忽一日从光秃秃的山腰上下来两个人,后面的拽着前面的衣襟,后面的比前面的年老,两人都穿得破烂都背着一个破行李卷,手上抱着一个乐器样的东西。村里的孩子们兴奋地奔跑传递消息:说书的来了! 晚饭后全村人都挤到了公窑,公窑里灯火明彤彤,高悬的马灯下坐着那两个说书艺人,只见那年老的手上紧弹着弦子,脚上绑着线,一蹬一踹地,那绳子连着的锣鼓家伙也跟着响起来。说书盲人一张布满皱纹沧桑的脸上眼睛的部位陷下去。村里的人们跟着剧情笑声不断,盲人书匠声音洪亮,说唱声冲出窑洞,缭绕在平时死寂的山村的夜空……</p> <p class="ql-block">  然而,当历史的车轮跨越新世纪的大门,陕北的农民开始陆续走出陕北这样一个闭塞的小山村,走进城市的角角落落,为了生活去打拼。他们进城不是想脱离农村,而为了孩子在城里上学,为了适应快速增长的经济社会。后来,村里的学校空了,学校附近山坡、山峁上的窑洞空了。村里的医院搬走了,曾经威严庄重的乡政府驻地成了一座空院。学生们 离开了陪伴自己长大的学校,农民们离开了自己经营了大半辈子的土地,陕北的农村从此“凉凉”了……</p> <p class="ql-block">  在时光的流逝中,故乡的山水、故乡的故事随着我们童年时光的流逝远去。二零零六年,我为了前途奔赴山东,后来定居异地。从此,故乡更是与我渐渐疏远。异地的我随时想亲近故乡的山,山间的小路,山路上的花草树木,想亲近黄土高原上的一切,因为它们曾经都是我精神的寄托。无奈疫情阻隔,我只能盼梦所托。</p> <p class="ql-block">  在无数次的梦中,我孤零零地一个人游荡在故乡的山上与天空,我梦见自己置身于故乡那春天的花丛中、夏天的树林间、秋天的果园里、冬天的雪地上。故乡的风景还如儿时那般美好、那般摄人魂魄。可是,再也没有了儿时的小伙伴们和我玩耍,和我游乐于故乡的山坡与林间。我也无数次梦见自己拿着手机拍摄故乡的风景,可手机怎么也留不住故乡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p> <p class="ql-block">  如今的陕北农村显得冷清和凄凉,回去几乎见不到年轻人,目光偶尔所能看见的只有破败的窑洞和窑洞门前几个晒太阳的孤独老人……可是不管陕北农村变成怎样,这里永远是我魂牵梦绕的地方。因为这里是我生命的起始点,也将是我生命的归宿点!</p> <p class="ql-block">  黄土高原的故乡啊,虽然我身处异地,你依然是我精神世界的收获,是我与梦同在的住所,是我无法触摸的心窝,是我用梦换回的寄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