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葫芦屯儿的故事（15）

张树宽

压葫芦屯儿的故事15 1931年11月4日凌晨，日军向嫩江哈尔葛桥的中国守军实施“第一次打击”，在飞机轮番轰炸过后，紧接着又是一通密集的火炮轰击。 一时间，哈尔葛桥头硝烟弥漫，战火横飞，江桥战役打响。马占山将军亲临前线指挥战斗，打响中国军人抗击日本侵略者的第一枪。 哈尔葛桥因嫩江边上的哈尔葛蒙古屯儿（现江桥镇）而得名。 哈尔葛桥始建于1918年，1920年竣工，桥长853.2米。1925年5月，东北王张作霖为了沟通东三省交通，向日本南满铁路贷款修建洮南至昂昂溪的铁路，遂将木质结构的哈尔葛桥加固变成铁路桥。1927年7月，洮昂铁路通车，翌年12月延伸到黑龙江省会齐齐哈尔。 九·一八日军占领辽、吉两省以后，沿洮昂铁路向黑龙江省会齐齐哈尔进军。哈尔葛桥是黑龙江省的门户，日军想要攻占齐齐哈尔，必须先夺取哈尔葛桥。 当时，黑龙江省主席万福麟跟张学良去了北平，群龙无首状态下的齐齐哈尔一片混乱，一些官员惊慌无措撒丫子跑路，逃往哈尔滨。10月10日，黑河警备司令马占山临危受命，从黑河赶往齐齐哈尔，就任黑龙江省代主席兼军事总指挥。马占山将军以国家和民族利益为重，率部在哈尔葛桥头修筑防御工事，至10月29日，从嫩江至齐齐哈尔间构成三道阻击阵地，誓死保卫黑龙江省会齐齐哈尔。 　　李海青带领在家乡召集的五千余人的队伍，赶到了齐齐哈尔。他被马占山将军委任为抗日别动队总队长。 马占山身着中将呢军装，长马靴，军刀闪亮，骑着四蹄踏雪的顿河马，绕场一周，检阅李海青的别动队。他驻马旗杆下，目视前方，投刀入鞘，然后大声问道：“你们是哪国人？” 战士们齐声答道：“中国人！” 马占山问：“你们的爹娘是哪国人？” 战士们齐声答道：“中国人！” 马占山又问：“你们要是有了儿子又是哪国人？” 战士们齐声答道：“中国人！” 马占山嗖的一下拔出战刀，指向哈尔葛桥方向，说：“眼瞅着小鬼子就要打过来了，这地征就是他的了，你们的儿子还能是中国人吗？” 战士们齐声答道：“打小鬼子，不当亡国奴！” 寒风瑟瑟，嫩水萧萧。别动队战士们同仇敌忾，“打小鬼子，不当亡国奴”的呼喊，声震四野，气冲霄汉。 　　齐齐哈尔市的一间小酒馆里，李海青正在请王永计和郑二妮吃杀猪菜，喝齐齐哈尔聚源涌烧锅的地道老酒。 在马占山将军检阅完李海青的别动队之后，王永计带领一支五六十人的队伍，也赶到了齐齐哈尔。 王永计在黯然离开黑瞎子岛到了哈尔滨以后，被郑二妮硬拉到了草原上的一枝花山寨。原来，在一枝花横山（匪语：阵亡）以后，郑二妮接手了绺队。可王永计刚一跨进山门，她便美嗞嗞的自称压寨夫人。现在，王永计已经是绺队的大当家的。日军即将进攻齐齐哈尔的消息传到山寨以后，王永计倾寨出动，把队伍拉到了齐齐哈尔战场。 王世玉想，命运这东西真是神秘莫测。一个人在一筹莫展之际，往往就会有意想不到的转折与惊喜。就在二叔痛不欲生之时，二姨给了他活下去的勇气。两个人经历了近三十年的爱情长跑，终于修成正果。看来，婚姻不只有爱，还应该有肝胆相照的义气，心有灵犀的默契、持之以恒的坚守和刻骨铭心的恩情。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王世玉举起了酒杯，若有所思的说道：“我打小就听家里人说二姨二姨的。今天才头一次见到。我敬二姨一杯酒。” 郑二妮虽然已经年过四十，却是犹如经历了寒冬的梅花，愈加傲人的怒放，努力的把自己最后的一抹光艳与芬芳向那岁月里招展。她那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会说话，麻搭了王世玉一眼，说：“你这孩子，咱们头一回见面，你咋说话呢？我是你二婶子，你要叫二婶子！”说着，她看王世玉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莞尔一笑，说：“没错没错，我也是你二姨。今天能看到我大外甥，真高兴。咱们娘俩儿走一个。”说完，她一仰脖儿咕嘟一声干了杯子里的酒。 王世玉也麻溜儿一口干了杯子里的酒，然后说道：“二姨，我们都想你和二叔。” 郑二妮啪的往王世玉的脸蛋子上拍了一巴掌，“这记性还当先生呢，叫二婶子！” 李海青和二叔两个人哈哈大笑。 “王永计，你们两口子，一个巾帼不让须眉，一个忠勇可嘉，令人钦佩。”李海青翘起了大拇指，由衷的说道：“永计兄弟，你当过正规军的团长，我是当胡子起家。马占山将军让我当别动队总队长，我也没指挥过这么多人的队伍，你就当这个别动队总队长吧。” “海青兄弟，这可使不得，再说，你也谬赞啦。我一个失土之兵，何以谈忠？败军之将，何以谈勇？”二叔说着，他兀自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接着说道：“黑瞎子岛就在我的防区，可是，不仅我两个连的兄弟全部壮烈殉国，黑瞎子岛也让人家抢去了。我是一个罪人，国家的罪人啊！”想起两年前的中东路战争，他不禁热泪长流。 的确，1929年的中东路战争，损失最大的是黑龙江省，不光是能打的国防旅全部受到重创，还被苏军顺势占领了有十个澳门面积的黑瞎子岛。 王永计感叹道：“黑瞎子岛那可是鱼米之乡啊！朱瑞臣等几家岛上的渔民，请我吃了大马哈鱼宴。朱瑞臣跟我说，他家原来住在江东，跑毛子过来的，几辈子人都受老毛子的欺负。朱瑞臣说，有一年，老毛子的骑兵到了他们住在江东的屯子。他那时还是一个吃奶的孩子，听说老毛子来了，娘抱起他上了一辆花轱辘车就往山里跑。可是，由于人多把他从车上挤下去了。老娘抱着他刚回到家里，老毛子的骑兵就到了。屯子里没跑出去的人，不分男女老少，都拿起钩杆铁齿进行自卫。他娘用锅底儿上的黑灰往脸上抹了几把，也举起掏灰筢奔着老毛子骑兵就冲了上去，结果把老毛子吓蒙了。他们看见一个脸上黑一道白一道的女人举着什么神器呜嗷喊叫的冲过来，大惊失色，拨转马头就逃跑了……”讲到这里，王永计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十分无奈的说道：“指望谁都没用，弱国无外交，落后就要挨打。我们丟了江东六十四屯丢了黑瞎子岛，现在，小鬼子根本不听国联要求他们从中国撤军的要求，又打到咱们家门口儿啦。悲哀呀！” 李海青听了也是不胜唏嘘，他说：“我们家国羸弱，军队装备落后，多少年了，在我们自己的领土领海上，让大鼻子小鼻子追着打撵着打，真是欺人太甚！这回，我们一定要跟他血战到底，让他们知道中国人也不是好欺负的！” “这小鬼子鬼着呢。现在，马占山将军把正面迎敌的阵地都布防好了，可是，咱们不能掉以轻心，还要防止小鬼子偷袭啊！” 李海青听了眼睛一亮，问询道：“永计兄弟有何见教？” 王永计说：“这几天，我去了江桥几趟，看到岸边有很多柳树毛子。我从小就跟我爹在压葫芦泡打鱼，都说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这次，咱们也当一把姜太公，看他小鬼子上不上钩……” 王永计如此这般一说，听得王世玉频频点头，心想，薑还是老的辣。郑二妮呢，眨巴着那双迷人的眼睛盯着王永计，一个劲儿美个滋儿的乐，她想，自己真没看走眼，等他三十年算啥，等五百年也值！李海青则是再次翘起大姆指，说：“就这招儿，别说是小鬼子，老鬼子也惹不起！ 　　在七架飞机四列铁甲车和数十门山炮的掩护下，四千多名日军士兵向马占山的第一道江桥防线发起猛烈进攻。 嫩江北岸的防御阵地里，马占山的部队立即进行还击。敌我双方进行激烈的对射。美丽而广袤的嫩江平原失去了宁静与和平，顿时，炮火连天，杀声阵阵。 这时，在炮弹爆炸的闪光中，影影绰绰的看到黑咕隆咚的江面上有许多的小橡皮艇正急速的向江北划来。可是，快到江岸时，只听噗的一声，又是噗的一声，一艘又一艘的小橡皮艇都被什么东西扎得冒了气儿。 王世玉年轻，眼睛看得真切，他对李海青说：“小鬼子的橡皮艇瘪茄子啦！” “这好几百根儿削尖的树桩子，往水里一插，小鬼子的橡皮艇那就是纸糊的。”李海青说：“咱们不着急打，你二叔还有更历害的后手呢。” 这时候的嫩江水将冻未冻，寒冷刺骨。日本兵只好跳进冰水里悄悄的涉水过江。可是，当他们冻得哆哆嗦嗦一身水淋淋的上了岸，低头猫腰的钻进柳树毛子以后，就感觉有无数无形的手在拉扯着他们的衣服。蹲下摸摸，地下只有枯草；四处看看，却也见不着东洋以外的人影。而且，越是移动这无形的手就越多，不一会儿他们就被那些无形的手扯得绊绊磕磕，前进不得。这是遇到鬼了吗？一个个的日本兵被折腾得疑神疑鬼，吓得头皮发麻头发直立——原来，这是王永计的又一招儿。他把齐齐哈尔城里店家的大小鱼钩和马铃铛都买绝了。弟兄们用鱼线把鱼钩和马铃铛穿成一串一串的，挂在了江桥两侧沿江的树毛子里，擎等着小鬼子来上钩呢！ 忽然，马铃铛哗啷哗啷的响起来，小鬼子见已经露了马脚，不顾一切的疯狂登陆。 李海青跟弟兄们交代过，这蒙古话哈尔葛的意思是黑色的崖子。因为嫩江两岸的黄土岗遭到江流冲击以后，形成了一道又一道的陡崖，裸露在崖上的树根经过风吹日晒呈现一片黑褐色，所以，这地征才叫哈尔葛。这哈尔葛是老天爷给咱们的天然阵地，鬼子就是渡过江，也只能选择坡度小的地方爬上来。咱们在岸边坡度小的地方集中组织交叉火力，他们上来一个咱们点名一个，上来两个咱们打他一双！ “一个！”王世玉率先开火，第一个上岸的小鬼子，被他打得扑通一声张到了江里。 “打得好，狠狠地打！”李海青也挥起了德国造20响，手心朝上握枪一个平射，哒哒哒哒哒哒，机关枪似的，一扫就是一面子。别动队的战士们也纷纷开火，把冲上岸来的鬼子兵打得哭爹喊娘的魂归东瀛。 乘坐橡皮艇偷渡企图袭击中国守军的日军一部，被“惹不起”纠缠得无计可施命归黄泉时，滨本喜三郎大佐所指挥的六七百日本兵，刚刚渡江上岸，就遭遇了守卫团机枪的横扫…… 日军的第一次进攻失败了。 中国军人以三百多名官兵的鲜血，写下了中国抗日战争的第一笔。 　　11月4日江桥抗战全面爆发以后，日军每战之前必有飞机侦察，进攻中必有飞机轰炸扫射。 在战前，日军的飞机就多次进入省城齐齐哈尔上空，以轰炸与撒传单等形式进行武力威胁和政治诱惑。 有一次，一架日本飞机贴着电线杆子，飞进了齐齐哈尔城，城防部队的步枪、机关枪打响了。小鬼子的飞机被地面的枪子儿打得拔了高儿，拔高了又下来，下来又被打上去。那时，齐齐哈尔城里很多人还没见过飞机，以为呼搧着两个大翅膀的这个家伙叫“飞鸡”呢。他们仰起脸来，看那传单像雪片儿一样的飘下来，也看到了日军飞行员那张满是不屑的脸突然就狰狞起来——这是一个叫清水义友的日军飞行员，他被中国军人的枪子儿打烦了。他一拉驾驶杆，飞机在急速爬升的同时，他把两颗炸弹投了下来。在航空炸弹的爆炸声中，清水义友又操控着飞机俯冲下来，突突突，突突突，他对着地面上那些惊慌失措、四散奔跑的人群就是一通疯狂的扫射…… 马占山听到城中百姓伤亡的报告以后，对天大骂：“小日本，操你祖宗！” 日军的航空部队分别属于陆军和海军。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后，日本建立了自己的航空工业，开始自己制造飞机。到1931年发动侵华战争时，陆军已经拥有1315架飞机，海军拥有363架飞机。第二次世界大战前，日本航空兵在世界上首屈一指。 没有制空权，没有防空武器，没有防空经验，江桥抗战前线的中国军队最怕的就是小鬼子的飞机，眼瞅着人家在头顶上拉屎，造成守军的许多伤亡，却是干瞪眼就是没咒念。 李海青看到一架日军飞机从头上掠过，气得哒哒哒的打光了一梭子德国造20响的子弹，骂道：“他妈的有能耐你下来，咱们地上打！” 王永计说：“总队长，我在乌苏里江那嘎达用步枪打过飞机。” “咋个打法？” “咱们一个中队组成一个方阵，躺下来仰射，组成火力网。”王永计说：“十个中队就是一千多杆步枪，咱们也不管飞机飞没飞到头顶上，只管朝天开枪，飞机飞过来又不会倒回去，它只要飞过来就必定撞上子弹。” 日本飞行大队长长岭龟助大佐，亲自率领两个飞行中队，对黑龙江守军阵地进行轰炸以后，又命令飞行员用机枪向中国阵地扫射。清水义友的脸上笑出花儿来，这可比轰炸要过瘾得多呀！他操纵着飞机低空一个盘旋，老鹞鹰一样的轻巧转身以后再次俯冲下来。这时，他突然发现地面上密密匝匝的步枪枪口朝上，都瞄向了自己。清水义友感觉苗头不对，可是，想拔高时已经来不及了。他听到当当当数响，地面上射来的枪子儿穿透了机身，接着，便是轰的一声巨响，油箱起火，飞机拖着一条大黑尾巴似的浓烟，在三间房中国阵地轰隆一声坠地。 中国士兵从四面八方跑来，发现那个飞行员已经鼻儿咕啦。王世玉踩在有26个弹孔的飞机壳子上，情不自禁的唱起了爷爷王德林写的一首歌谣： 北大荒，北大荒， 大山大河大草原苍苍茫茫， 万千气象。 大森林大苇荡大烟炮儿大酱缸， 大黄豆大苞米大谷穗子大高粱， 大熊瞎子大老虎大傻狍子大灰狼， 水中野鸭戏三花， 天上大雁列成行， 山川秀丽物产美， 地下埋藏大宝藏。 啊，北大荒，北大荒， 我美丽富饶的家乡。 战友们也引吭高歌，同声齐唱： 北大荒，北大荒， 大美大义大气量浩浩荡荡， 青史流芳。 大迁徙大开荒大马架子大火炕， 大烟袋大碗酒大豆包子大盘酱， 大老爷们大老蒯大小伙子大姑娘， 热肠古道待八方， 艰苦创业图自强， 壮怀激烈保家国， 浴血抗日美名扬。 啊，北大荒，北大荒， 我可亲可爱的家乡！ 李海青率队击落日军飞机的好消息，大大鼓舞了省城民众抗战的信心。11月7日，齐齐哈尔市召开抗日救国大会，请求中央进行全国总动员，与日本决一死战。上海抗日义勇军委员会等组织，电慰马占山，并请南京政府派大军驰援……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