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米糁糁

尚老师

我生命的前二十年，一直在农村生活。那时人们的饮食结构特别简单、困苦，能填饱肚子就是最大的幸福了。其中上顿下顿能吃到一碗热气腾腾、粘稠香溢的玉米糁糁（我们当地称玉米珍珍、可见在人们生活中的珍贵程度不亚于奇珍异宝），别提有多解馋、舒坦了。 玉米糁糁加工时的大小不同，吃在口中的感觉各异。一般有三种：1.沫糁；2、糁子；3、大糁。沫糁细碎，熬粥时容易熟，吃起来粘稠软糯、香浓粘嘴。但有时因“糊锅”而影响口感与营养；糁子是筛去磨糁、另用“筛口”稍大的筛子，旋筛出大小均匀、质地最好、如小米般大的颗粒。这也是我一直垂涎不已、滋味甘醇、爽口清润的最爱了。在我记忆里，入秋后几乎每天早晚都食此粥，直到农历二三月；大糁颗粒更大，一般用“糙筛”筛出绿豆大小的颗粒。我家食用大糁多在天气转暖，玉米糖分含量减少的春夏季节。配合大糁、锅里放入适量黄豆一起熬煮较长时间，玉米与豆香融合后，其粥味清爽宜人、晶莹顺滑。（到了“腊八”这天，玉米经过“溽敷”碾轧去皮后、几乎是全粒入锅配入其他食材熬制“腊八粥”，是玉米较少见的吃法；还有选筛过后的玉米沫糁等，最后加工成玉米面做“搅团”、蒸“发糕”也是不错的美食）。 玉米糁糁好吃，选材很关键。当玉米成熟后，收、运、剥皮、拧辫、上架、晾晒脱水后，剥棒脱粒时就得注意了：一般将棒大粒圆的玉米留作自食，并在剥粒时首先将“虚稍”干瘪浆少的小颗粒剥落另外收纳，细心人家还会把棒尾粒大质硬的颗粒也剥落一旁，棒上留下的绝大部份玉米颗粒大小均匀、质地相同，叉剥装袋后，就成了我们加工玉米糁糁的最好原料了（加工玉米面、外销或当作饲料的玉米，不会如此细心挑选）。 熬制玉米糁糁也有诀窍，水滚开后下入适量糁子，大火熬制几分钟放入面碱，待煮粥稍见粘糊时转为小火。过去农村那种大黑锅最适宜熬制玉米糁糁了，锅口大多一尺六、一尺八寸，桐木做的大锅盖有吸湿水气的作用。当小火熬制玉米糁糁时，锅盖留缝、灶堂留余火（树根、朽木等材质就可），火苗时大时小，锅里糁糁一直处于轻度熬制过程，留缝的大黑锅徐徐冒着热气，大锅盖不会使水气形成蒸馏水而影响粥的粘香，整个灶房与院落散发着诱人的玉米清香…… 那时的小麦大都交了公粮，每家每户都以玉米为主食。玉米糁糁当饭吃，所以做的比较粘稠，是可以用筷子夹、抿着吃的（如今稀饭是喝的）。要得香，还得有那个年代特有的绝佳配菜：呛子菜（一种用云芥根，茎、叶煮熟放凉后加盐与熟芥末拌匀入盆收纳、放室外阴凉处，可吃一冬的地方菜。吃时放辣面、五香粉用熟油浇泼后呛醋搅匀，是味感强烈、绝对下饭的菜品）。有时会是自家腌制的白萝卜切丝，上面切蒜苗丝、放上辣面五香粉用热油泼后呛醋搅匀即成的重味儿咸菜。还有将红萝卜切丝、白萝卜樱煮熟凉调的…… 煮玉米糁糁时，有时锅里下一些红豆或红薯、南瓜、苜蓿芽都是不错的搭配。中午吃时在糁子锅煮上些面片，我们称“嚯嚯”面，吃时盛满碗在上面浇少许辣子醋水，别有一番滋味。 那时农村都是大火炕，我们吃饭常一家人围坐一起，一手端着黄亮晶莹的糁糁碗，一手用筷子夹些油辣子调制的凉菜，放碗边伸长脖子张大嘴“吸溜吸溜”入口嚼几下下肚，那绵滑温暖的入胃感，别提多舒展了。我姊妹都是吃糁糁长大的，从人推磨、牛拉磨、电磨、到钢磨子，一年年一次次看到母亲一遍遍摇筛玉米糁子……我们对玉米糁子的感情更得到了难以舍弃的提升…… 主要以吃玉米长大的我，终于可以自己种、做务、收获玉米了，但我始终没学会“旋筛子”，所以，磨坊拉糁子的任务还是由母亲与二弟去完成。我的任务就是保证每天上工干活儿。那时大都是集体出工，放工回家旅途有人喊一声：“把饭端门上吃”（俗语指门外空地）。于是回家洗漱完毕，我们这些年龄相仿的几个“男劳”都会响应。我也端一粗瓷大碗走到锅前，用大木勺在锅中逆时针搅几圈后，搂俩三满勺倒入碗中，用筷子夹些许配菜贴碗内沿放在糁子上。然后，手拿半拉馒头抹上油辣子、撒些盐末。左手拇、食、中指端碗，无名指与小指靠掌心夹着馍，右手拿筷子走出家门。几乎在同一时间，大家来到门外蹲在地上围成半圆，相同的姿势、相同的饭菜质量、有说有笑的开始吃早饭了。只见一个个筷子顺着碗沿拨一团糁子，上面夹些菜，张嘴时筷子帮忙“吸溜”入口下肚的声音不绝于耳，碗边左右转动吃到的糁子才不烫嘴。偶尔吃一口太烫时，急吸几口冷气立马缓解。粗瓷大碗保温好，饭烫时吃几口馍，交替间不时有人回家再盛一碗，据我观察，只有我家的糁糁色泽最好，因为选材精细、我妈与二弟的旋筛技术过硬……不一会儿早饭吃完了，总会有人打趣道“吃饱咧、咥胀咧，我和皇上一样咧”……那时虽然贫穷，没有攀比心理的人们从不缺少快乐。 …… 转眼五十年过去了，如今人们的生活变得越来越好了。但家的结构变小了，锅小了、碗也小了，吃玉米糁糁的人也越来越少了，甚至做成的糁糁也越来越稀了……我也老了，动的少了，胃功能也大不如前了，怀念不断时咥一大碗稠糁糁，也缺少了当年那香甜软糯的感觉和撑着肚皮还想吃的欲望……唯有那一缕缕乡愁，却不断的在放大、变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