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老，我忘不了您

杨合祥

萧老，我忘不了您

今天，我们在奉节殡仪馆追悼您--萧老运槐先生。

称您老，是尊您为老前辈；称您先生，是敬您是我的良师。您的言传身教，让我受益良多，您的高洁品质，让我崇敬有加。但从年齿上看，您享年85岁，大我不过七八岁，您平易近人更像老大哥，说是益友也合适不过的。

忘不了哇，我们在奉中一起遛弯儿的日子。大概从2010年起，每天晚饭后，您、罗老尊杰、柳镇塘和我四个，散步在伯承楼前--在那千百步石梯旁的连接道上，前后五六年，我们的身影定时出现在那儿，有如滚动播放的视频。夏日里，晚霞尚满天，夜色初露，教学楼里透出的灯光亮彻校园，倘佯其间，其乐融融。我们在你言我语中谈天说地，口无遮拦地回味过去岁月的酸甜苦辣，这仿佛就在昨日。然而时光难再，没想到最先离开的竟是您。

您在40年代末，念了小学，在兴隆乡下，您是屈指可数的文化人。那时，您用的课本是毛笔手抄的，初入学的发蒙子用的几页书，是先生抄的，后来自己能写了，就自己抄，您由此练就了朴实清新的萧氏行楷体。奉节县书法协会成立后，您长期担任秘书长。您的求学经受之苦，绝对超过《黄生借书说》的作者袁枚。学校离家很远，只能寄学。十天半月回家一趟背口粮，常年背的是一升干包谷磨粉发的包谷粑。所谓一升，是说用木制升斗来量度粮食，一升大概六七斤。这包谷粑，吃着吃着，就发馊变酸了，最后几个都长出了绿霉。您的校园生活，就伴着包谷粑和凉水，愉快的度过来了。经历这样六年的小学，叫您不成才，就不可能。您也因此常常念叨你的继母，在那缺吃少穿的岁月里，让您读书，您一生感恩不尽。您尊师，称赞教您小学的老师，个个古文功底深厚。您曾当我面背诵的个别文言篇章，是我第一次听到。由读书您领会了学习的诀窍，您不仅会读书，会农活，还会木匠、石匠、瓦匠，还会修补残破古籍。您常常感叹，是您的继母和老师，让您走出了大山。

您对参加的党组织，绝对忠诚，信仰坚如磐石。您在组织部分管发展党员，凡经您审核的入党申请人，您不仅要研读他的申请书，还要深入基层调查，代表党组织与他谈话。凡您认为还要继续考验者，你还推心置腹地指出他的努力方向，让他看到希望。您坚持的党员标准，让人敬畏。某厂干部李某某，因其父解放时，被政府镇压，您不顾及领导的指示，执意还要继续考验。组织安排您去梁平搞四清，李某某得以迅速入党，后来，还担任本县县委书记。对这事，有人说您是党性强，也有人说您是执拗公。

你一直在县委组织部工作，这机关是提拔任用干部的关键部门，而您几十年，在组织员这个岗位上，却没有动过窝。你说过，前前后后，十多个部长，您跟他们都不太对付，说您不招领导待见，没冤枉您吧？有人说您这张嘴，确实有些伤人。刘某某部长到您家拜望您，还事先打过招呼，您却避而不见。人家送的水果，您按市价把钱送去，还说谢谢你，帮我买，还送到家里，让人家情何以堪？这部长后来也当了县委书记。更难得的是，某书记认可您的正直敢言，刚有启用你为某某区区长的念头时，某某区委书记，连夜召开区委会，商讨布置抵制您的任命，让您这个还没有名份的区长，胎死腹中。您对此动过心，没干成，也没后悔过。

您的仕途阻断，受您的言行影响甚大，而你的声望日隆更与你的言行紧密相连。70年代，还没有宣讲党史一说，在奉节是不是您首开先河，真不好说。您没人委派，因你远近闻名的能说会道，受基层单位邀请，深入农村厂矿学校，讲党史，讲革命故事。您的乡音土话，讲演中时常变换的角色，为百姓喜闻乐见；您从自己说起，讲大众关心之事，让听众津津乐道。您让袁梁职中一批批学子受您启迪，您让氮肥厂职工精神奋发。那个年代提倡蹲点，到基层同吃同住。您蹲点的白帝三社，这个让人头痛的地方，在您一个多月推心置腹的谈心中，扯皮不断的农民们，成了和睦相处的友邻，该社被公举为全县社教的先进典型。

您也谈世间百态，也说饮食男女的生活日常。您早年当公社文书，一把手的卧室，在文书室的楼上。那时兴开三干会，会期三天，食宿都在公社，还得头天报到。报到这天，您在文书室里准备会议文件，下午五点左右，文书室外的板梯，老是时不时的响起。您正好要把一把手的讲话稿，送去他审阅，您带上文件夹，也格支格支的登上了楼，您推开门，惊奇满屋坐着女干部，九个大队的团支书，公社所在大队，还来了个妇女主任，与当团支书的女儿分坐在床上一把手的两侧。您上楼去，验证了乡间民谣：一把手哪样强，村村都有丈母娘。您愤愤地说：该送他去吃牢饭！后来，这人渣被免了职，调走了。这故事道出权力是最霸道的春药，引人深思，发人警醒。

您是个政工干部，但您的学生遍布城乡。你的学生很特别，年龄上有成人，更多的是六七岁的发蒙子（即初学者）和十来岁的中小学生。学生基本互不认识，因为他们大多都不照面，您用的是1对1或1对2的当面指导，教他们写毛笔字，在横竖撇捺的训练中，融入了您为人处事的基本准则。在您的休息时间里，常有学生进进出出您家，几十年如一日。您乐为人师，却没收过一分钱的学费，还甘送亲笔书写的红影本，镂空字帖。学生们一周一次面授，一般都要四十分钟，您竟乐此不疲。

自参加工作，吃上了公家饭，您感觉幸福无比。一生穿戴简朴，粗茶淡饭。夏天里，一件背心，穿到只剩几股筋，还穿在身上，自称的确凉；冬天里棉衣外，罩一件搬运工穿的蓝色工作服，背上印着的龙少爷，上十个年头没下过班儿。近二三十年，工资待遇提高了，物资供应已相当富足，我们建议您喝点牛奶，吃点鸡蛋。您不仅不喝不吃，还埋汰尤物：牛奶有奶腥味，鸡蛋pang鸡屎臭。照样老三顿：早餐，包谷糊糊、红苕、馒头；午餐，大米饭，一荤一素，荤是三角坝亲戚送的老腊肉，给老伴儿王锡奉老师准备的；晚餐，面条。几十年没变化。直至近年，您身体大衰，站立不稳，难于行走，您才改变饮食结构，喝奶吃蛋了，但红苕馒头照旧。生前您是舍不得吃穿啊，祸及今日，您不觉得对不起这个时代吗？

萧老哇，您这一生，可圈可点。红楼梦中跛足道人唱的好：好便是了，了便是好。很有哲理的。您现在好了，明天便送您的骨灰，社来社去，到您出生的地方去，听说是您点过头的。有生之年，只要我还能到三角坝，我会来您的安息地，拜祭您。

呜呼哀哉，谨以此文祭奠在您的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