炕上听大鼓书

久泰平

　　那天，在网上聊天，谈到了过去乡村冬季尤其是过年时流行“说书”。“说书”，准确说叫“大鼓书”，文词儿叫东北大鼓，曲艺的一个重要门类。

（此图来源网上）　

　　东北大鼓最初的表演形式是演唱者一人操小三弦自行伴奏说唱，并在腿上绑缚“节子板”击节，也叫“弦子书”。东北大鼓融人了一些京剧、京韵大鼓和东北民歌的唱腔，曲调丰富，唱腔流畅，表现力较强。东北大鼓以说唱为主，内容大多取材于戏曲、小说和传奇故事，成了人们喜闻乐见的一种艺术。
　　2006年5月20日，东北大鼓经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批准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此视频来源网上）

　　小时候听东北大鼓的情景，至今记忆犹新。

　　跟现在过年看春晚差不多，那时过年生产队要为辛辛苦苦劳作一年的社员们搞点文化活动，其中请说书匠唱大鼓便是更多的选择。一般的，说书匠跟唱二人转的演员差不多，不管天气多么的冷，都要走村串乡卖艺，挣几个过年钱，说是钱有时也不是现金，常常是队长从社员家齐来的年嚼咕，比如年糕、粘豆包之类。社员们以年嚼咕当现在的卖票钱，屯邻们到一起听书，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生产队没有俱乐部，说书场就在生产队通长的大炕上。虽然十冬腊月天寒地冻，但大炕让老更倌烧得烫屁股，加上炕上人挤人身体相互加温，那热劲甭提了。于是，就有人到生产队房后的露天大井上刨冰，手捧着回来分给可心人，这冰虽然没有啥滋味，但放在嘴里咬得咯蹦蹦直响，那满足的劲儿比吃冰淇淋还甜。偶尔也有小孩子偷着从兜里摸出冻的粘糕或粘豆包放在嘴里啃，惹得没有这“好吃的”的孩子给大人要，一时扰乱书场秩序，受到谴责。

　　那时候说书，基本上以抗日或抗联题材为多，那抗日英雄到了说书匠嘴里，神乎其神，没有不英俊潇洒的，没有不使双枪神鞭的，没有打不赢的仗，英雄人高大形象在孩子们心中打上了深刻的烙印，以至于用到平时玩耍“演戏”当中，再现英雄的光辉形象。这些故事现在看来政治性很强，古板过之，乐趣不足。也有乐趣的，那便是开场后必有的一首“西江月”。其中有一首我记得非常清楚：“远看动弹动弹，近看飘摇飘摇，不是葫芦不像瓢，咕噜往起一冒。这个说是狗肚，那个说是水瓢，二人打赌河边瞧，是个秃子洗澡。”这时，不知是谁，在孙老爷子的秃头上撸了一把，嚷道：秃子在这儿呢。于是，场上场上更热闹了。

　　跟唱二人转一样，先生骂搭挡弹弦的那是常事。但不直接了当骂得艺术，多用类比手法，把骂人的一句放在最后抖包袱，听着是好话，玩味一会儿便觉得不是味儿，弹弦的有时配合，有时不配合，双方诙谐表演后，满场笑声一片。说书匠把观众心里研究透了，知道有些人喜欢听“粉词儿”（现在叫“黄段子”），一般都在说书中途观众犯困时，加上一段带有点文词儿半黄不黄的段子，逗观众一阵大笑打起精神来。

　　我更喜欢的不是外请的说书匠，而是本屯自产的说书匠。别看出自屯中，一点都土。论相貌，跟画上寿星老一样的头型，额头上也有几道皱纹，眼睛略小一笑弯弯迷成缝儿，胡须有特点，上边是斯大林的胡子，下边是齐白石的银须（中西合璧），口中镶几颗只有在说话时才能看到的金牙。论穿戴，那也叫讲究。已被文革禁的马裤唯独他敢穿，因为他略做了修改——把裤角改成打绑腿（新四军的那种），缎面棉袄外披一绣花黑色大衣（先生叫大氅），整个一绅士打扮。

　　我说的这先生（老头）看不少古书，什么《七侠五义》、《三侠五义》、《小八义》、《儿女英雄传》等等，有的是小说，有的是唱本。入冬不到年关时节，先由本屯先生在家中说上几场，这先生说书没有弹弦的，也不用伴奏，自己清唱道白，腔调虽不专业但挺有味儿，时间长了，听书的人都学会了。本屯先生说书还有一个特点，不收钱不说，还得搭上炒的“包米哑巴”（不爆花的玉米）、“毛子嗑”（葵花籽）、花生啥的，最低也得给酸菜芯吃。

（此图来源网上）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农村的文化生活挺丰富的，除了说书之外，还有乡土文艺宣传队巡回演出，更常见的是围着火盆“破闷儿”（猜谜语）、讲“瞎话”（民间故事）、玩“嘎拉哈”，如果加上户外运动还有踢毛键子。这些自娱自乐的节目和活动，比看春晚有意思多了。

　　这就是大东北的文化，乡土乡情，乡语乡音，是那么的质朴，那么的淳厚，那么的真挚。好多时候，盼着能再体验一回坐在烫屁股的大炕上听书，啃一口从井上刨下的冰块，那是多么的快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