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七八岁年纪的小学生,心里的“为什么”特别多。周末,小学二年级的小外孙来,又问了我一个问题: 为什么不能和陌生人说话?回答完他这个“小儿科”的老话题,也不知他领悟了多少。我的思绪却像脱缰的野马,驰骋向远方。</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六十年代末,我家住在小城中心的临街房里。每当夜幕降临,窗外车来人往的街道便暗下来,也少有了喧嚣声。那是个特殊的年代,父母晚上天天去学校开会学习,很晚才回家。哥哥和弟弟通常不等他们回来就去睡觉了,我却不敢睡。寂静的夜晚,街上不时也会传来打斗声和喊叫声。也常有无聊的人把我家和邻居家的窗栅板敲得咚咚响。很多时候,我都是把家里的书翻出来看,等着父母回来。</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记得有一晚,我在书中看到山狼海贼的故事,没十分看懂。第二天问母亲,母亲说: “在这个故事里,山狼海贼的意思是说山里的人心硬、性子野;海边的人心宽、胆子大”。接着,母亲又补充说:“通常老辈人都这么说。但也不尽然啊”!</p><p class="ql-block"> 接下来的几个晚上,我一边继续看着这个故事,一边想着母亲说的话。想着想着就想到了父亲。</p><p class="ql-block"> 是啊,父亲不也是海边出生,海里长大的吗!奶奶家就住在大海边的小渔村,爷爷和伯伯、叔叔们几代人都在大海里捕鱼闯荡。可大海怎么没有赋予父亲一颗宽心和大胆呢?想起不久前父亲经历的那场和陌生人说话的风波,犹记得父亲寝食难安,忧心忡忡的样子。大概父亲就是母亲口中的那个“不尽然”吧!只是,为什么不能和陌生人说话,为什么说话会惹来那样的麻烦呢?那时还只十岁出头的我,无论怎样思想,也思不清,想不明。只能深深地记在心里。</p><p class="ql-block"> 那是一个星期天,父亲难得有心情去逛集市。小城虽不大,但西下洼的集市却很繁荣。逛着逛着,父亲在一个摊位前驻足。原来,那里有几件古旧物件。父亲是学历史的,平时也喜欢收藏点字画什么的,便和摊主攀谈起来。这位五十岁左右的摊主是城里的尤某某。他出身地主,戴着历史反革命的帽子,却是读过书的文化人,知古通今。小城里长大的人,大多认识他,知道他的身份,自然避之远之。可父亲不是小城人,哪里知晓他的身份、底细?只当是一般的小摊贩。他们古玩的话题,古城的历史,你言我语,相谈甚远。两个陌生人,说了近乎大半个上午。可父亲却浑然不知,此时已是“耳门后天鼓响”!</p><p class="ql-block"> 此事大约过去有几天,母亲发觉邻居邵婶的神情举止有些反常。我家来个客,去个人她都格外留意,打探。甚至有几次晚上还在我家窗外徘徊。母亲是做教育工作的,思维敏锐,粗中有细。从邵婶的异样中已然明白: 自己家被监视了!这个多是在侦探小说中看到的故事情节,现在真实的在我家发生了。可是原因何在呢?父母亲百思不得其解!父亲本就没有“山狼海贼”的品性,此时,也只能是惴惴不安。</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那几天,我家笼罩在一片愁云中。父亲下班回来也不说话,不时绕室而叹。我们几个孩子懵懵懂懂,不知事情有多严重,但对“外面的世界”还是知道一点的。所以,也很害怕,个个都小心翼翼的。幸好母亲是个胆大有主见的人,不惹事也不怕事。想着与其在这里担惊受怕,不如干脆去向邵婶一问究竟吧!这一问,就如同冬日里听到了一声惊雷!</p><p class="ql-block"> 原来,尤某某是享受派出所特别“关照”的人。早有人把他和父亲星期天在集市交谈的事反映到了派出所。那当时,这可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尤某某的身份明摆着,那对方是什么身份呢?怎么说了那么长时间,都说了些什么呢?莫非是……越分析越值得怀疑。但汪所长毕竟是有多年工作经验的老民警,尽管怀疑,还是做了摸底调查。在了解到父亲出身好,历史清白,家中有现役军干后,便没轻易对父亲伸出“专政”的铁拳。但又怕是“漏网之鱼”,便找来街道何主任,让其负责对父亲实施监视措施。何主任不敢怠慢,就把任务派给了居民组长邵婶。于是,我家便受到了“特别关注”。</p><p class="ql-block"> 得知原委,父亲莫名惊诧,细思极恐。食不甘味,夜不能寐。后悔那天不该去逛集市。母亲则说:逛集市没有错,错在不该和陌生人说话,而且还“涝了滩”。现在事情已发生,火已烧上身,后悔没用,害怕也没用。重要的是赶快去派出所说清楚。父亲说: 如今派出所的态度都这样了,去了还能说清楚吗?母亲知道父亲胆子小,怕去了出不来。便安慰父亲放宽心: 尤某某的身上也没贴身份帖,咱身正不怕影子斜。相信共产党的干部还是重事实,讲道理的多。你不去,我去!</p><p class="ql-block"> 母亲是个刚直不阿的人,第二天就去了派出所。几番话道来,没有和风细雨,少有柔中带刚,更多的是唇枪舌剑。直说得汪所长无言以对,十分尴尬。但汪所长毕竟沉稳大度,始终没打官腔,没以官位压人。只解释说自己也是职责所在,这次事情处理的的确有些欠妥,对此表示歉意。母亲是个明事理的人,懂得适可而止的道理,也不过分追究。最终,双方在批评和自我批评的基础上相互谅解。值此,父亲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一场风波,也算归于平静。我家“黑云压城城欲摧”似的郁闷也随之润朗。</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流年匆匆,半个世纪。懵懂少年,已然“花纪”。刻在心底的记忆,也不再迷惘。有些领悟,需要经历,需要阅历,需要时间。应该说: 父亲是幸运的。惹上麻烦时,有母亲的理解相助。母亲也是幸运的。斗胆澄清时,遇到了汪所长那样实事求是、有错必纠的共产党的好干部。不然,在当时的背景下,事情将会是怎样的一种结局呢? </p><p class="ql-block">(文中人物为化名)</p><p class="ql-block"> 2021. 9</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