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阳知青文集】一幅画的归宿

李平均

一幅画的归宿

作者 梁云山

托口公社杨荆大队知青

人到古稀，越来越悟到人生万事，无论大小巨细，得失祸福无一不在因缘二字。因即因果，有什么因由便会有什么结果。原即是缘分，缘分有个定数，机缘不到强求无用；机缘一到，水到渠成。

龙年岁末的一个晚上，怀化市某局领导来到我的画室，开门见山问我的画卖不卖。我一如既往的说我的画从来不打算以商品形式进入市场。他说画画的谁不想让自己的作品变成商品，进入市场，卖个好价钱，难道谁和钱有仇吗？

我说在这些人中我确实是个异数，首先我是因为爱大自然，爱生我养我的故乡而爱上了艺术。所以我是把我一生的心血和情感献给了艺术，我把艺术看得比生命更重要。我把留住人和大自然高度和谐相处的原生态生存状态作为我的终生创作主题，意在唤起人们对大自然对传统文化传统道德的敬畏感恩之心。我的作品不是一幅普普通通的装饰画，而是足以让人启迪智慧，福泽后人的艺术珍品。我容不得对艺术的不敬和亵渎，见不得粗制滥造做鬼画符。我对我的所有作品都取一种严肃负责的态度，从来不做应酬应景之作。但如果有真心欣赏我的画尊重我的艺术劳动的人我可以给他，相互结个善缘。

我强调我把我的作品看着精心养育长大的女儿，只想为她找个好的归宿。他笑了，说我这次向你求的画就是为她找了一个你一定满意的归宿，他单刀直入的说，不瞒你，是要求你那副《袁隆平夫人邓哲旧居图》作为给袁隆平院士拜年的礼物。我说怀化画画的多的是，再怎么也轮不到我嘛。他说，怀化画画的是多，但是像你这样带着对家乡对大自然的满腔热情，画的又是家乡的真山真水的画家就不多了。他接着说：我知道你的原创作品是费了大心血的，绝不是一般的应酬应景之作可比。但是我想托口电站蓄水后，邓哲旧居也将永远消失，这幅画将引起邓哲浓浓的相思之情，挂在袁隆平家里不是最好的归宿吗，

话都说到这份上，我要再故作矜持实在是太不识抬举了，于是我慨然应允，将画精心打包，对方奉上早已准备好的丰厚的润笔，并提前预祝我新年快乐。

我想世间的事真是天缘巧合，这不由得使我想起这幅画诞生的前后因缘。

邓哲的父亲邓绍武是前黔阳县民众教育馆馆长，我家是会同县名门望族，六代从事乡村教育的耕读世家，在托口有一座庄园，故先祖父亦在托口书院兼课，与邓哲父亲猩猩共惜，相交甚笃。我的父亲是邓哲小学的国文老师，又是邓哲老兄邓阳的同事，两家算是世交。上世纪五十年代，我父亲托口的一些同事，一到暑假就要搞车轮会，大家轮流做东。这回轮到邓阳家，我也跟在父亲身后去了。那天同去的还有托口的邓光源、邓广义、张华沛、张克俊、付祥瑞几位老师。

　　邓哲的家在托口八景之一名曰《荆州野渡》的杨荆洲上行三华里的艾头坪。一个依山傍水风景秀丽的地方。门前一口半亩大的水塘柳树下一只大水牛正在悠闲的歇凉，几只戏水的白鹅见有客来高兴地引颈高歌，扑闪着大翅膀摇上岸来。十几级青石台阶引领着客人徐徐而上，财门旁丹桂月月飘香，屋后翠竹摇曳，凉风习习，一泓清冽的山泉水由竹简直接引入水缸。

大人们一到就摆开了麻将阵，我一个人闲得无聊，就转到了书房里想找一本书解闷。小巧精致的书房板壁上贴着一副毛笔画的戴高乐的漫画像，高鼻梁，长脖子，落款是邓则（邓哲原来一直用的是这个名字），那时她正在安江农校读书，谁也不知道她后来会与世界杂交之父喜结连理。我在床头发现了厚厚的一部长篇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一翻开书，小说的开头保尔和他的同学被老师惩罚的情节就吸引了我，使我一下就读的爱不释手了。父亲发现我久没有动静，私下找我，见我就在身边的书房里看书便释然了。有一个老师不相信我刚满十岁就啃得动那样的大部头，有意要考考我，要我复述刚刚读过的部分，我毫不怯场的复述了刚刚读过的章节，引来一片。邓哲也说看样子将来一定是写作的好料子。

上世纪七十年代，我下放在这个大队，在大队学校教书。时常去邓哲家看望她的母亲。因为是世交，彼此不用设防，不用客套，说些陈年旧事，典故轶闻，天南地北，无所不谈，常说的老太太开怀大笑。那时袁隆平的杂交水稻研究还没得到应有的重视，他为了全身心投入他的研究工作，也为了他的小孩少受城里干扰，就把他两个小名小五一小五二的小孩送到了外婆家，想让他们从小多受些乡土自然的熏陶。乡村小学条件简陋，师资力量单薄，他外婆自然就全权托付给我了。五一五二年龄相差不过一二岁，一样的腼腆羞怯样。我知道这只是因为刚换了新环境的缘故。果然不到两个星期，他们聪颖活泼的天性便显露无疑了，每次新课，他两总是提头知尾，每有提问总是抢先举手回答。作业干净，书写工整，谁见了都是赞不绝口。我为有这一段师生缘而庆幸，但我有一种预感，这段师生缘不可能长久，因为我们都不可能在这偏僻的乡下了此一生，虽然我没有丝毫嫌弃这乡村的贫穷落后之意，虽然我更多的是沉醉于这青山绿水的田园牧歌之情，但我知道人的一生要走好长的路，这期间许多的变数都是不可预知的。

果然一年后我随知青大回城的潮流离开了这个乡村小学，接替我工作的是邓哲的老兄。这年暑假到安江学习，少不得要到袁隆平在安江农校的家去走走。那是我第一次到他家，这时他的杂交水稻研究已取得了轰动世界的成果，那一年他先是应邀出席了国际水稻研究会议，接着便应邀赴美国讲学。改革开放，国门初启，袁隆平来到世界发达国家，一切都感到新鲜，一切都令人兴奋。但也有令他尴尬的时候，就时常有人问起他的经济状况，他真的有点难以启齿。因为他当时的月薪是人民币七十元，而在发达国家莫说是他这样对人类有杰出贡献的科学家，就是一般的教授也是月薪至少数千美元。但他还是非常得体的回答说我们国家是非常爱惜知识分子的，我的工资绝对够用。听到这里我不由得为一个有良知的知识分子的爱国情操所折服，我想那个外国的提问者绝对是带着挑衅之意的明知故问，而袁隆平先生机智的回答在关键时刻恰到好处的维护了祖国的尊严。后来他们举家迁往长沙，我也因俗务所忙，便一直再没有联系。

　　四年前我来到曾经下放过的地方，发现邓哲旧居的木结构的财门不见了，换成了极不协调的砖门，贴着俗到极致的彩色瓷砖。旁边月月飘香的桂花树也不见了，说是反正要修电站了，终归是要淹掉的，就卖给一个芷江人了。我一下惊醒过来，一旦电站落闸蓄水，这一切不是便永远消失了吗。回到家里，我马上找出我旧时的速写本，根据几十年前的写生几番构思修改，费时半月，终于完成了这幅《袁隆平夫人邓哲旧居图》，其时心中如释重负。

三年前我在老街坊搞了个小型画展，市人大一位领导无意中走了进来，当他仔细浏览了我的作品后，便和我交谈起来，然后说了一句他的观感：“看了老先生的作品，我只有一句话，敬佩之余，深感意外。”我问这话什么意思。他说你的作品全部取材于湘西的真山真水，令观者有一种亲切喜人之感，看得出你的创作态度是严肃认真的，没有丝毫的敷衍了事，不像时下一些急功近利的人靠着金钱的包装炒作，画些鬼画符的东西，忽悠那些不懂艺术却又要附庸风雅的高官和大款。你的艺术完全到了炉火纯青的程度，为什么我们怀化竟然没人知道你呢？我笑着说：“您过奖了，艺术这东西见仁见智，没人知道，那就是说我还没有让人知道的价值吧。”那领导说：“不，这只能说你不适应现在的市场运作模式，要知道，现在再也不是酒好不怕巷子深的时代了。”我一下不知道怎么回答才能表达我的想法，他有诚恳地说：“我给你提个建议，我知道真正的艺术家都厌恶炒作二字，但适当的宣传还是必要的。你这里不是有一副袁隆平夫人邓哲旧居图吗？把这幅作品送给袁隆平，然后请他为你的画廊题个字，借他的名气，你的知名度不是一下就起来了吗？”对于他的善意的建议我只好笑而不答。

此后还有许多关心我的人建议，一定要把这幅画送给袁隆平院士，不然你就是资源浪费。我知道他们都是一番好意，可是我想袁院士现在是日理万机的世界名人了，我主动送上门去，似乎有点不妥。在他们的再三劝说下，我试探着去了一封信，也许秘书以为又是因私事找他帮忙的，就把这封信淡化了。我想也是，这几年好多八竿子不沾边的人到处变着法儿去认亲攀友，求他办事帮忙，给她的工作造成了极大的干扰。我确实不该去凑这个热闹。我应该把这一切都忘记掉。

事情就有这么怪，当我根本不再想这件事的时候，这幅画终归还是到了袁隆平家，看来世界上的事都离不开一个定数，只是一切都有个水到渠成的时候。

假若邓哲老师能读到这篇短文，我愿借此祝愿他全家和顺，二老健康长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