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有多长

上善若水

8月，陈汇祥校长因突发心脏病去世，55岁。11月，姚振松校长因病医治无效离世，84岁。姚校长是我大学毕业初入职场时认识的第一位附中人，观照了我作为职场菜鸟的成长。汇祥校长是我职业生涯的最后几年在分校共同奋斗的人，映像了我职业终结前的老成。

我很悲伤，为他们，也为自己。

当年我携着早春的寒冷走进附中教务处，揣着一颗茫然、无奈、忐忑的心。被分配而非自己选择，不想当也不会当老师又不知该向何处去。

当时还是教务主任的姚振松朝我走来。他让我看到清澈的眼睛，干净的眼神，含笑的面容，高雅的气质；听到真诚、质朴、透着浓厚书卷气息的声音。后来我几乎在每一位附中老教师身上都看到了同样脱俗的姿态听到了同样纯粹的声音，我知道，这是附中文化熏陶出来的。

我在教师大会上听他讲解教学要求，他很“韶”，苦口婆心，但易懂；在教师办公室与他讨论哲学，他很“细”，条分缕析，非常较真；在教室里听他对学生说“责任感”，满含热情与期许；在校长室听他对我说“书到用时方恨少”，不带翘舌音的江南特色普通话，不铿锵，不严厉，却让我感到惭愧并暗下决心加倍努力；在附中办公楼前，已从附中退休成为民办学校副校长的他拉着我研究招生政策和策略，一脸老革命遇到新问题的认真，让人钦佩。

与汇祥的熟悉是从探讨无人监考开始的。他那时年轻，在自己担任班主任的初中班级搞无人监考尝试，我对此表示质疑。虽欣赏他的理想主义和敢想敢干精神，却不赞同以道德约束替代监考。后来他试点的学生部分进入高中我的班级，我发现，这些学生经他的栽培确实有特点：更自信自觉。让我看到他的用心和成效。

后来我们一起走过激情燃烧的分校岁月。我们去时，正值分校创办初期，我们一起去胡百良老校长家拜访请教，一起去当地政府交流沟通，一起去老师家里家访座谈，一起应对在附中时从未遇到过的各种困难，一起解决发展过程中的各种矛盾。我永远不会忘记第一届高考出成绩的那晚，我们一直等到近10点才从区招办拿到成绩，辛苦没白付，成绩超级好。他与老师们连夜举杯狂欢，我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泪水长流。

我们一起精心培育分校这株心爱的小树苗，一起欣赏它长成参天大树。我们共同见证绘制的蓝图一点点变成现实美景，共同见证分校由小到大由弱转强由平常到优秀再到更优秀的过程，共同见证了一所名校诞生的全过程。

两年前我们一起去分校参加活动，沿着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国际部走了一圈，他感慨万分，跟我说：人生如此，没有遗憾。那是我最后一次见他。

我一直以为，以姚校长的善良谦恭温和敦厚，一定能活过百岁。我也绝没有想到，激情洋溢年富力强的汇祥校长会英年早逝。

他们于我是很重要的人。还有之前离开的体育陈璈老师,让我一进校就见识到高贵大气热情忘我的附中精神；数学沈建国老师，让我认识到独立思考潜心研究是成为一名优秀教师的必备因素；语文刘春华老师，让我知道愉悦他人快乐自己是身在职场必须修炼的本事。他们的存在，支撑着我整个世界的一片天，一片开阔的飘着白云的洁净蓝天。马克思曾说：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如今他们一个接着一个离开，一种关系没了对方便不复存在，我感到自己的世界在变窄变小，一块块坍塌。他们的离开也是我的缺失。

是他们和附中的老同事老朋友们告诉我，我没有选错职业，没有走错地方。在“中学中的北大”，三十多年的教书人生，有许多像他们一样很重要的人，陪我一同走过：当班主任时一届届年级组长与同年级的班主任们的交流研讨，教学时教研组长与同学科的老师们的教研活动和备课活动，为教学服务时老师们的支持和出色工作。我至今记得第一次听教育专家讲座，第一次在论文报告会上宣读自己的论文，第一次教毕业班，第一次参加学生毕业典礼，第一次参加教育教学研讨会。一次次新奇，一次次兴奋，一次次震撼，一次次沁入心灵，一次次成为自觉。是他们让我确信，我正走在一条正确的人生路上，其实很适合做一名教师，而且只要足够努力也能做一名好教师。

与中国基础教育界最优秀的人共事，得全市乃至全省最优秀的学生而教之，人生没有遗憾。

谁的心底都常驻着一些人，这些人曾在你人生的重要时刻恰好出现，指引你，鼓舞你，陪伴你，照亮你，成为你人生的一个个标杆，构成你人生的一个个段落，从而串起你的整个人生。再久的不联系都不会忘记，他们会时不时随着不经意想起的某件往事从心底浮上来，卷起一波涟漪，泛起一阵温暖，牵起一丝挂念。在我的心底，住满了这样的人。

没有人知道生命有多长，人生能走多远，甚至不知道明天会不会是生命的最后。所以，我珍藏所有美丽的相逢，珍惜所有愉快的相处。

我现在不放过附中组织的每一次活动，不管是春秋游还是摄影小组活动。只要人在南京，不在乎去什么地方，只为体会老朋友重逢的愉悦，见证老朋友的健康。

我现在非常喜欢与朋友小范围见面，包括从儿童到老年各个时段的朋友，差不多隔几天一次。一桌人，不在乎吃什么，聊聊八卦，说说当年的故事，只为不见时心里的那份牵挂，见到时洋溢在脸上的笑容。

我每天必翻看一遍各朋友群，不在乎里面发了什么内容，只要知道大家都在，比什么都好。

很奇怪，越是年老，越是闲暇，记忆越清晰。我能记得所有曾经的遇见，记得人生各阶段的每一位朋友。他们是我的世界，他们在，我才在，我的人生之路就仍在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