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死亡降临

学小林校长

右肘受伤了好一阵，实在是疼痛难消才去医院做了个磁共振检查。

躺下后，医生先帮我固定住肘部，然后直直地挺立并垂下头，就像祷告一样叮嘱我切勿移动。站在一旁的护工也帮忙给我盖上了棉被和戴上防噪音耳套。

身体缓缓被送进检测机器里，就在头部进入圆洞，光线变暗的一刹那，我突然联想到人死后也是这样缓缓被送进火化炉的。

屋内的空调很冷，虽然盖了床棉被，但仍能感觉到好像有八面寒风来袭。听人说阴曹地府也是很寒冷的，但无从得知真假。也许是几位至亲去世让我亲历过生离死别的哀伤，又或许是自己也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对于死亡我已不再感到恐惧。磁共振检查需要些时间，于是，趁着这片刻闲暇我干脆思考起了一个从来不敢想过的问题——假如此刻死亡降临在我身上。

当这个假设从脑海里蹦出来的瞬间，我第一个想到了母亲，想到自己还不曾给老人尽孝送终，却要让白发人送黑发人，不禁悲从心来。

接着又想起了女儿，想着她大学还未毕业，工作也不曾有着落，更别说看到她出阁之喜的那一天，于无声中感觉到眼角有一股热流正在往脸庞上徐徐滑落。

须臾，妻的身影也跃入了我的眼帘，结婚二十二年来，除了刚结婚的那几年还出双入对外，后来我就把本该柴米油盐的生活过成了单一的硬邦邦的工作模式，尤其是走上了行政岗位后，一心扑在工作上的乐趣和成就感让我在家里也开始变得少言寡语起来，想起这些，愧疚之情在心底慢慢升腾。

小外甥的影子也忽闪一下闯进了我的脑海，他自幼在我和妻子的身边长大，俨然已是半个儿子。小伙子刚参加工作，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可惜我再也不能以过来人的经历帮他指点迷津，生活上的困难更无从相帮。

紧接着，弟弟和四个姐姐也在我的脑海里像放电影一样过了一遍……假如这个时候死亡降临，说真的我不想死，因为让白发人送黑发人和中年丧夫年幼丧父以及兄弟姊妹失去“手足”这些都是人间最大的悲痛。

母亲几年前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症，虽然已记不得我的名字，但是一见到我还是认得，她会像个孩子一样特别高兴，她还能记得我是她的大儿子，是她最亲和最疼爱的人。母亲并没有重男轻女的思想，但是身处那个年代和那样的大家族环境，让先出生的四个姐姐跟着母亲一起委屈了好长的一段岁月，直到我和弟弟出世，才一扫压在我家门头上多年无男丁的阴霾。

母亲孝道公婆是街坊的美谈佳话，老人辛苦了一辈子却要再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我真的很想诅咒这个老天太不公平，你为什么要让我死去？为什么要让我的母亲承受人间巨大的悲伤？不过很快我就开始释怀了，没事，反正母亲已经得了阿尔茨海默症，转头就会想不起我的，而且弟弟和姐姐们把母亲一直照顾的很好。想到这，心里一下子就安然了。

女儿虽然还小，但也已长大成人，面对如今这个竞争激烈的社会和时代，我想时间不可能也不允许她过度悲伤。相反，也许失去父亲羽翼下的呵护，反而会逼迫她更早地懂事和自立自强。

我虽然没能给妻子一种她想要的生活，但是结婚至今我从来没有和她吵过架，更别说动过她一个手指头，因为我最看不起的就是打老婆的男人。对于她喜欢养猫，我也从讨厌慢慢变成了接受。她也人到中年，经历过亲人的离世，对物质生活本就不甚奢望的脾性我相信终将会帮助她走出丧夫的阴霾。

小外甥已不再是个羸弱的少年，在我的训练和教导下已成为了高大帅气的男子汉，继承我的衣钵也成为了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自幼受到的家国情怀熏陶一定会让他变得坚毅刚强。

虽然遗憾不能再和我的兄弟姐妹们欢聚一堂，陪伴他们一起慢慢变老，但是他们一定会为有我这个还算懂事且能做成点事的弟弟和哥哥而骄傲，不枉一起来到这世上相扶相伴共同走过一遭。

当对死亡的遐想完全没有了压力背负之后，心情也变得坦然起来，就像刚才真的死过一回一样，觉得死亡其实并不可怕，相反，倒是更让人觉得今后的每一天都是老天的恩赐，得加倍珍惜，好好生活，好好工作，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情。想到这里，刚刚的释怀陡然又跌入了谷底，一个多年未竟的心愿成为了我死不瞑目的心结。

记得刚进大学的时候，我就曾有过幻想，毕业了改行去当警察，绝不当老师。然而，错失机遇的现实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把报到证揣在口袋里一个多月，临到快开学才无可奈何地去学校报了到。依然不死心的我第二年乘着邓小平南巡的春风把根一下子又扎到了改革开放的最前沿，虽然还是在学校，但是因为从小练过摊，所以蠢蠢欲动的生意经也总会在课余时间里不停地念响。直到结了婚生了孩子，加上对资本游戏的本质有了些清醒的认识之后，我才突然意识到，教育才是我真正的事业和未来。

“Z校长，给你一年时间，干好咯就继续干，干不好就关门！”

“行！明年招生的时候，麻烦您帮我挡一挡！”

一次公开选拔终于让我登上了教育梦想的舞台，敢于“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的我当场就和领导斩钉截铁地签订了一个口头“军令状”。从此，我的生命在这里拐了一道弯，拐进了一个精彩纷呈和充满快乐与希望的世界。

然而，本当一个续写精彩的“剧本”却因官员人事频繁调整而搁浅，面对久久不能实现的愿望，遗憾渐渐变为了愤懑，愤懑朝令夕改，愤懑自己的命运任人摆布，愤懑一个美好的愿望就这样在苦苦的期待中眼睁睁地看着破灭。

当下，人们都希望被称呼为“哥啊姐啊的”，似乎这种自欺欺人的称呼就能让人变得年轻起来，而我却时常感谢岁月的馈赠，光阴的积累让我理解和感受到了五十知天命的那种成熟与豁达。此刻，情绪的变化和内心的波澜就像撞到了防火墙一样，马上反射性地传回到了我的大脑并及时作出心态调整，同时，“有志者事竟成”这句话也跟着蹦了进来，并且“志”也变成了“智”。顿时，我好像还听到了一个声音：不要愤懑，教育者应该是最有智慧的人嘛。

哦！对了！我突然明白我该怎么做了。

这时，机器发出的巨大轰鸣声停歇了下来，平板床缓缓地后退，门开了，医生进来通知检查做完了。我举起双腿，往下一压，上半身就像个球滚动一样轻松地坐了起来，感觉身手依然还是那么敏捷。

（写于2021年11月13日夜）

作者简介：学小林校长，江西人，早年毕业于九江师专体育系（现九江学院体育学院），当过多年体育老师和校长，现为东莞市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