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姥姥

陇上草烟陌上花

常常听人说：静下心来，过好今天，昨天的事时间会消磨一切。

所以，我以为姥姥的离去带给我的悲伤和思念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淡漠，然而快四年了，我对姥姥的怀念丝毫没有减轻。

今天下午，看着阳台上刚刚绽开的米白色的吊兰花，姥姥的音容笑貌几乎毫无预兆地闪现在了我眼前。

在姥姥的生命进入倒计时的那些日子里，我曾想象过自己的未来没有姥姥会是什么样子，假如我有了心事躺在谁的腿上，闭着眼睛浅浅诉说。

我想到过我回老家的时候，再也不会有人迈着小脚站在大门口等我，餐桌上再也不会有“嘎巴脆”小咸菜；我想到过自己不会再为姥姥病痛难耐而揪心地难过；我想到过自己此后深夜喝醉酒回家时再也没有一杯冒着热气的甜甜的蜂蜜水，也不需要再轻手轻脚、屏住呼吸、掂着脚尖走进姥姥的房间，看她是否忘了关闭煤气；我也想到过以后再也不必为我不回老家的时间为姥姥的病情加重而担忧。

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也难以想象自己对姥姥的思念之情并未因为时间的推移而淡化，反而越发强烈；我没有想到黄土已埋到腰际的自己，还需要通过想象姥姥依然健在来延续我儿时形成的心理依赖；

自从没了姥姥之后，我凡是遇见和姥姥年龄相仿的老阿姨时就似乎多了一份亲近，也几乎每次从她们身边擦肩而过时会毫无例外地思忖：她若是我的姥姥该有多好啊！

姥姥是在夏季离世的。在姥姥的弥留之际我没能守候在她的身旁，没能让她看我最后一眼再驾鹤西去。在姥姥出殡的那一天，我把四十多个花圈上的鲜花逐一插在姥姥的坟上，把绿色的叶子摆放在墓前，然后才让人把剩下的架子堆放在一起。

我没能在姥姥活着时与她告别、让她带着我的“嘱托”和“祈祷”上路，成了我终生的遗憾。

我的姥姥很坚强也很善良，她坚持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极少给别人添麻烦，即便在生命的最后时光也没有例外。

姥姥是经历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后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在大舅意外脑出血过世后，母亲想把姥姥接到身边，可姥姥说啥也不愿意，一直自己单独居住在老家她和姥爷的旧窑洞里，一方面是因为她习惯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小农生活方式，另一方面也因为割舍不了这块浸透了她点点滴滴与儿女们生活的地方。

在那段时间里，我与姥姥的联系除了每年探望老人家外，就是坚持每个周末视频聊天，这个次数远远超过我和我母亲的联系。

那时候，每每听到视频那头的姥姥爽朗的应答，我的心情顿时会释然，会愉悦。那段时间姥姥的心情愉快感染着我，让我忘记了生活的痛。每次通完电话后，我对自己对姥姥的挂念、释怀以及孝心能及时传导给姥姥后的自我满足，是无法用言语和心情表达，也是非亲历者所无法体验的。

我从俩个多月起就和姥姥一起生活，中途也偶尔回家和父母一起生活，但是由于身体原因，不久就会被姥姥接回身边，所以我的孩童时代和我为人妻之前，除了我工作或是和同学玩耍之外的所有时光，我几乎都是和姥姥朝夕相处，清晨起床的一声“姥姥”，一起用早餐，边吃边说，从孟子、孔子谈到鲁迅，再到琼瑶金庸，我和姥姥貌似没有相同的观点，但是我们都是对方唯一的忠实听众，因为家里其他人基本不接我们的话题，或是他们常常认为我俩是无聊至极之人。

我工作后通常回家很晚，每次到家时姥姥基本上已经就寝，我的床头永远放着一杯水，但无论如何我都会轻手轻脚走进姥姥的房间看她是否睡着了，是否管了煤气，如果她还醒着，我们就会再说会儿话，如果她知道我喝了酒，不管多晚都会再起床给我冲一杯浓浓的蜂蜜水，这时我和她单独相处的时间就会更长，我会把头枕在姥姥的腿上，闭上眼自顾自说着酒话，姥姥则是一边听着一边摩挲着我的头。这一段经历是我思念姥姥时回忆最多的。

姥姥一生辛劳，省吃俭用、勤俭持家，母亲姊妹六个，除了大姨和我母亲早早相夫教子，其他儿女都上了大学。

听母亲说姥姥临终给大姨和她留下了一笔不薄的存款，姥姥说：六个子女，最亏欠老大老二，早早退学嫁人，是她和姥爷一辈子的痛，再多的钱也无法弥补。我想：那份钱虽然有限但过于沉重，以致于我母亲到现在都没有把那笔钱取出来去开销。

我的母亲和父亲的结婚，是外婆不愿意的，因为父亲的家庭成份不好，虽然当时父亲把《毛主席语录》背的滚瓜烂熟，被推荐参军，但是对于同样家庭成份不好的姥姥来说，这是一个不能更改的背景，是一个让人命运多舛的背景，她想让儿女们都找一个根正苗红的另一半，挺直腰杆坦坦荡荡的生活，所以当时尽管爷爷给的彩礼不少，母亲执意要嫁的做法让姥姥无法接受，在母亲出嫁后病了好久。

我常自豪地告诉别人：我有俩个家，爸爸妈妈家，姥姥姥爷家。爸爸妈妈的“家”，那是给了我生命的家。姥姥姥爷的家，是把我养育成人，又不断激励我为理想而奋斗的“家”；那个承载着我太多童年美好的回忆、常常让我魂牵梦萦的“家”已经残酷地从我的现实生活中消失了，我再也不可能像过去一样回老家之前，必须去一趟蛋糕店，买几盒老婆饼，绿豆酥，千层榴莲饼……

我们每个人都会有失去姥姥的一天，失去亲人的一天，我们自己也迟早要面对死亡。然而，坦然和坚强地面对、接受失去的现实，看似很简单，却很难很难。

我想，我能做的就是像姥姥那样本分地做人，像姥姥那样不知疲倦地做事，像姥姥那样始终以微笑和乐观的心情去迎接生活中的每一天。以此告慰姥姥、怀念姥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