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圆

老土

在我们老家临海，每近冬至，家家户户都要做冬至圆。

冬至始于何时？据传说，唐尧时就已测出冬至，如此说来，冬至的来历已有四五千年了。

从科学上讲，冬至那天，太阳直射南回归线，北半球的白天最短，过了冬至，太阳逐渐北移，白天也就一天更比一天长了。

冬至是大节，老家有“冬至大如年”之说。北方吃的是饺子或馄饨，南方多是汤圆，象征团团圆圆。吃过冬至圆就算是过了年，小孩也就长了一岁。冬至圆不一定得在冬至那天吃，“冬至长长节”，早几天晚几天无所谓，那一天有空，那一天吃就是了。

准备做冬至圆的过程很慢长，也很费心。

泡米是第一道关，先将糯米在水里泡透、晾干，再磨粉。泡米挺有讲究，泡的时间太短，米芯没泡透，磨出的粉软硬不一，会影响口感。泡的时间过长，米过烂，磨出的粉会变成一串串的“米虫”。

少时，我家没有自己的房子，开始借住帮佐公家，那时年小，毫无印象，后来搬到小街叔的房子住，其景象就历历在目了。小街叔的房子处三台里的西头，与第四份（其实应叫第四房）隔一条“大路”，第四份的西侧就是隔墙。隔墙与我家仅一路之隔，从我家出来北折，跨过九级石阶，穿过大路便是隔墙。

磨粉，在农村似乎是女人的事，男人一般不参与。我家磨粉的任务不是妈妈就是奶奶，不管是妈妈还是奶奶，总要找个帮手，我家三个都是小和尚，没有姐妹，小和尚常常被拖去做女孩子的事。妈妈腋下夹着半畚斗糯米，我们紧随其后，赶往老满婆家的石磨房。因浸泡得法，米不硬不软，娘推磨，儿添米，咕—噜—咕—噜，咕—噜—咕—噜—，石磨一圈一圈地转，雪白的粉一团一团地向四周飘洒，像鹅毛，像飞絮。

必须得说明一下，南方的石磨与北方的石磨大不一样。北方的石磨，也叫碾子，体型很大，犹如一张小圆桌，放在露天的空旷处，一般由驴或牛马来拉。南方的石磨则小巧玲珑得多了，体型与鏊盘差不多大，一般都放在堂前，由人来推。

第二道工序是拌粉，粉不能拌得太硬，硬了，吃起来就少有腻滑的感觉；太软，做成的圆会像软骨头似的立不住脚，瘫下去。多一瓢水，嫌硬，少一瓢水，则软，妈妈总能做到恰到好处。

做圆与年糕的差异有天壤之别。年糕是晚米粉，圆用的是糯米粉，糯米的黏性远远大于晚米。糕是熟粉，烫手，性硬，要快速成型。圆是生粉，不怕烫手，全靠两片手心，用不着像年糕那样火急火燎地搓揉，也无需很大的力气，所以我们小孩也可以参与。我们初学时，不是圆皮做得太厚，馅少，就是皮做得太薄，容易破碎。

说是“圆”，其实并不圆，其状如鸭梨，下大上小，封口捏个小尖尖，像蒙童头顶的朝天缀，也有点像蝌蚪的小尾巴，很逗人喜爱。

圆，有蒸的，也有煮的。蒸的，叫团，清明时，在粉里掺些艾青，就叫青团。下在汤锅里煮的，叫汤圆，冬至圆属汤圆一类。汤圆的馅有咸有甜。甜馅大多用豆沙，掺些糖及少量猪油，个头比咸的略小。

咸的则比较复杂了，馅料除了自家的猪肉、冬笋、萝卜、豆腐干等，若想做出馅料更丰富、更可口的冬至圆，只能到离家十里的尤溪街添购，每至一、六便是集日。

妈妈一边做圆，一边烧水。做好的圆，都放在米筛里，从外到内，一圈一圈地往内排放，筛子排满了，水也烧开了。我急着抓起汤圆往锅里丢。“慢着”，妈妈按住我的手，捡根竹签在汤圆身上刺个小孔，再投入汤锅。其实，刺孔很科学，万物都有热胀冷缩的性能，下锅前若忘了刺孔，汤圆受热又不能排气就会涨裂。若破了一个，清粼粼的一锅汤水变得糊糟糟的，很不舒服。

下锅的汤圆，经再度烧开，孩子似的在锅里欢蹦乱跳，妈妈劈头浇下一瓢冷水，满锅翻滚的汤圆立刻安静下来。浇，也谓“定”。煮汤圆的过程，定，必不可少，之所以要定，以防锅里的汤圆过度沸腾导致破裂。待再沸，就要二定，此时，半瓢冷水足矣，至三定，只要象征性地浇一下就行了，汤圆，经一定，二定，三定，也就熟了。

吃汤圆，是孩子最欢乐、也是最期待的，等了那么久，口水都垂到三尺长了，但更期待的是，能吃到汤圆内的硬币。妈妈做汤圆时会偷偷放进一枚硬币，谁吃到硬币，据说明年就会交财运。所以，孩子吃圆时，只能细嚼慢咽，不敢作虎狼吞，唯恐错过了财运。

汤圆的大小如孩童的拳头，四个就能填满红花碗，现在城市人吃饭的碗，放一个，浅了，两个，又太满。一个孩子吃几个？一红花碗肯定是不够的，妈妈自然会给你添，一添，两添，又添了三五个，直吃到肚皮鼓鼓的，像个冬至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