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覃家山村（湖北枝江）

人在枝江

郁达夫说：“秋天，无论在什么地方的秋天，都是好的” 。

一般来说，三至五月为春，六至八月为夏，九至十一月为秋……眼下，十二月不过三两日，秋的色彩依然，还在惦记夏的缠缠绵绵，和冬的冷冽推推搡搡呢。

我喜欢乡里的秋，质朴，实在，空气里尽是清新了，润着呢。

原野上，每一个角度都是广袤而空旷，一块块的田地，色泽泾渭分明，收割后的稻茬子参参差差，油菜憋着劲儿，小麦鼓着气儿……悄无声息，静等着来年的某一天，起身，仰头，拔节……

走在阡陌上，似乎就站在了云水之间，你一定会感到天地的清亮，空中，满满的，都是淡淡的蓝，淡淡的白，一直弥漫到天际，心情也是淡淡的。



好一个天朗气清啊，仿佛一吸气，那远在天穹的气息就被纳进了肺腑里，再轻轻地吐出来，天地，万物，皆是一体，完全不分了彼此。

过覃家山村。

满眼的恬静，闲适，六十年前，我在这里有过一段时间的过往，那时的茅草屋呢，那时的皂角树呢……竟然连一个影儿也见不着了。

秋的阳光，似乎格外的亲热人，除了鸡鸣狗吠，门前剁柴禾的，切萝卜块的，随便搬一个乡里人家特有的靠背椅，往哪个树杆或是墙边一靠晒太阳的，居然还偶遇了成群结队同学会的……小楼房鳞次栉比，小汽车开进了田地里……今天的覃家山，人勤年丰，比比皆是一派祥和。

宽阔的柏油马路穿覃家山村而过，路边的小店人家，屋檐下一架我也不知名的瓜蔓，蔓藤颠覆了遮阳棚好几米长的屋檐，应该是刻意栽培和装扮的，要不然，哪来如此的协调和侔色揣称，美了眼眸，也算是马路边非常独到的一道景致了。

我是过客，从嘈杂的都市一头撞进乡野，就有种超乎寻常的体味。

感叹那些在瓜架下戴着草帽子打牌的妇人们，抓一把“上大人孔乙己”在手上……有滋有味的坐在桌子前，聚精会神，心无旁骛，看见有人来了，撇一下身子，扬起头颅，帽子下多多少少有点惊奇，这是谁呀？！然后瞟上一眼，再埋下头去……“统”，“对起”，“开招”……声声入耳，“胡了”……把牌摊在面前，扒拉开来，一五一十的数着，十五，十八，二十……相视嫣然，自然，也包括我……点点滴滴，乐在其中。

我不识瓜，也诧异绿茵茵的瓜藤上，怎么只剩下了唯一的一枚黄金果。旁边“够经（音，看热闹，参谋的意思）”的老人家回眸一笑：“这边还有一个呢，都摘了哦……”，那一个“哦”字，拖得悠长，余韵里，一丝一毫也不掩饰心思里那满满的惬意。

和煦的阳光下，人闲气爽，细数着瓜藤缝里一丝一缕漏下来的日光，妇人们身穿花棉袄，戴一顶大草帽，舍不得那一袭温暖，又怕晒着了肤色……真叫人忍俊不禁，我都有点不知道眼下的节气了。



深色的秋，就像瓜藤下的打牌人，操劳半生，朴实憨厚中藏着安逸的希望和满足。

覃家山的房前屋后，秋色也是浓郁。

那些老树干上，唯有银杏的叶，还在偶尔露峥嵘。稻草摞，我是已经久违了，即便在乡下，现在能够还看见一摞两摞的，也是稀罕。原来都是当柴禾，现在的乡下，也是烧煤气了，谁还顾得上它了哦。

早已枯萎了的藤，横七竖八，缠绵在稻草摞上，小瓦屋面上，老树干上……或吊或卧，老气横秋几个过气的葫芦，瓠子，也是别有几丝秋的滋味。

见过红色的秋，红叶漫天，也见过金色的秋，银杏铺地。我亦喜欢覃家山村堰塘边的秋，那是一道特别的景致，围着堰塘边的，树木花草，都是纯自然的生长，没有一点人为的，树儿节节的拔高，无拘无束，有干脆就横卧在水面的，也有一拔冲天，恨不得上了云霄的。茅草，芦苇，荆棘……依着水势无忧无虑的生长，到了秋，虬枝撑秋色，瘦影拂涟漪……水色牵起堰塘边一圈的斑斓，倒影，人家……树影婆娑，赤橙黄绿，秋的色彩在点点滴滴里细腻而丰富。

堰塘边的那一簇红叶，最能使人联想起秋的点缀，像树又不是树的那一种落红，一叶叶，一片片，像是漂在水面上，远远的望去，红红彤彤的，认真极了。有人说是红桎木，我不知道，管它呢，红透了就是。只是不藏于深山，少了有心人的寻寻觅觅；也不路于闹市，没有观赏者的指指点点。一池清水做伴，静谧之中，似乎有点落寞了。不过，我倒是觉着，人们常说的一叶而知天下秋的遥想，应该也在这里，在覃家山村，在一方小小的堰塘边了。

远远地，看见屋子里走出一个女人，一袭嫣红，点缀在堰塘边的跳板上，慢慢的蹲下身子，慢慢的撩拨起水中的涟漪……看见我的镜头，慢慢的抬起头，一个莞尔，韵味悠长，淡淡的人情味，十足，成为了那一个瞬间的点睛之笔。

美好的光阴，在秋的色彩里被无限地，也是慢慢的拉长，在镜头里留下一个个靓丽的瞬间，我在堰塘边踟躇而行，和最后的一抹秋慢慢地相处，慢慢地缠绵，也慢慢地品尝。

那秋的味、秋的色、秋的意境和姿态，活生生就是一幅斑斓的油画，让你赏不完，看不够，于无声处，慢慢的，滋润起了你的胃口。



在都市，你是感觉不到乡下的秋的，都市里除了温度的变化，什么时候都是草长莺飞，绿茵遍地，红肥绿瘦轮番的上演，悄悄地，也是大张旗鼓的，一天也不曾消停过。秋的深味，只有在乡下，才感受得到底。

只是隐隐约约的感觉到，这样美好的景致，在覃家山村，怕是不会延续多久了吧，眼下里正在进行的土地大规模的规划和平整，按照规划设计要求，未予保留的乔、灌木都应清除掉，土地削高填洼，重新起堰，重新起垄、作畦……田野上，拖拉机，推土机，挖掘机纵横驰骋……一时间，芳华退尽，像极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告别，只留下恋恋不舍的秋的怀想。

不用着急，等着吧，重新来过，一切，都是新的美好。

一只小狗从人家里跑出，追逐着自行车，转着圈儿的狂吠……道旁的绿树丛林里，偶尔响起的一声声鸟鸣，清脆的声音，充溢耳膜，晨濡着一颗早已经宁静在光阴里的凡心。

季节再往前，就是红叶落尽时，一切删繁就简， 一种新的境界，会既飘逸又实在地重现在覃家山村的原野上。



今生，我和这块土地有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