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的美篇

张老

留言簿(后记)

(一)

2020年农历六月六曰，是我妻子桂兰60岁诞辰之日，她一生为我生育了俩个儿子，为我做了多少顿早餐、午餐、晚餐，陪我睡了多少个觉……我由是感激岳丈岳母，也感激她的付出。于是，在她60岁诞辰日来临之际，我不想为她“小过”(霍县俗语)，我想为她“大过”。所谓“大过”，其实就是多花点钱，铺张浪费一点，奢侈挥霍一点，怎么能显得红火热闹，怎么能显得喜气祥和，就怎么搞，就怎么来。我们俩本是一对抠门的夫妻，这次我可是不抠门的，我已经完完全全放开了手脚。

其实天底下花钱的事完全放开了却是比较好干的。我没有显摆的水平，也没有张扬的本领，更没有大好的人际关系，所谓“大过”也就是邀请兄弟姐妹们一块儿乐乐，周围朋友们在一起聚聚，步入某一家馆子开上十桌八桌，吃喝它三、五个钟头。我想啊想，其实我又是有“特殊本领”的人，我会为人脸画像，会为人相素描。我的画像与素描虽不是很好，但终于能够画得“象”，偶尔还能画得“入神”，一个特殊的命题忽然就出现在我眼前——《桂兰60岁诞辰——副山画像展》。

诞辰之日渐渐临近，我每日每夜忙碌画像展的事情，其实就是白天邀请参与“大过”的人员，又特殊要求参与人员能将近照转发过来，晚上按他们的近照模样，为各位画像。每个夜晚大约画两帧，画了五十个晚上，共计一百帧，此乃《桂兰60岁诞辰——副山画像展》作品。

最后一帧作品当然是画桂兰了，桂兰眉毛、眼晴、鼻子都较好，就是嘴和牙齿不好。她的嘴巴牙齿有些似印度人或者新疆人的嘴巴，尤其表现在笑的时侯或者讲话的时侯，嘴巴部位才是最丑。画像也讲究一个取长补短，务必是她闭住嘴的时侯画下来，以求取一点遮丑的效果。再是她60岁了，早已长上了抬头纹、眼袋、嘴袋、赘肉之类，在画家的笔下也是可能取舍的，将“袋”、“赘”之类轻描淡写，总之是尽可能地将她美化一点。

人生路上本也想着美化她，但小日子过得贫穷，夫妻俩又十分抠门，并没有美化她。寄希望以后我发达了，将她领进大的美容院去，任性地为她美容一把。

(二)

2020农历六月六日，《桂兰60岁——副山画像展》正式布置展览了。霍州“‘沙沟大’酒店”一个雅间里任由我们父子仨整捣。其实也算不上什么“整捣”，就是在雅间墙壁四周拉扯了一根尼纶绳，将遴选出的五十余帧画像全部挂于尼纶绳上。展览布置好了，第一帧算是展览主题，上书《桂兰60岁——副山画像展》，第二帧算是个前言，是一首七绝，曰：“烧火煮饭小事桩，顿顿日日月年年，平凡伟大从头说，良善母亲大无边。”第三帧自然是桂兰的画像了，紧随其后便是请来的亲属、朋友各位的画像，就是这么简单，就是这么普通。但是，就这么简单普通的展览，首先是吸引来了饭店的老板，经理，服务员，厨师，小杂工们的关注，都先睹为快，逐层怨言是耽误了干活，你追我喊，你怨我挡，你狠话我讨饶，你批评我请谅，在饭店员工之间真闹了个不同寻常；其次，中午十二时了，参与生日庆典的来宾们都看画像，坐下来又站起来，站起来又坐下去，某个人看完了一遍又看一遍，某个人说完了一段又要说一段，久久静不下来，久久安不下席去。满堂的人员都有话说，共同的话提是我为桂兰画得那帧最好，给他(她)自己画得那一帧差点，说我不公道，说我偏心眼，还说我其它其它；另有共同的话提是没能展出他(她)自己的画像，他(她)要带情绪，闹意见，说我看不起他(她)，说我卑弃于他(她)，饭不吃了，席不座了，迄今往后不再理睬画家了，迄今往后不与画家友好了。还有几位真没给画像者共同的话提是要罚画，现场为他(她)补画，若不现场补画，他(她)们坚决不上桌、不入席。一位服务员小姑娘还趁火打劫，也要给她们画，若不答应为她们画绝不给上菜、开席。

闹哄哄了一个钟头，仅有几位朋友搞开了庆典仪式，拉拉扯扯就把我与桂兰推上了主席台。要桂兰讲话，于是土哩土气不着调了几句。又要我讲话，我没得讲话准备，只得临场发挥说：“首先，感谢诸位在百忙之中来参加桂兰的生曰。其次，我借此机会搞了这么个画像展览，请大家观摩并请提出宝贵意见。你的宝贵的意见怎么表达呢？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本展览设留言簿，你可以将你的宝贵的意见认认真真写在留言簿上，我将通过留言簿诚恳接受，进一步探索画像艺术；再次，我讲一点画像的知识。画像是艺术，艺术高深莫测，讲造型，讲笔法，讲黑白，讲明暗，讲主次，讲虛实，讲光影，讲意境，还讲灵性与情感……其实我只是学了点表皮，深层次的东西是一知半解，在真正艺术家的眼里其实就是胡画，就是废纸，根本谈不上艺术作品，更谈不上艺术价值。今天得到画像者只当稀乎平常事，没得到画像者也请轻轻抹去，无所谓珍惜，无所谓珍贵；最后，祝大家今天开心一点，潇洒一点，浪漫一点。吃好喝好，不吃好也得喝好，酒逢知己，不醉不归。谢谢大家!”大家热烈鼓掌，还有某位朋友吹响了两声胡哨。

开席了，几位闹庆典的朋友要我为桂兰敬一杯酒，尔后又要我与桂兰交杯酒，只得唯命是从；我儿子儿媳孙子孙女们也为桂兰敬酒，还顺势为我敬酒，亦唯命是从；几位朋友都挤上来为我敬酒，与我干杯，又唯命是从。我已知我今天才是“不醉不归”的。

(三)

厚厚的留言簿，浓浓的羊毫墨，尖尖的碳铅笔，密密麻麻竟写满了文字。霍州又一风俗，主人须逐桌敬酒，我携上桂兰便逐桌敬酒。逐桌过程中我已逐渐步入醉中了。走向我大哥大姐所在的酒桌傍边，我浮想起了我的父亲，他老人家已经逝世九周年了。倘若他老人家在世，让他目睹今天的展览，也该是欣慰一点的罢。我父亲是一位作家，写得一笔好字，在此展览留言簿上一定会有超常的发挥。于是我醉酗酗地向着大哥大姐追忆起我们的父亲来了。

记得2010年的某一天，我写作中篇小说《先生泪》，完稿后我携上稿子信心满满让父亲看，三、五天后他看完了稿子。只因为他失去了语句能力，于是手抖抖地在稿子末尾写下九个字的批语，说：“写作心理还不尽成熟”。这时侯我是五十岁了，五十岁了竟混得个“心理不成熟”，便是老父亲给《先生泪》的批语了。这九个字可是太有份量的，重重地砍砸在我的心坎上，可算是对我写作梦判了死刑，可算我四十载读书写作走到了最后尽头。从此我不再奢望什么写作及其发表了，《先生泪》也被深压于书箱柜底去，命名“‘也红轩’藏本”，以对得住我的后人。“写作心理还不尽成熟”，却是父亲为我留下的最后的九个文字，弥足珍贵。我要将《先生泪》稿子及批语永久珍藏，最后带入我与父亲共同的坟墓中去。灵机一动，我又要大姐将父亲最后的文字代写于留言簿扉页上，于是，大哥大姐顺住我的意思，共同完成我父亲的一则留言。

我已经进入醉梦中了，我兄弟姐妹们都来关照我，我醉话要他们都写好留言；妻子儿孙们也来关照我，我醉话也要他们写好留言；来宾朋友们又来关照我，我醉中也要他们写好留言……我醉中醒来，认真地阅读，深情地疏理，重点地排列，特摘取如下几则：

1、写作心理还不尽成熟。

父亲批语(小英代笔)

2、爷爷奶奶好!

3、书法爷爷!

4、向爷爷学习。

5、红学家、作家、书法家、画像专家——厉害了，我的爸!

6、形容神似

面目逼真

栩栩如生

微妙微肖

—— 我善良的老爸!

7、 把钱变废纸， 废纸三千万。

8、忠诚、自信、坚守，是我弟的优点。他对文学的忠诚，胜过宗教信徒，如醉如痴；他对艺术的自信，宠辱不惊，不食人间烟火；他对事业的坚守，月月年年，永不停歇。因此，我弟取得一点成绩，也是必然。

9、吾嫂不容易，我兄更艰难。有耕耘就有收获，有付出即有回报，是金子就会发光，真名士自是风流。今见吾嫂生日之祥光，我兄展览之辉煌，相信，善有善报!

10、不务虚名

不畏权贵

大家大师

真相真人

11、玉在椟中求善价

钗于奁内待时飞

12、傅山、副山；圣人傅山，迂人副山。

13、总想着扒开皮，给人看你的筋骨。

14、悬泉地灵人自奇

朝晖出坳五彩异

十年深究红楼梦

半生精修兰亭序

行书草书堪称范

短篇中篇结成集

学富五车才八斗

鸿钟巨吕大音希

15、艺术道路艰辛，成功之果甘甜。祝画展圆满成功!

16、我爱你，我的舅!

“我爱你”的留言似乎不低于一百条，其实就是廉价的褒赞，我看着腻了。其实是我老父亲的那一则批语才是珍贵——“写作心理还不尽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