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 亲

郦俪君

　　下半夜时分。

小女孩突地醒来要去解手，却听见阵阵闷闷的痛苦的呻吟声入耳。小女孩循声找去，却看到父亲躺倒在厨房潮湿的地板上，原来父亲被电丝炉意外触电了。

　　父亲痛苦地呻吟着呻吟着，小女孩紧张着想走过去扶起父亲，忽地想起父母的教导，被电到的人不要用手去扶去动，否则也会被电击倒。于是，小女孩赶紧去敲邻居门，找寻救助。

　　邻居来了，赶忙救助，并紧忙通知铁矿医院值班医生，父亲被送到医院。但一切都太晚了，在那个年代，很多人对这方面救助知识的认知还不健全，父亲终于在痛苦中走上了不归路。

　　睡得迷糊的我隐隐约约听到嘈杂的声音，然后听到一个阿姨的声音：“幸好她没去扶啊，她还是聪明啊”！又一个声音又说：“把这个叫醒吧，抱她去你那边睡吧。可怜啊！”那深深的惋惜之声在我迷糊懵懂的脑海里印上了深深的刻纹。

　　第二天醒来，我却发现自己在新东区三栋房的父亲好友——沈伯伯家睡觉。然后，从别人有意无意的话语中，似乎知道父亲出事了。

　　发现父亲倒地的小女孩是大姐，她当年10岁，我6岁。母亲那时因病在铁矿医院住院，父亲下晚班回家，想煮些鱼送去给母亲补补身子，却在意外事故中永远离开了我们，撇下生病的母亲和我们四个小孩。

　　当在父亲棺椁前要拜别父亲时，姐和哥都泣不成声哭倒在地，而我跪在父亲棺椁前，没有哭泣没有悲伤，无声地迷茫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不明白发生了何事？当父亲的棺椁要被抬去埋葬时，我才感觉到心里似有啥被掏走了一般，霎时嚎啕大哭不止……

　　父亲，真的离开我们了，永远离开我们了……

父亲与母亲合影

1975年我、哥、姐抱着一岁多的小妹在新东区合影

　　在我记忆中，父亲很辛苦但又特疼爱我们。我记得有一次，我在小房子里和小朋友玩耍，并忘乎所以地大声说笑大叫着，忽然，下班后才躺在床上睡着的父亲翻身坐起，气得扬起手掌对着我吼了一声。我受惊地呆在原地，心惧地看着父亲看着那个高举的巴掌，但父亲的巴掌却迟迟未落下。这个片断一直伴随着我，让我一直生感欠意，对父亲的欠意。

1961年10月25日海钢第四届技工培训班结业留影。后排右三戴帽的是父亲

　　记得那年，我在海南铁矿采矿部维修车间实习时，遇见一位老大姐，当她看到我时就说：“你爸是我的师兄，你爸真的很帅。可是你爸真的很辛苦。你爸常常是不敢吃饱的，他常常把单位发的饭菜票藏起，经常躲在一边吃白饭或少量的菜，我们看见都会分一点肉菜给他。”听到这些，我霎那间感到很心酸，眼睛不禁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薄雾。

父亲单人相

海南铁矿第一个一条龙协作赛小分队合影。第二排左二是父亲

　　这让我想起姐说的，当看到父亲下班时，姐都会让哥去翻父亲的口袋，或找饭票菜票能拿去买包点，或从父亲的口袋中找到馒头肉包子，而父亲看着哥姐们乐呵呵的，有点满足感。

　　有时，当我一人静静独处时，或看到朋友、邻居都有父亲的关爱与保护时，我真希望能回想起与父亲在一起的美好时光。可是，脑袋里一片空白，就象被人把记忆清理过一样。父亲，你到底是怎样的人！我只能从他处寻求结果。

　　偶然，在一个小木箱中，我看到了父亲的遗物，他珍藏的几本书——《野火春风斗古城》、《红楼梦》、《水浒传》等书，让爱看书的我惊喜不已。那时，虽不是很理解小说的内涵和深入的主题，但那些故事情节深深印刻于我的脑海。我未料到父亲也会看这些名著，父亲留下的那些书充实了我的精神食粮，让我在青少年时期收获了精神的喜悦。

1962年版的《水浒》

1961年版的《野火春风斗古城》

1959年版的《新民歌三百首》

《十万个为什么》

1962年版的小说《朝阳花》

　　我看到了父亲对知识的渴望对学习的执着。在父亲的遗物中，我看到了父亲的工作笔记本，看到父亲有些秀气、工整的字体和认真的工作记录，从中，我看到了父亲工作的认真、学习的刻苦，还有责任担当。

父亲的工作笔记

　　父亲不仅自己爱看书学习，却也能赶新潮的拥有自己一个私章，这是五叔刻好送给父亲的私章，这在那个年代是个奢侈的珍品。我抚摩着那盖上了父亲私章名字的父亲珍藏书和笔记本，想象着父亲拥有自己私章的喜悦心情。

普通话与潮州方言对照注音的《新字典》

　　也许有感于自己不能上高校的缘故，当看到五叔喜欢绘画和摄影之时，父亲就从自己低微的工资中挤出钱来支助五叔上学，并让五叔购买相机。后来，五叔在绘画上所取得的成绩，应该也有父亲的一份功劳。而自从五叔购买相机以后，我们家的黑白照也多是五叔的相机拍照的。

父亲与友人们合影。前排右一系五叔，后排右一系父亲

　　父亲不仅关爱五叔的学习，也关爱着五叔的孩子。当五叔的大女儿雪萍满月时，父亲和老师兼友人林生大林伯乘着铁矿去海口的车到福山红建队去看小宝贝。由于那时的交通很不方便，从福山到石碌需要五个小时左右，而父亲和林伯于当夜十点多又得坐车回石碌，父亲和林伯只得在五叔家吃餐饭就紧张地离开了。那也是父亲与五叔五婶最后一次的相见。

年青时候的五叔

五叔一家合影

　　父亲于1975年36岁离开了我们，现已有46年，但父亲在工作上的认真、好学、执着和担当，在生活上对子女的疼爱，对兄弟的情谊，深深影响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