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的嫁衣》

因为

我送来的是一件阿娘的嫁衣一、按衣裳征集要求填写如下：1、征集范畴：我的阿娘（祖母）陈阿秀自己裁剪、缝制的。2、制作工艺：阿娘手工针线缝制。3、制作者及穿着者：制作者是阿娘陈阿秀本人。穿着者也是她本人。4、制作地点及年代：地点在：浙江宁波东乡下应镇、时间是：1928年、传给我的时间是：1996年。 二、衣裳的故事讲述 当您在此驻足留步，看到这件闪烁着真丝绸缎光泽的，酞青蓝底色上布满黑色花朵的中式倒大袖圆下摆夹袄时，我想告诉您，这就是我阿娘结婚时穿的的嫁衣。 我的祖籍在浙江宁波东乡下应镇，（现在的浙江省鄞州市）一个叫团桥头村的地方。家乡的人称自己的祖父母：阿爷、阿娘。 阿娘名叫陈阿秀，生于清末1910年间，她虽然没有进过学堂，不会识文断字；但是她天生聪慧，心灵手巧，很早就学会了一整套细致、繁琐的裁剪、缝纫手艺。是当地一位出名的好裁缝！ 1928年，十八岁的阿娘就要出嫁了，她为自己精心选购了她一生中最昂贵、最心仪的面料和与其相对应的辅料布样，自己裁剪、缝制出我们现在看到的这件20年代最风行款式衣裳。另外她还选购了材质与粗细适中与衣裳相匹配的黑色机织带，用于手工盘扣和衣领连接颈肩处的装饰边，将衣裳点缀得恰到好处，完美无瑕！穿上它，阿娘变成了美丽幸福的新嫁娘。 婚后的日子里，阿娘非常珍惜自己的这件嫁衣！她只有在节日里、走亲戚时和一些重要场合才舍得穿上它。我们能够想象这件嫁衣伴随着她度过了一生中最青春、最靓丽、最幸福的美好时光！ 阿娘告诉我，她嫁给阿爷时，只有楼上楼下一套房子，后来她用自己给人做针线活积攒下的钱，又买了隔壁楼上楼下的一套房子，让婚后的住房面积整整扩大了一倍！ 我的父母是五十年代响应党的号召，支援大西北，来西安的工作的。他们生育了四个孩子，无一不是送回宁波乡下，由阿娘逐一带大。阿娘要照顾年老体衰、患有严重气管炎，后来一直卧床不起的阿爷，还要照顾年幼的孙儿们，又要及时给远在西安的亲人们做所需的衣物。其中的操劳辛苦、艰难困苦不言而喻！ 我知道只要西安这边写一封信，信里写上谁需要什么衣服裤子鞋子，过不了多久宁波老家就会寄来一个大大的包裹。包裹上有阿爷熟悉的字体，有阿娘熟悉的针脚，我用剪刀急切地剪开线头，打开包裹，看到阿娘为我做的衣服时，喜悦与满足就会挂在脸上，美在心里！ 我四岁半离开宁波乡下的阿爷阿娘，跟随母亲来到西安，入托、入学、下乡、上班、成家……故乡永远是我的思念！故乡的亲人永远是我的牵挂！ 1977年三月，我进厂工作了。拿到学徒工第一个月的18元工资，想到了辛苦养育我的阿娘，便委托母亲替我寄给阿娘10元，我在想阿娘收到大孙女给她寄来的钱，该有多么开心啊！ 1990年我到学校工作后的第一个暑假，就迫不及待地带着六岁的女儿去宁波乡下看望日思夜想的阿娘。当我看到一生为家人、亲戚、众多人做过无数件令人赞叹的衣裳，而今却衣着破损、补丁，身患眼疾，老迈的她时，我伤心地哭了。 和阿娘在一起的日子温馨又匆忙。我让她打开衣柜，我要看看阿娘到底缺少什么衣服，我要让自己明白从此该为年迈的阿娘做些什么。打开衣柜我第一次看到和其它为数不多的陈旧衣服放在一起的有这件漂亮的阿娘的嫁衣，阿娘对我说，把它送给你吧？我不忍心拿，还是把它放回衣柜里。我觉得阿娘的嫁衣实在是太珍贵了！ 暑假即将结束，洒泪告别阿娘。回到西安后，我立马让住在城里的同事，帮我买回阿娘夏天喜欢穿的真丝布料，请邻居阿姨帮我裁剪大襟衣裳，自己裁剪裤子，然后加紧手工缝制，完毕后快快寄给了阿娘。 从此，我不停地给阿娘织帽子、织毛衣，用妯娌送我的驼绒，给阿娘做又轻又暖和的冬装。做我能为阿娘想到做到的一切事情。我抓紧时间赶在春节前，让阿娘穿上孙女为她做的新衣。让阿娘里里外外、从头到脚的穿戴都是新的！我用一个接着一个的包裹通过快递，传递我对阿娘源源不断无限地爱！我让阿娘时时刻刻都能感受到远方亲人对她的关切与关怀！ 我认为我的阿娘是天底下最善良、最美丽、最智慧、最坚强、最能吃苦、最好的女人！她心胸宽阔、为人厚道、乐于助人，处处替别人着想，从不向任何人提出一丁点要求。她一生无私奉献，从不要求任何回报。是一个走近她，让你感觉舒服的人。 每每收到我的包裹，她都会赶紧找人给我写回信说，包裹收到了，请我放心！说不用记挂她，说她这里什么都有，不用再寄东西给她了，说我工作忙，自己身体又不好，还要照顾家人，一定要保重身体…… 1995年的年底，阿娘因病去世了，享年85岁。办完后事回到西安家中的父亲，将阿娘的嫁衣交到我手上。他说：乡下的人都说伟英最孝顺，小小阿娘说，把阿娘的这件衣裳送给伟英。此时我手捧着阿娘的嫁衣，就像拥抱着我亲爱的阿娘一样，泪如泉涌！ 回想我人生最初的记忆是建立在宁波乡下和阿爷阿娘、大妹在团桥头村一起度过的生活片段。 村子里有一座石板桥，我清楚地记得，有一次我听到阿娘和几位妇女大声地说着有关男孩比女孩好的话题。（现在看来，她们的观念里都有重男轻女的老思想。）至今还记得她们说的那段顺口溜：小娘姖，炒艾几（炒咸菜），炒来艾几，臭兮兮！ 村子离家不远处有一条小河，河水清澈；阿娘每天都会来到小河边淘米、洗菜、洗衣裳…… 四岁的我，健康快乐，无忧无虑；整天一蹦一跳地唱着：嘿啦啦啦啦、嘿啦啦啦，天空出彩霞呀，地上开红花呀，中朝人民力量大，打败了美国兵呀。嘿啦啦啦啦…… 又唱，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我问燕子你为啥来，燕子说，这里的春天最美丽！小燕子，告诉你，今年这里更美丽，我们盖起了大工厂，装上了新机器，欢迎你，长期住在这里~ 又唱，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国家人民地位高！反动派被打倒，帝国主义夹着尾巴逃跑了，全国人民大团结，掀起了社会主义建设高潮，建设高潮！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好！……要把那社会主义建设好，建设好！ 记得那时的阿娘早已因为长期做针线活，用眼过度，得了白内障。但是她为了尽力补贴家用，还在继续给人做衣服。在她要去别人家做活之前，总会让我给她穿上好多枚针线，她告诉我，这样别人就不会看出她的眼睛不好了。 记得有一次，阿爷阿娘郑重其事地带着一些食品，领着我和大妹走到一个不太远的地方，祭奠过什么人，还磕了头。（是清明节吧？祭奠他们过世的老人？阿爷阿娘没有告诉我。） 还记得有几次阿娘做了好吃的，打好包让我提上独自走一截路，送到阿太（阿娘的母亲）家里。阿太接过手提袋，显得很欢喜！我完成阿娘交给的任务回到家，阿娘就问我，阿太身体好吗？她对你讲什么话了？阿娘听着我的回答，显得很高兴！我也觉得自己了不起、很能干；让阿太和阿娘都很开心！ 还记得有一天，家里忽然飞进一只小鸟，我赶紧关上门窗，好不容易将它逮住，用棉纱线绑着它的腿脚，让它变成我的稀罕宝贝玩具；阿娘看到了，最终还是说服我将小鸟放飞了。 还记得有一次我的胳膊让一个大孩子给拽脱臼了，阿娘阿爷带着我和大妹，乘着小船去镇上医院，治疗的过程我早已忘记，但那天天气炎热，阿娘阿爷悄悄地给我买了一根冰棍，（我们宁波叫棒冰）那冰凉香甜的味道，让我至今难忘！ 还记得有一次我的小小阿娘（祖母的小妹妹）兴高采烈地来到我和阿娘面前，将手里的手绢（宁波话：绢帕）一层一层打开，里面竟然包着一大块炸熟的带鱼；阿娘、小小阿娘和我都很兴奋！（可以想象对于1960年，食物缺乏，饿肚子的年代）这是一个多么大的奢侈品啊！我们知道这是小小阿娘从每人有限的一份中，自己舍不得吃，专门带回来给我的。在她们爱怜的目光下，我美美地吃完了这一块带鱼。 还记得我阿娘做的醪糟（宁波话：酒酿）特别甜！我会趁着她忙着做家务做衣服的时候，自己一个人悄悄地一次次上楼用勺子舀着吃。当看到阿娘将醪糟藏起来时，我就会躺在地上打滚哭闹。 还记得那个大年初一的早上，我看到阿娘揭开锅盖的一瞬间，一个个浮起的橙色糯米粉团子，我看到阿娘的脸上充满了笑容，边搅动着锅勺边说这是一个好兆头、非常好！我也觉得这红红黄黄的团子很漂亮，我也喜欢上了它们！（若干年后，我才在书本里知晓糯米粉受潮，有些霉变，才会出现这种橙色。）但是在我的心里，它永远是一种很美、很吉祥、很快乐、很幸福的色彩！ 虽然我只在故乡生活到四岁多，但是阿爷阿娘给了我健康的身体和快乐的时光！他们言传身教带给我的善良、孝顺、勤劳、智慧、坚忍不拔、坚强不屈、为他人着想的点点滴滴，已潜移默化地深入到我的骨髓里，流淌在我的血液里，融入在我身体里。阿娘离开我们已经二十六年了，她曾经辛苦养育过的大孙女，我也过了花甲之年，我会让女儿和外孙女看看这件阿娘的嫁衣，我会给她们讲曾经的往事。我会常常思念我的阿娘！感谢阿娘留给我的珍宝阿娘的嫁衣！感谢小小阿娘让父亲将阿娘的嫁衣交到我手上！感谢您听我讲阿娘的嫁衣的故事！感谢无用寻衣问道的征衣活动让我们分享感恩的心路历程！ 年轻时的阿娘 中年时的阿娘 老年时的阿娘 刚上班时的我 1990年，我回宁波和阿娘的合影。也是唯一一次和阿娘的合影。 1990年的小小阿娘，她是阿娘的小妹妹，比阿娘小12岁。 1990年到宁波我和小小阿娘的家人、大妹一家还有女儿在普陀山留念。 1961年春，离开宁波，前往西安，途经上海时拍的。照片中的右一，中等个是我。左边是我大妹，后边是我大舅家的大姐姐。 1990年7月和大妹在普陀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