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战友我的连

一粟

<p class="ql-block">我的战友我的连</p><p class="ql-block"> 作者:廖振冀</p><p class="ql-block"> 帕米尔高原深处,祖国版图最西边的鸡尾巴上,有一个叫斯姆哈纳的柯尔克孜族村庄,与之同名的还有一个边防哨所,这就是我服役的斯姆哈纳边防连,素有"西陲第一哨“之美称。</p><p class="ql-block"> 闲腻的日子,总是想起那些陈年旧事,那些战友那个连。</p><p class="ql-block"> 凛冽的严冬,一列蒸汽机闷罐车喘着粗气,轰隆隆的把几百号新兵从"天府之国"带到了遥远的新疆。我与其他几十名新战友被分到那个防区最边远的斯姆哈纳哨所,开始了我们的军旅生涯。 当兵尽义务,保国又保家是大道理,其实在我们这些新兵们的心里也免不了"当兵找出路“的小九九。无论何种目的何种心理,当一天兵尽一天职那是本分。</p><p class="ql-block"> 部队是个大熔炉,它把一块块生铁锻造成一把把不锈的钢刀。滴水成冰的高原是我们火热的练兵场,从一个地方青年到一名合格士兵的转 变不仅是身体的历练、战技术能力的提升,更是意志的强化和精神的升华。</p><p class="ql-block"> 早操,那条免强可以称为路的沙砾急造军道上我们一复一日的奔跑,营区到沟口往返两三公里一气呵成,常见的硌脚、缺氧、气喘、高寒不足惧,而跑出汗后不经意把皮帽护耳翻上去带来的后果却是新兵们始料不及的!耳朵在室外已经冻得麻木了,回到烧有火墙的宿舍后,有的会很快长出鸡蛋大小的水泡!哪个新兵不得吓出一身冷汗?好在老兵们有处理办法才不至于残疾。这种现象我们只能简单的理解为"冷缩热涨"效应。经历多了,我们硬是把"四川Pa耳朵"变成了“高原硬耳朵"!</p><p class="ql-block"> 体能、技术、战术课目训练再苦再累也能坚持,而被严寒冻脆的皮肤一碰即裂且久不愈合的尴尬和痛苦几乎难以忍受。“班长,沟儿冷达跟刀儿割"(屁股冻得象刀子割一样疼),从四面透风的的简易旱厕归来,冷不丁的用四川方言跟班长来这么一句,足让河南籍班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引得川兵们一阵哄堂大笑。若有不懂规矩的新兵一旦把洗漱用水泼到操场上,必会遭到班长狠训,因泼水成冰滑到致伤的教训刻骨铭心。搭上晾衣绳上的军装片刻被冻成可以立起来的冰衣,只盼正午的太阳直射解冻晒干。大雪降临,游动哨兵一身落满雪花,眉毛、鼻孔也因呼气结上白霜,俨然一尊冰雕。地堡式瞭望哨执行观察任务的哨兵,把配发给个人的所有冬装重重叠叠的穿上,皮大衣外再裹上厚重的蒙古式皮袍、登上高筒毡靴也难阻挡浸彻骨髓的寒冷…… 。</p><p class="ql-block"> 连队营房均为自建土坯房,大小不同,高低不一,样式各异,且建成于不同的年代,但有一个共同点是达七八十公分的厚墙和草泥平顶,保暖效果那是顶呱呱的。个别班排住房甚至连水泥地面都没有,随时撒点水以防尘土飞扬。每间屋至少住一个班,一个班睡一张床(大通铺)。如此简陋的营房内部却是另一番景象,用视觉震撼来形容也不为过。大通铺上十来个床位整齐的排列着雪白无瑕且无一丝皱折的床单;靠墙一线,色差明显的被子叠成统一规格如刀切一般的豆腐块儿,从头至尾单眼瞄上棱角,竟然是一条笔直的连线;白毛巾折成领带样式挂在一排间距无差的水平墙钉上;牙具、脸盆、口杯整齐列队,朝向、倾斜度丝毫不差……宿舍内除窗台上三两盘裸身白蒜瓣养出的绿苗外,没有多余一物。一群粗犷的男人们是怎么干出这么细的活儿?背后下的功夫只有我们知道。其意义和目的也许只有当过兵的更能理解。 </p><p class="ql-block"> 周日早晨不出操,年轻的新兵总有一些贪恋热被窝。操场上不时传来一阵阵哈哈哈的喊声和嘭嘭嘭的撞击声。大家知道,新兵周君又在那个自制的沙袋上自练拳脚了。个子不高、皮肤白暂、一脸春风笑靥的他怎么看也不像个习武之人。可偏偏就是这个貌似书生的新兵特别喜欢练功习武。早操长跑两小腿绑上沙袋仍健步如飞;器械体操标准流畅,身轻如燕,如果从小接受专业训练,也许中国体坛就多了一名摘冠人;木柄手榴弹随意一投即六十米开外,与他的小个子形成大"反差“;纵身一跃人已在一米多高的台阶之上;不大的眼睛瞄准胸环靶发发中高环;骑上连队军马足能赛过马背上长大的柯尔克孜族少年……。自由活动时间,周君喜欢看看书,学学数理化,虽无考军校的愿望,却有丰富头脑的自觉。顺带透露一个小秘密,他还是个吃麻麻香的好吃嘴。记得一个周日的上午,周君神神密密的邀上我去到营区就近的河坝,阵阵香味从远处飘来,近到跟前,只见大罐头盒里两只鸽子在沸汤中“裸舞"。一阵过家家式的狼吞虎咽,只剩下两堆骨头!至今我都没弄明白,筑巢于马厩高通风窗台上的野鸽子怎么就让他擒住了?! </p><p class="ql-block"> 冰河融化,大地回春。骆驼刺冒出新芽,枯黄的芨芨草丛也长出一枝枝嫩绿,几十年也不长个儿且被积雪覆盖一冬的爬地松,终于可以在春风中摇动几下低矮的身姿。纵向抵边巡逻、潜伏等边防勤务紧锣密鼓展开。每个新兵都希望第一个加入分队遂行勤务,可实际情况并不能满足我们所有新兵的愿望,只有少数新兵能跟随老兵参加巡逻和潜伏。徐明、陈权、周君等几名新兵有幸成为年度"首勤“的一员。目送他们踏上巡逻路的那一刻,有羡慕、有期待也有祝福。安全归来时,他们象明星一样被新战友围成一团,问这问那,唯恐下次轮到自己执勤时出现差错。好在冬季大雪封山前,我们这批新兵几乎都如愿以偿。抵近边境线的那一刻,边防战士的使命感、自豪感由然而升。 </p><p class="ql-block"> 我的连长是位中等个头,性格豪爽,声如洪钟的新疆汉子。别看他身材略胖个子不太高,可在蓝球场上的进攻就如带连队一样冲锋在前,无人可挡。指导员是位温文尔雅,操一口川普的支边青年,不苟言笑,不怒自威,凭直觉他就是连队的"定海神针"。参加预提班长培训、驾驶员、雷达员、报务员等技术兵培训的战友一个接着一个往山下教导队送。自认为各方面表现还不错的我一再与这些培训选拔无缘,心情难免受挫。正当绝望无助的时候,连队通知我去参加军械员兼文书培训,心情也由阴转晴。半年多的哨所生活,足不出连,目不出山,太渴望看看山外面的世界了。当我身着冬装去二线部队拜访同乡战友时,才知道他们早已换装涤确良夏单衣。随处可见的克州特产无花果已泛红开口,诱人垂涎,巴扎(集市)车水马龙,人声鼎沸,柯族女孩的五彩长裙飘散出奶茶独特的酥油香,所见之处无不欣欣向荣……。我似乎一下找到了我们为谁扛枪为谁站岗的答案了。 </p><p class="ql-block"> 高原的春天多寒少暖,春阳总是无法抵抗的诱惑。又到星期天了,洗衣、采阳的战友三三两两围坐一起,拉拉家常,念念家乡,一根自卷莫盒烟,一肚子说不完的话,家乡、父母、亲人、恋人、同学是永恒的话题。有些从艰苦地区入伍的战友服役三四年都在高原,从来到哨所的那一天到离开哨所,竟没有下过一次山,高原和哨所就是他们心目中新疆和部队的全部!更有超期服役而自动放弃探亲假的,他们要把节约下的路费和开销连同节省下来的新军装,罐头食品以及能够保存下来的所有个人物品,在复员那天一并带回家乡,为的是能体面的娶个媳妇回家。于是,那些服役几年只舍得穿一套冬衣的战友,就成了营区内只裹件光棉衣的"散兵游勇“。连队干部了解他们的心思,理解他们的处境,也就不在节假日对其军容风纪如平常一般要求。 </p><p class="ql-block"> 身居深山不忘天下大事。无论春夏还是秋冬,每天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晩间新闻节目时间,连队文书准时搬出那台笨重的德国造收音机,迅速调到熟记的波段,播音员或浑厚或清亮的声音在操场上回荡。全连官兵全副武装,整整齐齐的坐在小马扎上聆听。国际形势,国内改革,经济、政治、文化的最新动态了然于心。当邮车迟迟送来的报纸还是上周甚至上月的新闻时,收音机已跟我们传来《今日要闻》。那年代的哨所,基本没有什么文化娱乐生活,《解放军画报》《中国青年》等有限的几本杂志是争相传阅的读物。已记不得名字的哪位城市兵收到了家里寄来的一件宝物,十分精致的一个黑匣子,于是我和战友们知道了松下、砖头录音机、日本制造这几个词。在那个黑匣子里我听到过许多高亢的革命歌曲,也惊讶于情歌还可以唱成《在水一方》那样委婉醉人。尽管大半生无丝毫追星情结,但邓丽君的歌至今都无法抗拒。</p><p class="ql-block"> 艰难岁月,国家对边防哨所的生活保障已经力尽所能。餐桌上的干菜(脱水蔬菜)炒鸡蛋粉(脱水鸡蛋)、土豆炖白菜、猪肉罐头汤面条总有吃腻的时候,配发的维生素液体胶囊也改变不了指甲一天天的凹陷。节假日生活还是要改善一下的,炊事班想尽千方百计多加几只菜,连队自产牛羊肉当仁不让唱主角,大块儿炖羊肉是必须的。剁碎加料的羊肉饺子馅及面粉也分发到各班,于是,各班宿舍摇身一变成饺子作坊。南北东西兵,和面、擀皮、包饺、洗脸盆烧水煮饺分工合作,五花八门的饺子是评论手艺好坏的参照标准,其乐融融。多余的饺子只能爬梯上房冻成冰圪塔,若放室外地面冻很可能成野狼腹中之物。个别脑袋灵光的班长,不失时机带几个兵去小河砸冰捕鱼,肥美滚圆不知名的无鳞冷水鱼,再为节日的餐桌添一道难得的美味。</p><p class="ql-block"> 斯姆哈纳,柯尔克孜语意为"堆放铁丝的地方",早年中X友好时,这里是通商口岸,进口铁丝即堆放于此。双边关系恶化后,口岸早已关闭,根本找不到一丝曾通商的痕迹。据说这里是个村子,我却从没见过附近有定居的柯尔克孜人。除一位叫吐鲁根的连队牧工常露面外,基本见不到其他老百姓。高原的夏季十分短暂,转眼即入秋降雪。冬储在即,全团最"富有"的斯姆哈纳连冬季"宰牺节"如期进行。一时间,河滩上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几十号柯族男女老少来帮忙。青壮年男性持一把锋利的民族小刀如庖丁解牛,游刃有余。妇女们忙着清洗杂碎,处理牛羊皮革。孩子们欢天喜地像过节一般兴高采烈。只一天的工夫,两三百只羊(牛)便已挂在连队的冬藏室里。牧民们也心满意足地带走连队送给他们的羊(牛)头、蹄和杂碎。不难想象,这个冬季,官兵们的生活一定好得嘴角流油。 </p><p class="ql-block"> 完成义务期服役的大部分老兵退伍回乡了,而来自江南水乡的新兵也按时补进连队,我顺理成章变成了老兵。内心似有媳妇儿熬成婆的惬意。</p><p class="ql-block"> 又是一个春天,某陆军学院的录取通知如期而至。行装已备好,明天就出发。</p><p class="ql-block"> 深夜,呜哇——呜哇——,尖厉的警报声把我从梦中惊醒,战斗警报!占领阵地!暗夜中,跟随班长迅速通过坑道进入地面工事埋伏,双眼不停的在前方反复仔细搜寻目标,枪颈都握出了汗水,黑夜静得只能听到两侧战友粗重的呼吸声,心都跳到了嗓子眼!直到“警报解除,演习结束!“的口令传来,我才重重的出了一口大气。难道今晚是连队为我们精心准备的特别欢送仪式?。</p><p class="ql-block"> 坐上邮车,回头望望我的战友我的连,心有万般不舍。</p><p class="ql-block"> 再见,战友!再见,斯姆哈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