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水从这里流淌

杨格平散文

<p class="ql-block">每周一画:《黄昏时分的幼儿园膳房》(水粉画 52×37 杨格平)</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住宅傍边有所幼儿园,每天的晨间和傍晚,我下楼到小区内散步溜达,都要从这园边经过。</p><p class="ql-block"> 这所幼儿园有些历史,据说,底楼的那位近百岁的老太,年轻时就在那里上班。这是所学校附属幼儿园,它的性质无疑是公立的,而且,开办的初衷肯定是供内部教职工的孩子幼教需要。所以,这幼儿园规模不大,就两栋两层小楼,数百坪室外活动空间,容纳几十号小朋友。现在随着改革进程的不断深化,许多的管理项目内容都社会化了,这所幼儿园有没有被社会化就不太清楚。只是觉得,园里的管理还是不错,光是见到孩子们每日入园时门口有七八位保安和一位民警如临大敌的看守着,就显得规范,让人有种安全感。</p><p class="ql-block">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这几十年下来,有多少孩子在这里度过了可爱的童雏时光?这膳房又换过了几茬的营养师和大厨?只有这两栋二层小楼知道,它们每日在忠实的迎朝送暮。无数个黄昏过后,这里便冷清了下来,安静得如同万籁无声,落针可闻。待到晨曦褪去,这里又热闹起来,仿佛园子里飞进一群欢快的小鸟,吱吱喳喳一直叫个不停。</p><p class="ql-block"> 我喜欢听那里播放的儿歌,童稚声的欢快的儿歌。我没有上过幼儿园,那个年代,我们老家那个小县城还没有这类幼教场所。我在6岁时上的小学,那年,母亲见我已识得了许多字,便送我进学校去读书了。我印象最深的一首歌是《让我们荡起双桨》,也是童声的,是那个年代我们唱过的,至今难以忘怀。听到这儿歌声,便会勾起儿少时的不尽回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绵水从这里流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一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从天空俯瞰,武夷山麓就像块被风荡漾开的绿毡毯,凸出的是丰满的峰峦,凹进的是修长的沟壑,那深藏于葱茏植被下的山泉就顺着这峰壑迭宕的褶皱化成了涓涓溪流流了出来,在稍大些的褶皱中汇成了一条小河,故乡的绵江就是这样的一条河。</p><p class="ql-block"> 小时候搬过的三次家都是在河边。那个时候,我天天都跟绵江河厮混在一起,就像和一位好朋友,对他的脾性了如指掌。其实,它应该是条母亲河,在我们的心中,就像是保留了山中秀女纯洁、美貌的母亲一般的河流。大部分时间它是静谧的,慈爱的,腼腆的。在它的面前,我们最能感受到亲近、舒适和快乐。</p><p class="ql-block"> 当然,有时绵江河也会发怒,就像我们做了错事惹大人生气的样子,会让人生畏的,这大概是山中秀女蕴藏野性的另一面。每年的端午节前后,经常会出现这种情形,清澈的河水泛红了,缓缓的水流汹涌了,静谧的河床泡哮了。到了这个多雨季节,只要上游下了大雨,河水就会渐渐涨上来,大家会相约去下吊桥看大水,在岸边放上一些石块树枝之类的标记,看着洪水慢慢将它浸蚀淹没。有一年,绵江河发了大怒,越出了河床,向沿河两岸奔腾开来,家里淹进了六尺高的洪水。我扒在二楼的窗户边,看着下面裹挾着残碎杂物滔滔而去的洪流,心想,这从哪来的大水,怎么一下子就变得这么可怕呀!大人说是上头的水库缺堤了。</p><p class="ql-block"> 老家附近有座木桥,称之“下吊桥”。也许史上这座木桥的前身曾是简易的吊桥,但已无从查考。木桥两端桥头堡旁各有一棵参天如盖的大榕树,也不知是在何朝代由何人所植?一直陪伴着“下吊桥”,一直映绿了桥头堡下的一段清流,使绵水更为妩媚。</p><p class="ql-block"> 桥下游有处卵石滩,一大片细密的鹅卵石占满河床,有三分之一匿在水中。清流漫卵石而过,深不没腿,浅不及膝。水下的卵石,纹理清晰,色泽明快,光滑润泽。幼时的夏日,我和小伙伴最喜欢在那里玩耍。大家仰躺在水里,双手撑着卵石,半沉半浮,让水流像丝绸一般清凉柔软地滑过,或者放任飘浮数十米远,看着天顶上的云朵快速朝后面走去。玩累了,就坐在卵石滩上,用寻上的一小块红珠石在卵石上塗鸦。</p><p class="ql-block"> 我是喝绵水长大的。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城里还没有安装自来水,周边水井不多也离得远,沿河的人家都是取绵水饮用的。家里有口大水缸,可容两、三担水。一般我是在清晨去担水,一早起来,两眼惺忪地担着木桶,踏着晨露,来到河边,然后脱去鞋袜,捋起裤脚,赤脚踩着卵石到水稍深处取水,担上几个来回,装满水缸后,足可用上两、三天。水很清澈、甘甜,带点山野的清新味,即便在雨天水浑也照用不惧,担回来后,磨些明矾水到水缸里,让水中的泥沙沉淀后再用。</p><p class="ql-block"> 千百年来,沿河两岸人家的习惯由此沿袭过来,大家对绵水就有一种依存的情愫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农耕时代,江河水道是主要的运输通道和经济命脉线,绵江河虽然不宽敞,但在那时,木帆船穿梭河面的景象还是多的,县城里的许多生产生活资料靠水运而来。祖上原籍中原,因躲避战乱向南方的蛮荒之地迁徙,他们逆流而上,此时的绵水,成了承载这些客家先辈在此开山辟地、繁衍生息的通路。记得幼时与小伙伴们在卵石滩玩耍时,常会遇到逆水行舟。因为卵石滩水浅,流速也快,船工们只得下水推船。他们把船篙横穿船头和船尾的两对园孔中,然后面天背水的用肩扛顶竹篙退步前行。他们吆喝着号子一步一退的,脊梁都快贴上水面了,看似吃力辛苦。我们听到招呼后会赤身裸体的凑上前去推上一把,听得见船底摩擦卵石的沙沙声响。</p><p class="ql-block"> 卵石滩下游的北岸有个造船厂,专做木船,我的一位初中同学在厂里当过会计。每当走到造船厂门口,就能闻着一股芳香的樟木气和刺鼻的桐油味。樟木防蛀耐久,桐油防水耐腐,都是造木船的的好材料。船厂里虽然都是比较原始的木工活,但要把三、四寸厚,数丈长的樟木板条拼镶成形也不是件简单的事。板缝之间,是用一种黄竹丝嵌入,再用桐油石灰膏抹平。黄竹在乡间的房前屋后扎堆成荫,其竹质松软,易刮丝,因内壁薄脆,无太多作用,农家多作围栏之用。船造好后,就顺着河边开拓好的坡道下水。坡道上放上两行木板条,船在木板条上滑行完全靠几根园木筒的作用,全厂的几十位工人在船后拉着缆绳控制着下滑的速度,顿时,场面鼎沸,气势紧张,扣人心弦。新船的停泊点是开阔平静的深水区,延绵数里。</p><p class="ql-block"> 南岸峭壁上面是林业局,这里也就成了木竹筏的停泊处。春汎过后,水量倍增,从深山林场出来的木竹筏源源不断地顺流而下,来到这里重新整编待运。木竹筏有时一大溜,塞满河面。每挂筏一般由两人管控,船尾有顶竹编船篷,篷内被褥铺盖一应具全,与船家一般。篷边有一眼简易小灶,当空烧锅造饭。傍晚时分,夕阳西下,木竹筏和船头冉冉升起的炊烟与暮气浑然一体。水上人家的平常生活在文人眼中充满着诗情画意,由此,在宋代的本邑八大胜景中,这里被誉为“浮波烟艇”。</p><p class="ql-block"> 我开始钟情这片水潭是在上初中后的事。 一是此处好游泳。学会水中闭气、潜水和那招狗刨泳就是从这里开始,以至踩水、仰泳、自由泳,无师自通;二是好钓鱼。卵石滩虽然鱼也不少,特别是在节日剖鸡杀鸭时,引得许多鱼儿抢食,但那只是些小黪鱼。钩个苍蝇当饵,在急水滩来回拖动的是小孩子玩家家的钓法。深水潭边可是大人们经常垂钓的地方。以干蒜梗作浮标,沙虫(孑孓)为饵,选个静水处,用牛屎打个窝,下钩静候。至少可以钓上不少胖墩墩的船丁子鱼,运气好的话还可拉条槍杆鱼或江鲤上来,挺刺激的;三是可拾废竹簟。逢木筏编整,原捆绑的簟子都被斩落废弃在水底,每次去打捞都能整上几大捆。有时来了带树皮的原木筏,大家争先恐后,抢剥一番,也还可以捆得几大把回去。竹簟和树皮晒干后是很好当薪柴的。簟子有粗有细,粗者当缆,用于筏与筏的连接或锚固的牵引;细则当绳,用于捆绑原木或竹成筏。林业局里面就有一个编簟的地方,那是靠在大樟树上搭成的五、六丈高的高台。工人们爬上去,用手工象编辫子一样编织,用的竹丝条都是一把把吊上去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河两岸,城中,房舍密集,鳞次栉比,云龙桥的石墩从两旁的吊脚楼中间伸进绵水,那还是在宋代就有的故事。郊外,绿荫成行,遮天蔽日,把绵水藏于怀中,宋八景中的“双清柳渡”就是此景的点晴之词。岸边倒影映水,或静或动,景致宜人。平潭上,虚实相间,如剪纸一般,纹丝不动;滩流中,波光粼粼,似天女散花,光耀炫雅。</p><p class="ql-block"> 故乡人说绵水文气十足,此话不差,邑郡八大胜景中与绵水相关的就占了一半。早在新文化运动后,这条河就与芸芸学子相依为伴了。城东的绵江中学和城西的忠义中学都分别傍依和守望着绵水的两处胜景。此后,香火传承未断,它们仍然是城市里主要学府,分别为一中和二中。每日上学、放学,数千学子们就沿着这条河由东向西、由西向东向城中相向和相背涌动着。一代接着一代,就象这绵水一般川流不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流出的济济人才、代代英杰,绵水是最好的见证者。</p><p class="ql-block"> 横跨绵江河的云龙桥是城中心连结南北岸的主要通道。这座与绵水有千年之痒的古桥是我认识绵水的开始。桥下南侧有一大片河滩,既是民主路小学的操场,边上又是牛猪集市。每逢十即市,总是熙熙攘攘,热闹非凡。这所小学原址是真君庙,民国时期设过师范。旁边是豆腐厂,与学校有一水溪相隔。溪流终年不断,注入绵江。豆腐厂在做腐竹时散发出来的那股甜腻腻、香喷喷的腐竹锅巴气味在周围都能闻到。</p><p class="ql-block"> 大概是与绵水有缘的缘故,我和这三所学校都有关联。我在一中工作过,二中是我的中学母校,民主路小学是我蒙学之地。记得刚上学那会关帝庙还未完全拆除,第一次跟着母亲跨进这所学校,就欢喜上了河边的大操场。在那里我熟悉了有着卵石滩相衔的绵水,熟悉了与绵水有千年之痒的云龙桥。于是,顺着这流水,我喜欢上了“浮波烟艇”,也是循着这条河又熟悉了上游的“双江望月”。</p><p class="ql-block"> 每次回归故里,总会想起去看看这流淌在这里的绵水。时过境迁,万事嬗变,虽然河水依旧在静静地流着,但那片卵石滩不见了,木桥变成了水泥桥,造船厂、豆腐厂及许多记忆里与绵江河相关的旧景旧物也早已荡然无存。它们原在的地方完全改变,有的己被新的陌生的其它建筑物所替代。历史就是这样,在行进的过程中,每个时代都有不同的面貌,每个时代的人都有着当代烙下的不同的印记。千百年来,人们总喜欢傍水而居,沿着绵水而居的人们已数倍于先前,城市由此自然拓展开来,绵江河的故事就完全超越了我们原来的生活圈。</p><p class="ql-block"> 伴着绵水涌动的学子潮依旧。这是阳光的、充满朝气的学子潮,是支撑着故乡传承与发展的未来力量的学子潮。看到这些,足以释然和慰藉。</p><p class="ql-block"> 每代人都有不同童年、少年的散发稚心和放飞理想的地方;都有充满快乐和伴随成长的故事;都有热爱家乡、眷恋故土的不同方式。这就是扎在故土上的情感大树的根。只要人活着,这颗大树永远茂盛,因为,根植故土扎得深、伸得宽。倘若大树枯萎,根便化为土,融入故土之中,永不离弃。 </p><p class="ql-block"> (摘自散文集《水流何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