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攀枝花之恋（56）

周强国

献给攀枝花的开拓者、建设者、劳动者

第五十六章

袁有才虽然三十刚刚冒了个头，但在大巴山一同招工来的人群中几乎高出平均年龄十岁，如果和程嘉文这样的小兄弟比起来，高出一轮还要多。因此，人们都尊敬地叫他袁大哥。当然，他也具有一定的号召力，小兄弟们有个什么事也爱找他拿个主意。
袁有才在招来的工人队伍中年龄虽然显得有些偏大，但从人的一生的角度上来讲，也不过是刚刚进入了而立之年。然而，他的社会阅历却是异常的丰富，远远超过了他现在的这个年龄段。他机灵会来事，而且嘴巴又能说，不到十八岁就安排到了供销社工作。上世纪物资极度匮乏的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供销社那可是个肥缺，专管物资供应，是众人挤破了脑壳，做梦都想进入的国营单位。他挤进去了，可不到一年，又被“请”了出来。究其原因，吃了钱。占着他的能说会道，占着他利用售货员手中的那点儿权利违规笼络了一些人，而且还为那些有权有势，多吃多占的人们背了锅，对他的处分也就避重就轻，一开了之，免去了牢狱之罪。
丢了工作的他，从此就在社会上混。他擦过皮鞋理过发，配过钥匙修过锁，说过评书卖过假药，投机倒把还坐过大牢。生活中，他最大的嗜好就是酗烟、酗酒，没有下酒菜，他可以用筷子头蘸着盐巴下酒。手头紧，他就将单位上发给他过冬的棉衣变卖买酒。按照他强词夺理的逻辑：酒下了肚，那散发出来的热是从内到外的通透，一身都热得不得了；棉衣穿在身上，只不过挡挡外面的风，即便是有那么一点点温，心里头还是冰凉、冰凉的冷得遭不住。
酗烟，按照他老婆骂他的口头禅，一天到晚烟没离过手，站着抽，坐着抽，睡着抽，吃酒抽，只有睡着了那会儿不会抽。醒来不洗脸不漱口，第一件过不得的就是点着烟抽个够，好像要把睡着了没抽的烟都给补回来。
“和尚”们闲下来都喜欢听他摆龙门阵。尤其是上次他摆了他打赌赌来的漂亮婆娘后，人们听他摆龙门阵的兴趣更高、更浓、更强。
他的生存能力极强，在没有工作的日子里，没事天天赶场，一四七、二五八、三六九，哪里当场就往哪里钻。一来二去，他发现了扯谎坝上不少赚钱的玄机。于是，他就自己干了起来。
他在扯谎坝上从一个卖黑色海卵石的人那里得到了启发，就从巴河里捡来的绿豆般大，扁扁的，光光的，滑滑的，黑黑的鹅卵石冒牌海卵石，赚取到了第一桶金。
他将黑色鹅卵石往扯谎坝上一放，然后，一边敲着铜锣一边大声忽悠道，“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这里有专治眼疾的灵丹神药……”。
当有人围过来后，他便大肆鼓吹道，“近视眼、老花眼、青光眼、白内障，角膜炎、结膜炎，眼干、眼涩，但凡有眼疾的，一石包治好”。随后，他便从人堆里“选”出一个人来免费给他放一颗“海卵石”到眼睛里，很是关心地问道，“怎么样？是不是凉悠悠的，很舒服”。待那人实话实说后，他便声嘶力竭地吆喝道，“一毛钱一颗，两毛钱买三颗，大人娃儿都可以用。两毛钱上医院，看不到一次眼病，两毛钱上眼睛店，配不到一副眼镜，两毛钱上不了什么当。我这海卵石，既方便又快捷，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他这一忽悠，紧接着的画面就是围观者们纷纷掏钱。
按照袁有才的实话实说，“啥子鸡巴海卵石治眼疾，都是他妈的骗人的鬼把戏。真有那么神奇，医院的眼科早就应该关门了。把那小小的鹅卵石不管放到哪个人的眼里，刚开始不是凉悠悠，舒舒服服的那才怪。
鹅卵石，是他赚到的第一桶金。不。确切地说，是他骗到的第一桶金。
有了鹅卵石的获利，他便一发不可收拾，琢磨起了卖假药的勾当。一毛不拔的铁公鸡袁有才，赚起钱来，哪怕是一分钱的成本也不愿投入。

他将桉树籽捡回来磨成面，再用粘性的黄泥巴拌在一起，搓成黄豆粒大小的丸子，黄不黄，黑不黑。一四七、三六九、二五八，哪里逢场就往哪里赶，到了先拜一下当地的地头蛇，再到集市宽敞的空坝子，就拉开了场面。
十冬腊月，他穿一条火窑裤，提个锣儿敲得棒棒响，猴跳舞跳的，一会儿就围了一大堆人看闹热。差不多了，他就开始忽悠了，“我这里，不是耍把戏，而是做好事，行善积德卖祖传秘方药。我这祖传秘方药，有病医病，无病延长寿命。不孕的能孕，不生的可生，生儿生女，药丸一锤定音……服药的方法也简单，有酒泡酒，无酒泡尿，无酒无尿，放到嘴巴头干嚼，一样有他妈的功效。此药，有滴水穿石之毅力，铁棒磨针之功夫。吃一季三春暖，吃半载五脏安，长期吃享天年……”
一通激情四射的煽动性语言忽悠过后，接下来，他就来一个实打实的忽悠。他在人群中东看西看，瞧见身强力壮的傻大个立马将其拉出来站立中间，当傻大个还犹豫不定的时候，他马上告知，待会儿白送你两颗药丸吃。他让傻大个闻他的药丸子药味大不大？傻大个闻完后 直说“大、大、大”。随即，他让傻大个脱个精光，只剩一条火窑裤。他问傻大个“冷不冷”？冷得哆哆嗦嗦直发抖的傻大个连声说道，“冷……冷……”。
他拽着傻大个在圈子里一边转一边说，“大家都看看啊，看看啊！他身上是不是冷得起了鸡皮疙瘩啊？大家不要着急，待会儿吃我两颗药，保证不冷还发热” 。
他让傻大个吞下他的两颗药，紧接着，又让他喝下两大盅盅热开水，等他再问傻大个冷不冷时，傻大个直摇头，接着再问傻大个发不发热时，傻大个直点头。目的达到了，他让傻大个穿上衣服一边站着，开始卖他的药了。
卖药的时候，他还故意提高嗓门很是认真地告诫道：“同志们、朋友们，给我盯到起，看到起啊，眼睛都给我放尖点儿啊，我这药只卖贫下中农，地富反坏右分子不准买啊”。
散场了，他也开始回客栈数钱了，每次都赚得盆满钵满，而且影响还不小。当地有些地方官知道后不好意思到现场买，有想生儿的和不孕不育的私下里来到客栈找到他卖神药。他还卖关子说就剩这十颗八颗了，全送了给他（她）。
有人问他，“你这小把戏啷个一下就骗到了那么多人啰”？
他说，你想嘛，那个傻大个脱了裤子、衣服，大冬天的冷得遭不住，那是肯定的。我拉着他在人群中转它几个大圈圈，身体的热量不就跟着上来了吗，接着再让他喝我两大盅盅热开水，他身上不发热都不正常。
假的，终究是要露陷的。但他差不多就松手做起了投机倒把的生意，谁知政府的严厉打击抓他进了监狱。

他这人，在江湖上哥们义气重，有了钱不分你我大吃大喝结交了不少朋友。朋友们想方设法，虽然没有办法把他从牢里捞出来，探监的还是络绎不绝。他说他在牢里虽然喝不到酒，烟瘾那真是过足了的。
有人问他“牢里即便是有了烟，哪里去找火呀”？
他很有底气地告知道：“有了核桃，哪里还找不到棒棒敲，有了烟，哪里还会缺了火哟。”
他说趁放风的时候，见着中间取暖的那堆火，迎上去，假吧意思地将边上没有烧着的柴火棍往拢抛，手中夹着的纸团顺便就包个火炭藏在里面带回了监狱，不就有火了吗。
从监狱出来后，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坑蒙拐骗的事干不得，谁触碰了法律的底线，出事，只不过是早与晚。于是，他干起了实实在在的营生，理发，擦皮鞋，修锁、配钥匙，修电筒，最后还登上了世人喜欢的茶馆说评书。
别看他的文化水不平，写出来十个字，至少有五个字不对头。然而，他的口才极好，记忆力极强，反应力极快，现挂发挥极佳。尤其是对人物外貌特征的刻画淋漓尽致，呼之欲出，内心活动丝丝入扣，合情合理，环境的细腻描述如临其境。语言朴实明快，幽默风趣，肢体语言和着口头表达的完美结合，常常笑得台下的听客们捧腹弯腰。
比如，形容癞子的脑壳，光歇后语他就能跟你整出一长串：癞子的脑袋——不好提（剃），癞子的脑壳——没发，癞子剃头——看货，癞子长脚板疮——上下都有毛病，癞子当和尚——不费手续，癞头婆死老公 —— 无法(发)无天，癞头婆生疮 —— 丑上加丑，癞子脑壳上抹油——又光又滑，癞子挽发髻——假榜样，癞大哥坐秤盘——自称自大，癞痢头上的伤疤——明摆着……
再比如，形容癞子脑壳的亮，他能惟妙惟肖地描述出在各种不同光线下的不同亮度，星光下、月光下、阳光下，电灯泡的不同颜色，瓦数下，煤油灯下等，加上他那夸张搞笑的肢体语言和着他那巧舌如簧的三寸不烂之舌的演绎，无不让人们陶醉其中。哪怕是生活中司空见惯极不起眼的事，什么鸡鸣，狗叫，猪拱圈，猫叫春等，他都能绘声绘色口吐莲花般地让你醉在其中。
一九六六年，渡口大三线招工，他带着他的手艺和口艺来到了林区，很受欢迎。林区的“和尚”们，每天除了修路就是修路，没什么可乐，闲下来听袁大哥评书式的龙门阵，时不时还润 点儿男女之间的色在里面，成了“和尚”们消闲解闷最大的享受和快乐。
袁大哥摆了这么多，刚刚说完“且听下回分解”时，冉大炮一炮就轰了出来：“嘿、嘿、嘿！还没过到瘾，啷个又要‘下回’了哟？”
“不得行啰，袁大哥再来一‘回’嘛？”赖德恒也跟着起哄。
“下回、下回。时间不早了，明天还要上班。”袁有才说。
“袁大哥，你那么有才，也饿不到你，在老家挣钱，婆娘娃儿在一堆多好啊！”刘新建说。
袁有才告诉他说：“刘老弟，不瞒你说，人还是要有个正规单位好一些，这样心里才踏实。我在社会上也混了十多年，虽然没有发到财，但也没有挨到饿。不过，今天这，明天那，就像冬水田里的浮萍，飘起、飘起的定不到根，心里总是没有底呀。”
“袁大哥，再来讲一‘回’嘛！”赖德恒近乎央求。
“来个啥子嘛？回去收拾、收拾，好好休息一下。明天一大早还要去参加‘白沙沟大会战’的誓师大会。龙门阵，空了我给你们摆就是了，有的是时间。”袁有才说。

（欲知详情如何？敬请关注《攀枝花之恋》第五十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