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娘 (一)(我的婆婆)

Schatz

<p class="ql-block">有首著名的歌曲叫《天大地大不如党的恩情大》,歌词的内容是:天大地大不如党的恩情大,爹亲娘亲不如毛主席亲......。我哥偏偏有自己的歌词:天大不如地大,河深不如海深,爹亲不如娘亲;这真是不无道理,大仙的亲娘当是范例。</p><p class="ql-block">亲娘叫刘桃香,1922年出生在山西省晋东南武乡县城东50公里的韩北乡土河村一个雇农的家里。在解放后50年代农村土地改革中定阶级成分时,依照农民的房产和地产的多少将其划分成:地主,富农,中农,下中农,贫农和雇农,其中雇农是属于赤贫,既上无片瓦下无寸土的农民。土河村离武乡八路军总部王家峪很近,当年这里曾是八路军总司令部和中共中央北方局所在地,邓小平、朱德、彭德怀、刘伯承等老一辈革命家曾在这里领导和指挥华北各抗日根据地的抗日斗争抗日根据地,那里的人们现在仍然不富裕。2005年纪念抗战胜利60周年期间,胡锦涛亲临武乡老区为全县所有70岁以上的老人每人送去一台20寸彩电,以感谢老区人民为中国的解放事业做出的贡献。</p><p class="ql-block">土河村地处山区,十年久旱,至今家家还要靠水窖吃水和浇地。每家有两口水窖,一口是用来饮水的,另一口是用来饮牲口和浇地用的。在春季播种季节,因为缺水,农民至今要挑水到山上点种,即挖个坑,丢几粒种子进去,浇一瓢水再盖上土。如果种子发芽时有雨水则一年可能有收成,否则可能连种子都收不回来。</p><p class="ql-block">亲娘眉眼俊俏,身材娇小(145cm,70多斤),属狗。有一双解放脚(解放前裹的小脚,解放后放开),下嘴唇有个一寸长的刀疤,那是上个世纪日本侵华日军用刺刀挑的,也是日本侵华留下的罪证。</p><p class="ql-block">她没有上过学,不识字,80岁后在家学习写字,在我印象中她好像没有独自走出家门的500米以外的距离。丈夫活着的时候,过马路永远是丈夫牵着手过来的。</p><p class="ql-block">亲娘的父亲在地主家扛长工一年的收入为一块大洋。亲娘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哥哥因家贫娶不起媳妇,待到亲娘20岁时,史家用30块现大洋做聘礼将亲娘抬到了石门乡王家角村,嫁入了史家。娘家则用这30块大洋做聘礼为亲娘的30岁的哥哥娶了媳妇。</p><p class="ql-block">据说亲娘的丈夫第一次见到亲娘的时候,就对她的身高非常不满意,因为他身材魁梧(184cm)。甚至在大仙找对象时,他爹唯一的要求就是个子不能太低。</p><p class="ql-block">亲娘生过7个孩子,头两个男孩均在2-3岁因生病夭折。24岁上有了现在的大儿子,36岁上生了二儿子(大仙),40岁有了个女儿,30岁时同丈夫一起离开武乡农村到了运城后到又到了省城太原,一辈子基本上在家相夫教子,在那个夫唱妇随的年代里,亲娘一辈子在丈夫跟前都是道道地地的小媳妇,对丈夫言听计从,毕恭毕敬,任劳任怨。丈夫每天中午下班回来就要看看饭是否做好,如果没有做好,他会埋怨亲娘为什么一上午做不出个饭来。这时她会小声地嘟囔着,她干了如何多的活,并加快她那小脚的步伐快快地将饭端上桌子。亲娘保管着每个月为数不多的丈夫挣回来的钱,她会将钱三块两块地卷成小卷儿,分别将其用线绑起来,然后再裹上布条放在不同的袜子里,最后塞到不同的箱子或盒子的底部以防小偷进家被盗走。如果哪天丈夫急着要钱的话,她会跪上床,在她的所有可能塞钱的地方找,到那些被她已经忘记准确地方的箱子盒子里翻寻着,丈夫会在一边没有耐心地催促并埋怨着她。这时的她会更着急,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袜子打开来,将布条解开,再将线绕开,但里面的钱远远不足要的金额,再翻其他的地方继续找;同时她会始终小声嘟囔着反击:你要钱也不提前说,这么短的时间我哪能找出来呀?丈夫会训斥亲娘:一共就那点儿钱,每天藏来藏去的,你自己也找不到!狗狗小时,姥姥常常开玩笑地问她,奶奶的钱在哪放着,狗狗会答:在袜子里!</p><p class="ql-block">亲娘同丈夫之间说话,从来没有称谓,丈夫是直接说话,而她会开口时先说一声:嗨,如果听不到答复,她就会冲着丈夫再说:不歹意(武乡话:不答应),你去…。长此以往,大家均知道她说“不歹意”就是同丈夫说话的称谓。</p><p class="ql-block">对她最大的安慰就是她的三个孩子们,她爱孩子胜过珍爱自己的眼睛。大儿子吃她的奶长到6岁。在饭桌上她永远是先看着孩子们吃,然后再吃最后剩下的那些食物,如果大家实在要让她先吃,她会少少吃点儿,然后起身说: 我罢呀(武乡话:我不吃了)。早晨热奶时,她永远将奶倒出来给丈夫或孩子们后在锅里再加点儿水,用勺子将粘在锅上的奶咔嚓下来,自己只是喝点奶锅的涮锅水。她甚至会把每个做完饭的锅用水涮了后喝下去。在我的感觉中,她好像从来都没有吃饱过!上个世纪60-80年代,亲娘的家里一贫如洗,丈夫在太原磷肥厂当工人,一家人靠着丈夫那点儿微薄的收入艰难的维持着生活。对她而言,每个月最难的那天恰恰是丈夫开支那天,因为她要拿着刚刚开来的工资到左邻右居去还上个月借来的债务,然后再苦思冥想,到哪家再能借出一家人下个月的生活费用,月复一月,年复一年,周而复始。无论生活多么艰苦,从她的嘴里从来没有听到过抱怨。</p><p class="ql-block">亲娘会纳鞋底做鞋,亲娘会在缝纫机上做衣服,家里所有人身上的衣物均出自亲娘的手,她缝补浆洗过着几乎没有钱的日子。大仙清楚地记得,他很小时,亲娘用麻绳纳底子做鞋,70年代有了旧轮胎,亲娘将轮胎剪下来做鞋底,这样就省事多了,只需上个鞋帮就行。上到小学五年级的大仙还从来没有穿过买的鞋,这时的他渐渐有了审美观,他羡慕其他同学脚上穿的塑料底的懒汉鞋(松紧口鞋),几经同亲娘商量要一双这样的鞋未果;一日,大仙为了达到他的目的哭了一整天又哭到半夜,亲娘不忍儿子折腾,答应他明天商店开门一定给他买一双鞋。第二天中午放学回来,亲娘果然没有食言给大仙买回他日思夜想的懒汉鞋,可当大仙拿到鞋一看,鞋子比他的脚大了很多。亲娘终于给儿子买回一双他几年都不要再为此哭鼻子的鞋,几年中他也只有看鞋的份儿和期待自己的脚快快长大,而没有穿它们的福份儿。大仙小时候身上的衣服都是补丁落补丁的,有一年亲娘给大仙扯了5尺蓝洋布做了条新棉裤,外面的罩裤仍然是补着大大的补丁。大仙不明白地质疑亲娘,为什么不拿新布做成罩裤,他哪成想,亲娘是怕将新裤子做罩裤被早早的磨坏。大仙小时家里从来没有零食,能够得到零食的唯一途径是通过“换破烂的”,那时街上有一种类似现在收破烂的人,他们挑着担子走街串巷吆喝着,用一些棉花糖,糖稀,糖人或小糖果换人们家里的牙膏皮(当时的牙膏皮是铝的,可以当2分钱用),铁丝,铜丝等废旧物品。每当大仙听到吆喝,赶紧钻到床底下,在他爹的破工具箱里乱翻一通,如果能找到一截铜丝或铁丝的话,他会飞也似跑出家门,换一点聊以慰籍的解馋的糖果。那时,大仙每周步行半小时到磷肥厂厂区洗澡,进厂后,他的眼睛会在所有地方搜寻他能换糖稀的物件。大仙上初中的时候,班里的老师通过关系买到几本当时唯一一个版本的紧俏的绿塑料皮的“英汉词典”,他没有征求大仙的同意,便悄悄地给大仙留了一本,七角一分钱。当大仙怀着忐忑的心理回家问亲娘要钱时,亲娘确毫没犹豫地将钱给了大仙,这让大仙很觉得倍感意外。要知道在那个2分钱可以买一斤土豆的年代里,七角一分钱对亲娘是一个怎样大的开销啊。亲娘虽然自己没有文化,而孩子们上学需要的东西她却从不抠唆,这对一个大字不识的女人而言该是多么难能可贵的呀。亲娘的孩子们只要那本书看,不用干活,她决不会打扰。</p><p class="ql-block">直到80年代初,亲娘家没有一张床,甚至没有任何一件家具:床是由三行长凳上面搭着很多根木板搭成的;床上铺着的床单薄的拿起来能看到每条经纬线,是能透亮的;唯一的小椅子是在用钢筋棍焊的架子上面用帆布缝制做成的;窗帘上有几十个补丁,竟然看不出来原窗帘到底是那块布;家里一冬天只有一麻袋土豆和一麻袋胡萝卜为越冬菜,而且永远是水煮的;亲娘有一根筷子,筷子的一头用线绑着一小块白布头,烙饼时,面饼放入饼铛时是不放油的,在饼出锅前,亲娘会将这根筷子伸到油瓶中沾一点儿油,然后在烙饼的表面抹一抹再出锅;在炖土豆时,她会放一两瓣大料,这样出锅的土豆有股子肉的味道;家里來了客人,她会急急忙忙去买两毛钱的豆腐干待客;只要有孩子进门,她就欣喜若狂,她永远的第一个动作就是开火做饭,她会觉得孩子们不在她身边时从未有吃饱或吃好过饭;如果儿子媳妇在家吃饭,走时她会把剩下的一碗饭或哪怕是3-5个素饺子打包给你带上,她不会因为东西少而感到不好意思,这些是她自己没舍得吃的东西;任何一个孩子从家里走的时候,她会迈着她那双走起来摇摇晃晃的小脚跟着你出门,你回头冲她说:妈,你回吧!她会马上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答应着。但只要你往前走,她就会拉下一定的距离随你前行,跟出院子,跟到马路上,跟到她看到你们上了公共汽车,跟到她举起右手搭着凉棚也看不见拉着你们走掉的那辆公共汽车为止,她才会转身三步加上一声叹息地摇摇晃晃地悲伤地往回走,好像你们永远也回不来了一样。对她的60岁1.90m 高的儿子如此,对她的孙子也如此。</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