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眠

乡草堂

　　立冬后的天气，逐渐寒冷了起来，农村的住房大多封闭不严，这在其它季节来说还算是一个优点，空气新鲜，到了冬天可就不是空气新鲜这么一说了，就是在房间里也得穿着棉衣，只有睡觉时，才脱了衣服躺进被窝里，如果不烧炕，腿都不敢伸，蜷缩着。农村人睡的都是土炕，土炕跟锅灶连在一起，只要烧火做饭，这土炕热乎乎的，晚上做饭就要多烧火，把炕烧热了，很舒服。

冬天，该收的收了，该藏的藏了，草木蚊虫都进入了休眠，等待来年的春天。

这人要能休眠多好呀，张老六躺在炕上蜷缩着。这炕也不是以前能烧火的炕了，老伴十几年前就去世了，前些年自己还能做饭吃，冬天烧把火，屋里炕上都暖和。如今九十三岁，眼花耳聋，腿脚不便，能活着就不错了。九十岁那年，洗澡时不小心摔倒，大腿骨骨折，行动就不灵便了，靠子女照顾，三年了，如今只能躺在炕上，大便自己好歹还能坐在一个轮椅子上。小便还能自己用个尿壶，完了放在一边，儿女就给拿出去倒了，大便在屋里是臭气熏天，如果有老伴在，还能任劳任怨的伺候，不会嫌弃，可这时间长了儿女也受不了，因为天天如此，儿女们也腻了，人们常说百日床前无孝子，一点不假。

一个老农民还能不知道冬眠的那些虫虫草草吗？有条蛇夏天经常出现在院子里，就是因为院子里的杂草太多，它出来扑捉食物。到了冬天就躲起来了，不吃不喝，等到来年春天，将身子一摇，又可以自由自在的生活了。张老六突然羡慕起那条蛇来，蛰伏起来不就不怕冷了吗？也不用人来送饭吃。

张老六躺在炕上，想着怎么度过这个冬天，烤火煤炭价格飞涨，达到了每斤一块四的价格，全村几乎停止了用煤取暖，何况我一个没有养老金的废人，

年轻时在生产队当过队长，有着一身的力气，在村里跺一脚，那也是地动山摇。养了五个儿子，那个年代手中有个小权利，就托关系把老大安排了一个事业单位上班，老二呢毕业后考了个教师，老三当过兵，复员后进了工厂当了工人，老四在家务农，老五是最小的一个，在外地做了上门女婿。

老大经济条件还行，可退休后得了一场大病，自顾不暇，老二家日子也不错，平常里也是老二照顾的最多，总不能赖在老二家不走吧，去老三家太远，老三当了工人后，就定居在城市里了，去了也不方便，老四倒是老实人，在家务农，整天水里泥里的趟，也没个好光景，没给他安排好工作，怎么好去拖累他。老五就更不用说了，跟亲家一起过日子，就是去了，亲家怎么相处？想来想去，这也不行那也不中。心思了半天，没辙。想喝口水，拿起身边暖壶时，很轻，是空的，唉，不喝了，少喝水也好，省得麻烦。

张老六自己住在一个宅子里，按照兄弟协约，轮流照顾，每人一个月，主要是送饭，送水，打扫卫生。可没有一个人是二十四小时陪护，水，饭送去后，吃不吃是老头的事了，然后把卫生收拾好，就忙自己的去了。

孤独，寂静，痛苦折磨着他，可谓是奋斗了一生，到后来落得个孤苦伶仃，独守家门，没人能陪着说几句话，他想说出一辈子的经历，想说出一生中遗憾的事情，想说他当队长时如何威风，想到现在，想安排自己死后的事情……可对谁说去？就算是有人来，人家也不愿听你瞎叨叨。想到这里不觉眼眶发热，两行泪水顺着脸颊流到了嘴角里，感觉有点酸涩，苦辣。他咀嚼着泪水，就像喝了一壶老茶，想仔细的品出这茶的味道，自己明白，这是一辈子苦心经营出来的，五棵茶树的味道各有不同，到底是茶树变异，还是气候影响改变了茶的质量？已经分辨不出来了。

张老六坐在炕上，习惯的看了一下墙上挂着的钟表，那是一个上弦才能跑的表，已经停了有些时日了，自从身体不能站立，就没人上过弦，停摆了。年轻人也懒得给上弦，各自都有手机看时间，谁还弄这些没用老古董。

估计大约是晚上七点多了，还没有人来送饭，热水也没有，屋里漆黑，张老六也不想开灯。只想跟墙上的挂钟一样，停摆。

越是这样感觉夜里时间越长，一分一秒都难熬。越难熬就胡思乱想，何不学院子里的那条蛇，去冬眠也省得拖累别人，自己也少受罪。脱去一层皮等待来生吧。

人真正想到去死，并不是那么高兴的事情，那不是让你去喝酒，也不是让你去听戏，临死心里肯定要做一番精神斗争，活着与死亡的胜负来决定。

饥饿的困扰，寒冷的侵袭，彻底击垮了这个骨瘦如柴的汉子，最终被死亡征服。自己也觉得这就是命。

这场斗争时间太长，这场斗争太不容易，从年轻时的红红火火，到如今的灯烛残年，就像电视剧一样，一幕一幕的出现在眼前。

可能是肚子里没饭，加上天气寒冷，打了一个寒颤。停止了他那美好的回忆，趁着高兴，坐起来，将一件棉衣披在身上，借着炕沿，坐在了轮椅上，转着轮圈，到了院子里，这时他故意倒向一边，轮椅失去重心，翻倒了，将自己摔在了那枯萎的草丛里。

开始感觉太冷，还用手去拽着棉衣取暖，可力不从心。哪有力气去遮盖身体。那时真有点后悔，枯草是档不了风寒的，这个枯竭的男人害怕了，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过了一会儿，突然，他感觉到那些干枯的草叶，很柔软，垫在身下不断的散发出热量，感觉暖和了起来，这时他高兴了，原来冬眠的这些家伙很舒服，这次的我，想下蛰冬眠成功了，想到这里，他特别开心，这几年来，从没有过像这次一样的舒服，高兴。

这时他再也没感觉到饥饿，寒冷，相反的是突然感到好热，就像躺在了老伴烧过火的土炕上，很暖和，很舒服，仿佛看到了老伴在给他铺被，高兴的他伸直了腿，脸上的皱纹褶子全部都舒展开来了……

满脸笑容躺在了枯萎的草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