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喧嚣，都在寂静中结束

燕子溪

我喜欢夜晚，当鼎沸的人声慢慢安静下来之后的时候，似乎整个世界都归属我一个人了。

坐在窗前看夜晚的天空，星星躲在雾霾和浊气之外，云朵静静地漂浮在暗色的苍穹之上。大自然的很多生灵都会在夜晚安静下来，只有人类在继续闹腾。

街灯的光亮有些晃眼，便移开视线，眺望远方黝黑的山峦。夜是静谧的，山是安静的，云是闲适的。没有谁像人类一样，白天夜晚，都活得那么虚张声势。

或许，洪荒以前，宇宙初始，就是安静的吧？一切都尚未发生，一切都将要发生，生命的元初，一定是饱含静默之美的。宇宙大爆炸理论认为，宇宙是由一个奇点开始的，那个小小的点，最初静默着，一点声音都没有，却蕴涵着无尽的能量。一朝爆炸，便是无穷尽的万物生。

一切喧嚣，都从安静开始，一切喧嚣，也都在安静中结束。

春天，冰河炸裂，百鸟争鸣，在此之前，它们保持了整整一个冬天的静默。夏天的白日喧闹过后，夜晚也会慢慢安静下来，剩下几声点缀的蝉蛙鸣叫声。秋天，最后一片叶子从枝头落下，经历一次生命的完成。冬天的第一场初雪落下，万物都安静了下来，空气中都凝结着寂静之美。

我喜欢冬日的寂静，隔着岁月的千军万马，仍然怀念着北国的冬天，那些安静、漫长的时光。一个小女孩，没有玩具，冬日里便坐在窗前看房子外面的雪花静静地飘落，下雪的时候是极静的，天地万物都敛息凝神，还是听不到雪落的声音。

落雪后，霜花就会不动声色地爬上窗棂，在玻璃上开出多姿的“花朵”，呼出一口气去，“花朵”就化了，来去无声。

多年后的今天，我在钢筋混凝土的森林里，被尖叫的汽车喇叭声刺穿耳孔，各种吵闹声从清晨到夜晚，不绝于耳。看不见星星，月色也总是若隐若现，夜里的灯光亮得刺眼，施工和装修的声音惊扰着好多人的睡眠。极少的时间，可以独享安宁。

都市里的夜晚，灯红酒绿之处，歌舞之声不绝。年轻人喜欢“夜生活”，他们聚集在酒吧、夜总会、饭店、步行街，他们喜欢喝酒，喜欢狂欢，喜欢呼朋引伴，在喧嚣吵闹中消耗着自己的青春。宅在家里的就索性在游戏或者抖音的世界里浪费余生，被网络时代和娱乐至死撕扯的生活，又疲惫又苍白。

花开的时候无人停住脚步，枝繁叶茂的树下也无人驻足仰望，小区里时不时就能听到夫妻之间激烈的争吵，跳广场舞的大妈大爷在震天的音乐声中扭动着腰肢，发生龃龉的人们互相指责谩骂甚至殴打......

我们常常无力思考，因为所有深入的思考都会被吵闹声打断。

这世上所有的安静之美，都有一种直击人心的力量。台北傍晚的街头一个借着落日余晖读书的小伙子，欧洲古城里坐在街边咖啡馆向路人微笑致意的白发老人，束河古镇上坐在河边刺绣的老奶奶。那种又安静又专注的美，是我们失去了很久的遥远记忆。

斯宾诺莎在偏僻的街角磨镜片，嵇康在郊外的竹林里打铁，陶渊明在南山下种豆采菊……

那些在安静之中迸发出的智慧和力量，穿越千古，仍然在照亮人间的暗冥。

一切智慧，都来自于安静的时光。

山静似太古，日长如小年。

余花犹可醉，好鸟不妨眠。

世味门常掩，时光簟已便。

梦中频得句，拈笔又忘筌。

世事纷乱，我只嫌他们吵闹，此生别无所求，只想在书房里独享片刻宁静的高眠。

曾经幻想过一个城市，那里不富有，也不贫穷，人们过着中等水平的生活，拥有静谧的夜晚和平静的白天，没有纷争扰攘。在街道上擦肩而过，人们互相挥手致意，开心时坐在一起碰杯，难过时互相拥抱鼓励。我走进这座城市，人们也向我挥手致意。夜晚，我抬头，看见漫天繁星闪烁，倚在窗前的人们都在安静地仰望星空。

我想，那里便是可以托寄灵魂的故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