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回忆爷爷</p><p class="ql-block"> 夏天一到,村西头大道两旁的白杨树开始活跃起来。树干壮得结实,高得挺拔,向上托起一片翠绿,枝丫一味地生长,遮住了天空,与道对岸的树梢手挽手,演绎着一场优雅的交际舞。树下明澈的河水不时地响起清脆的掌声,惊动了看得入神的小鱼,它们机灵地甩动了一下尾巴,倏地不见了,只剩下一团烟雾似的黄泥,慢慢地沉淀……河边绿茵茵的水草静静的观赏,正如孩子静静的观赏它们一样。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道上投下斑驳的树影。走过这绿色凉爽的长廊,上一个路坡——骑自行车用力蹬十几圈才能上来的路坡,进了村子。</p><p class="ql-block"> 村子里有两千多户的人家,在十里八乡算是大的,分成村西头和村东头。房屋都是一趟街(gai)儿,一趟街儿的,每家都有一个前园子和后园子,前园子种的都是菜,各种各样的菜。后院子就不一样了,有种菜的,有养猪的,有栽果树的,有堆放木柴的……前后园子都挨着东西走向的大道,只是有的道宽些,有的道窄些。我家和爷爷家是前后院,中间隔了一趟街儿,爷爷家在我家的南面,爸爸习惯把爷爷家叫前院,爷爷口中的后院也就是我家了。前后院不超过200米,小时候不知道几百米有多长,于是便有了一个爷爷家那么远,两个爷爷家那么远,三个爷爷家那么远……</p><p class="ql-block"> 前后院之间的南北道是我儿时的游乐场,是村里最美的一条道。在那上面留下了我无数的足迹,从早到晚在这条道上疯着、跑着、笑着……一天说不上要去爷爷家多少次,童年的记忆都停留在了这条道上和爷爷家。</p> <p class="ql-block"> 爷爷家的后面有一条小河,紧挨着爷爷家的后园子。河面有两米多宽,河水从东面的田间流进村子,向西流到村子中间,便向北流淌着,最后又流进了田地……河水带着田间的花香和草香,经过一道道沙石的过滤,淙淙地流着,清亮亮的,水中的泥土和石子看得清清楚楚。</p> <p class="ql-block"> 爷爷家后面的东西道和门前南北道的交叉路口是一个小桥,不能说成“一座”,只是一个简单的小木桥:在小河的两岸,平放着一排木头,上面铺着厚厚的被人们踩实的泥沙。天气晴朗时,小桥这很热闹。河边的人家三三两两地端着一大盆衣服,坐在河边搓洗着,一堆堆的泡沫在水面上慢悠悠地飘浮着,两只嬉戏的大白鹅看见了,伸长了脖子疑惑着。一个淘气的男孩举起棍子向水中猛地一拍,大白鹅扇动着翅膀游走了,泡沫不见了,小男孩又去追逐另一堆泡沫。几个女孩挽起裤脚,站在刚好没过膝盖的水里,猫着腰认真地找着水中最亮的鹅卵石。一个穿着拖鞋,晒得黢黑的男孩一会啪嗒啪嗒跑到这边看热闹,一会又啪嗒啪嗒去上游看守他的鱼网,找个水流窄的地方,把鱼网两端的棍子牢牢地斜插在水底,一上午的功夫,鱼网里钻进了各种大大小小的鱼:泥鳅、老头鱼、鲫鱼、七星鱼……足够中午吃得饱饱的。看着水中露着黑脊背的小鱼,一会游到水边,一会钻进水草,我也会急得直跺脚。站在岸边的爷爷看出了我的心思,叫我来到院子里,爷爷在柴垛旁找来两根粗细差不多的木棍,一块破旧的绿网,几根细铁丝,将它们抻一抻,卷一卷,拧一拧,一个地地道道的鱼网在爷爷粗糙的大手里就做成了。我把鱼网架在胸前,好像大臣护驾一样,不许任何人碰。对于六七岁的我来说,这是多么的快乐啊!我的身后自然会跟着几个小兵,除了对鱼网的夸赞,他们还会帮我拿着装鱼的瓶子。一条、两条……爷爷看我兴奋的样子,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他的话很少,不会在一旁指手画脚、絮絮叨叨,只是背着手在河边来回地走着,静静地看着我们。</p><p class="ql-block"> 河边也不是什么时候都那么欢快的。到了雨季,噼里啪啦的雨点比赛似的从天而降,用不多长时间,小河也跟着猖狂起来。小桥上游那一片宽阔的荒草甸子,都是白茫茫的水,一米多高的野草只露出一点的草尖。河水也变得混浊了,水面上漂着草棍、树枝、碎木块……像赶集似的聚集在桥头,你拥我挤,不一会儿就攒成了一堆。河水溢了出来,流到路上,低洼处都是水,那条东西道上出现了好多条“小河”。小桥招架不住了,上面的泥沙被冲走了,木头也被打乱得横七竖八的。大雨过后,河水一点点的消退,前后院的人们站在河边议论着,然后摇摇头各忙各的去了,来往的农用车路过这里掉头绕路而行,胆子大的路人晃晃悠悠地走起了独木桥,我是不敢过桥的,不能去小桥那边的爷爷家,只好蹲在河边拿着柳条漫无目的抽打着水面。爷爷却开始忙碌起来,他把剩下的木头摆好,又从自家的院里扛来差不多粗细的木头,横放在两岸上,木头摆足够宽时,在上面铺好一层树枝、蒿草、塑料布,拿来铁锹,在河边挖一锹泥土,放到上面,每放一锹泥土,都用力地拍打几下,等泥土铺得均匀了,又拿起竹篮子到远处拎来沙子盖在上面,然后在上面来回地踩着,我也会跟着一起踩,小桥修好了,路上的人也变多了,河边又欢快起来。一夏天,下一场大雨,小桥就会又冲垮,爷爷就会再修桥,小桥似乎成了爷爷家的,行人们路过这里都会和爷爷打招呼,爷爷点头笑着。</p><p class="ql-block"> 不知过了多久,村里运来了两个水泥涵洞放到小河边,几天的功夫,小桥旧貌换新颜,变得宽阔、牢固了。桥头露出一块光滑的水泥,成了爱干净的村妇们的洗衣板,总能看见她们在那搓洗衣服。没人的时候,我喜欢坐在桥头,搭拉着双腿,把脚丫伸进清凉的水里,用力的拍打着水面,好像有使不完的劲。小桥成了孩子们不约而同的聚集地,大家对新奇涵洞的玩法总是花样百出。有的趴在桥头,低下脑袋,朝着涵洞大声的喊:“喂——”,“啊——”,“哇——”,然后侧耳倾听涵洞里传来的回音,好像在和远方的人对话。有的在树上摘下一片叶子,扔进小桥的上游,然后迅速的跑到桥的另一端,等待树叶漂过来,接着继续扔……乐此不疲。有时,上游的鸭子游到桥头,会猛地把头插进水里,游进涵洞,一些眼疾手快的淘孩子们早就拿着棍子蹲在桥的另一头“拦路打劫”,鸭子游过来,只好一蹬脚,调头原路返回。随后传来孩子们的笑声,那样子跟打了胜仗似的。</p><p class="ql-block"> 孩子堆里总有一些爱捣蛋的。阳光明媚的一天,一个小男孩光着脚丫,刚走进小河,只听“啊”的一声,他抬起右脚,鲜血从脚底直流,原来踩到了水中的玻璃碴子,男孩“哇哇”地哭了起来,岸边的大人把他抱回了家。爷爷闻声赶来,听完我们叽叽喳喳的描述,挽起裤脚,小心翼翼地走进水里,弯下腰,在水中来回地摸着,不一会,捞上来两块绿色的玻璃碴子。爷爷沉下脸,眉头皱得紧紧的。之后的几天,爷爷一直在岸边“巡逻”,等水消了一些,他把能看得见的玻璃碴儿全都捞了上来,又拎来一筐碎石子倒进“危险区”。我们早已经把那件事忘得一干二净,爷爷却一直放心不下。一天中午,火热的太阳烘烤着大地,连蝉都懒得叫,村庄静得好像熟睡的孩子。“哗啦——”刺耳的响声打破了宁静,坐在树下乘凉的爷爷立刻站起来,向桥头大步走去,“喂……”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穿着带泥点的短袖衬衫,敞着怀儿,看到爷爷,像做贼的小偷一样撒腿就跑,脚下冒起一阵尘烟……桥头留下了一堆绿色的玻璃碴子。以后,小河里再也没有碎玻璃了,下河玩耍的孩子又多了起来。</p> <p class="ql-block"> 在这条南北道上天天能看到爷爷的身影。爷爷的个子很高,瘦瘦的,宽阔的肩膀,习惯背着手走路。经常穿一身褪了色的蓝色中山装,板板正正的,天热的时候,只穿里面发黄了的白衬衫,也是板板正正的,袖子挽得高高的,显得那双布满老茧的双手更大了。爷爷整日忙碌着,割倒路边长高的野草,绑紧松动的栅栏,哄赶要钻进园子里的鸡鸭,填平道上的洼坑……</p><p class="ql-block"> 我喜欢蹲在道边看蚂蚁排成长队运送食物,看累了,坐在地上顺手折断一根野草,随性地编织起来。一抬头,看见爷爷骑着他的掉了漆的二八自行车过来,车的后座上还绑着一把铁锹。爷爷是要上地干活,我赶忙迎上前叫着:“爷爷,我也去!”爷爷停下来,呵呵一笑,把我抱到车子的大梁上,我高兴得像一只小鸟。土道坑坑洼洼,爷爷骑得很慢,车子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爷爷家的地离村子不远,只有两里多路。那是一片水田地,几乎都是爷爷一锹一锹挖出来的,田埂高高低低,隔出许多大小不一的稻池子,我们管这块地叫“小开荒”。地头有一块空地,爷爷在那种了豆角、茄子、辣椒,还有窝瓜,又圆又大、厚实的窝瓜叶子铺满了地,我蹲在旁边,摸着叶子上的绒毛,看着蜜蜂钻进嫩黄的窝瓜花里采蜜,处处都是惊喜。爷爷拿着锄头给菜铲草,一垄又一垄的,见到倒下的菜苗,用木棍把它们支撑起来,放下锄头又拎起喷壶给菜浇水,一棵又一棵的……总是有干不完的活。</p> <p class="ql-block"> 爷爷家房前屋后都是亮丽的风景。大门旁有两棵龙须柳树,树干有我的一抱粗,柳条弯弯曲曲,枝叶婆娑,茂密的树冠高出大门的横杆,连在了一起,像似在友好的握手。两棵树下各放着一块大石头,显得龙须柳更是与众不同。谁走过这里都会用羡慕的眼光多看上两眼,即使走了很远还会回过头看看。夏天的午后,屋子里闷热,我和弟弟妹妹们常在龙须柳树下玩,这时,爷爷会给我们做秋千,在大门横杆的两端各搭上一根粗绳子,把绳子的两头系紧,形成一个圈,再把一块宽木板放在两根绳子做好的圈中,做好的秋千就像一艘小船,能坐上两三个孩子,我们坐在上面,爷爷站在旁边摇晃着绳子,秋千荡啊荡啊,一阵阵微风拂过脸庞,感到一丝丝凉爽,树下充满了欢声笑语,爷爷笑得比我们还开心。</p><p class="ql-block"> 爷爷家的院子很宽敞,干干净净的,沙土地上除了有扫帚留下的痕迹,看不见一根草棍。每年的春天一到,爷爷用铁锹在窗前翻出一平方米左右的小花园,在里面种上大丽菊的根,在花园周围交错插上木棍,形成一个镂空的栅栏,那是一个精致的小花园。初夏,窗前的大丽菊长得很茂盛。深绿色的叶子比爷爷的手还大,花茎细高而有力,长过了窗台。花茎顶端的花朵姹紫嫣红,椭圆形的花瓣一片挨着一片,有序地排列着,由中间向周围如涟漪般一圈一圈地荡漾开。花盘像孩子可爱的脸庞,让人见了想亲上一口。金灿灿的花蕊油亮油亮的,散发着迷人的香味,总能吸引很多的蜜蜂、蝴蝶、蜻蜓……我常傻呵呵地蹲在大丽菊下等待黑色的翅膀上闪着紫色亮光的大个蝴蝶飞过来,看着它在花间舞动——飞向远方。一整个夏天,无论多炎热的夏天,爷爷家的院子都是生机盎然的,到了深秋,霜降来袭,大丽菊只剩下光秃秃的花杆,爷爷挖出它们的根——像小地瓜一样的根,放到一个木制的大花盆里,在上面盖好土,端进屋子里,等到了来年春天,爷爷再把它们种到小花园里。</p> <p class="ql-block"> 爷爷为我们经营的快乐不只是小花园,更多的是他的前后园子。打开一扇木板小门,来到南园子,一个很大的园子,种着各种各样的蔬菜、果树、花草……别人家园子里有的,这里都会有,别人家园子里没有的,这里也会有。园子周围每隔两米左右是一棵棵金灿灿的向日葵,像充满活力的园丁在看护她的孩子们。黄瓜架被绿色肥大的叶子覆盖,好似一堵矮墙,倘若你弯下腰侧头向里面一瞥,一个个顶花带刺的黄瓜正在比赛似的生长。旁边几垄排列整齐的茄子露出光亮亮、紫莹莹的肚皮,懒洋洋地晒着太阳。柿子秧长得比我个子还高,每一棵都被爷爷用布条绑在棍子上,即使刮风下雨,它们也是挺立的。柿子秧上结着一串串红的、黄的、绿的、圆的、椭圆的、大的、小的柿子,我顾不得柿子的诱惑,视线被棍子上的红蜻蜓牢牢吸引,每一根棍子上都停落着一只蜻蜓,这只飞走了,那只又飞来,你若是把它们一哄而散,不一会儿,又落下一层,有趣极了。不过我还是喜欢蹲在园子门口的几株凤仙花旁玩,老姑用那红艳艳的花瓣给我涂指甲,每次涂完指甲,我都会把十根手指伸得直直的,不知道该放到哪里了。</p> <p class="ql-block"> 凤仙花往西是爷爷用红砖块铺成的一条羊肠小路,爷爷在小路两旁种满了草珠子,一串串小珍珠似的珠子从叶子中窜出来,油亮光滑。我只知道它们是不能吃的。等草珠子成熟了,爷爷把它们摘下,满满的一大筐,老姑、大姑、七婶围坐在一起,把草珠子串成门帘,“哗啦啦、哗啦啦”我从门帘钻进来,又钻出去,奶奶担心我把门帘弄断了,爷爷在一旁摆着手笑着。</p> <p class="ql-block"> 到了秋天,园子西北角的太平果泛黄了,我在树下转来转去,责怪最黄的果子偏偏要结在高处,两手向上伸着,蹦了好多次也够不到,爷爷乐呵呵地走过来抱起我,再用那双大手把我向上托起,我摘到了那个最黄的果子。园子的东南角是一棵又粗又高的山里红树,粗到我和妹妹手拉手才能抱住,高到即使爷爷把我抱起也够不到它的果子。树干的两米高处长着一个弯弯的和我的胳膊差不多粗的半截树杈,恰似一艘小船。树杈往上一米多高长着许多粗细不一、弯弯曲曲的树枝,向四周伸展着,形成一把摩天大伞,上面结着红通通的山里红,等叶子快落光时,山里红显得更红了。爷爷说等下过霜后再采摘,山里红那个时候最好吃,我们小孩子可是等不及的。总是站在树下仰望,等待秋风能吹下一串山里红,等啊,等啊,也见不到秋风的影子。比我大八岁的大哥双手抱住树干,两脚往上一蹬,“大哥要爬树了!”我和弟弟妹妹们有的用头顶住大哥的腿,有的用手托住大哥的脚,有的扯着嗓子喊:“加油!”大哥鼓足了劲,终于站到了“小船”上。我递给大哥一根长棍子,大哥噼里啪啦地乱打一阵,山里红像雨滴一样“吧嗒、吧嗒”地掉下来,我们东一下,西一下地赶忙捡起,生怕山里红钻到地里不见了。大哥打累了,坐在“小船”上抱着树干,不知道怎么下来了,我跑去叫爷爷,爷爷扛来一个长长的梯子,架到树干上,把大哥“救”下来,爷爷站在高高的梯子上,给我们摘山里红,那山里红比霜打过的还要甜。</p> <p class="ql-block"> 后园子不及南园子的一半大,却有着另一番的风景。穿过房屋北门来到后园子,中间一条红砖小路把园子一分为二,一面种的是黄豆,一面种的是玉米。门口的左边是爷爷种的几棵花,依次是野玫瑰、芍药、荷包花、野百合,这几棵花的根不像大丽菊那样抵不住严寒,只要春天一到,它们便会吐出各自精致的叶子,有序地开花。一串串粉色的荷包花像小灯笼一样一个挨着一个挂满花枝,低垂着。浓妆艳抹的芍药是花中的佼佼者,从来都不甘落后,开得绚丽多彩。腰肢高挑的金黄色的野百合婀娜多姿。满树的野玫瑰像涂了粉的少女,在绿叶的衬托下楚楚动人。春天里,不管你什么时候来到后园子,这里都花香四溢。门口右边长着两棵樱桃树,到六月末,樱桃熟了,每一条树枝上都结满了红红的樱桃,果汁饱胀得马上要炸开似的,无论谁走到这,都会站在树下吃到倒牙为止。爷爷也摘樱桃,却不曾吃一粒,也许爷爷不爱吃酸甜的樱桃,也许爷爷栽樱桃树,就是让我们能吃上樱桃。爷爷把摘下来的樱桃装进一个透明的大玻璃瓶里,大约装好半瓶樱桃时,放上几勺白糖,再往瓶子里倒满白酒,把瓶盖密封好,在阴凉处放上几个月。到了冬天,若是谁的脸上、手上、脚上生了冻疮,就会向爷爷要樱桃酒,一天在患处涂上几次,冻疮很快就会好的。我的手背也冻坏过,红肿得像个小馒头,就是抹爷爷的樱桃酒治好的,比什么药都管用。</p> <p class="ql-block"> 我常常来到后园子,不是为了摘樱桃,不是为了赏花,而是到黄豆地的垄沟里找“黑星星”吃。爷爷在给黄豆除草时,决不会拔掉星星秧的,因为它们会结出圆圆的、黑黑的,比樱桃还要小的果实,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小,我们管它叫“黑星星”,吃起来甜甜的,成了小孩子美味的零食。当我走在没过腰的黄豆地里,寻到一棵星星秧时,贪婪而又小心翼翼地把黑星星放到手心里,等攒满了一把时,一股脑地倒进嘴里,慢慢地咀嚼,满嘴、满脑子都是甜甜的味道。爷爷看见馋猫似的我时,会摘下一个大大的、圆圆的窝瓜叶子,把它卷成漏斗形递给我,然后和我一起找黑星星,“漏斗”装满时,我捧着它来到院子里,坐在太阳底下细细品尝。</p><p class="ql-block"> 那天,我蹦蹦哒哒来到爷爷家,刚一进屋子,奶奶迎上来说:“昨天咋没来呢,爷爷给你摘了一碗的黑星星,放了一天,都不能吃了。”啊,我昨天只顾和小伙伴玩耍了,怎么就忘上爷爷家了呢!我不停的在心里责怪自己,仿佛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爷爷呢?”我一回头,看见爷爷正手捧着一“漏斗”的“黑星星”从后园子里走出来,小小的黑星星上映着爷爷瘦瘦的、满是笑容的脸。</p> <p class="ql-block"> 上了小学,我三天两头还会往爷爷家跑的。若赶上了饭时,爷爷是不会让我走的。热气腾腾的厨房里总能看到爷爷坐在灶坑旁不停地忙活着,一边往灶坑里填柴火,一边扎笤帚——各种各样的笤帚。有用稻草扎的笤帚,用来刷锅的。还有用高粱秆扎的笤帚,用来扫炕或是扫地的。爷爷把稻草上落下的稻粒用篦子刮干净,将这些稻草一根根地捋顺整齐,攒成一把,用他事先搓好的绳子牢牢绑两圈,最后用剪子把稻秆尾端剪齐,一个圆柱形的小笤帚就做好了。扫炕和扫地的笤帚相对复杂一些,还要在有稻穗的一端扎成一个扇形。这样的笤帚在村子里不足为奇,不过别人都说爷爷扎得最标准,既结实又好看。一个秋天,爷爷会扎出大大小小好多的笤帚,姑姑家、叔叔家、我家,都用过爷爷扎的笤帚。</p><p class="ql-block"> 开饭喽,爷爷掸掸身上的灰尘,在屋地上支起一个圆桌,我跟着一起摆凳子。奶奶、爷爷坐在炕沿边,接着是七叔、七婶、老姑围坐在桌旁,有我的时候,七叔总会自动地把他的地方让给我,似乎我和爷爷挨着也成了一种习惯。爷爷家的饭菜在我的眼里是最丰盛的。心灵手巧的七婶做每一顿饭都不会含糊。一样的炖豆腐,看起来颤颤巍巍的;一样的炒花生,粒粒让你满口留香;一样的蘸酱菜,显得油绿清脆;一样的油煎小鱼,外表金黄、软嫩酥香。吃饭前,爷爷习惯在一个透明的半两酒盅里倒上半下白酒,晶莹剔透的小酒盅在爷爷粗糙的大手里显得更小了,爷爷端起酒盅,我的目光也随之移到爷爷的脸上。爷爷喝上一小口,在嘴里停留片刻,随后一骨碌咽下,砸了砸嘴,瘦瘦的脸上长年堆积的皱纹慢慢舒展,面色越发红润,目光也变得更有神采。高兴的时候,还会捋捋下巴上一小撮稀疏的胡子。我好奇地看着小小的酒盅,用筷子在酒盅里轻轻地沾了一下,放到嘴里,酒的辣味在舌头上迅速地扩展开,我立刻张大了嘴巴,用手不停地给舌头扇风,爷爷捋着胡子笑出了声……</p><p class="ql-block"> 上学、放学,我喜欢走爷爷家后面的这条路,要是有小伙伴欺负我,或是从谁家的院子里突然窜出一条小狗来,我会大声地喊爷爷。</p><p class="ql-block"> 后来,爷爷得了脑萎缩,语言功能受到障碍,说话总是含糊不清的,本来话就少的爷爷,话变得更少了。有着急事的时候,爷爷一边支支吾吾地说着,一边比划着。要是我们听不明白,他就背着手转身走开。渐渐地,我们都懂得了他要表达的意思。从那以后,爷爷习惯一个人坐在小桥旁边的一个木桩上,没事的时候,爷爷就会静静地坐在那,有时一坐就是小半天。时间长了,木桩被磨光滑了。一个月光皎洁的晚上,我和妹妹在自家的院子里练习踢腿,我知道爷爷还在小木桩那坐着,我俩故意大声地说笑,让月光传给爷爷。</p><p class="ql-block"> 上初中时,爷爷的病一天天的严重了,吐字很吃力,摇头、点头、摆手成了爷爷的语言。再后来,爷爷吃不下东西,嘴里一直含着冰糖,大夫一天来好几次给爷爷打针。我放学回来第一件事就是上爷爷家,有时在他的枕下塞上一小包冰糖。总是能看到大姑在给爷爷擦嘴,六姑给爷爷按腿,五叔想着法的安慰爷爷,看到爸爸给爷爷换药,七叔在屋外默默地抽烟,老姑躲在一旁不说话,还有大爷找大夫来,送大夫走………爷爷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的儿女们,从没呻吟过一声。</p><p class="ql-block"> 那一天的语文课上,一直对语文很感兴趣的我,怎么也读不进一个字,就想着快点放学,快点回家……进了村子,远处隐约传来扎心的唢呐声,我飞一般地骑着自行车……</p> <p class="ql-block"> 如今,爷爷的音容笑貌只能在记忆里不停地翻找。</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图片:部分来自网络</p><p class="ql-block">文字:影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