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外祖母是一个多子多女的人,一生共育有六男三女九个儿女。九个儿女中,母亲和三个舅舅从事教育工作,两个姨娘和一个舅舅是戏剧工作者,最小的舅舅是白衣战士。所以外祖母在世时经常戏称,她培育了杏,桃,梨一个果园。我儿时跟母亲住在泉河北古西湖一座旧庙改建成的乡村小学,外祖母那时随划成右派的大舅,住在距学校仅二里地的小村庄。在夏季的暮色夕阳里,我时常领着妹妹,一路采摘着不知名的田间野花,赶到外祖母哪,听外祖母讲哪咤闹海,讲三国里的曹操、关羽;讲连环套、讲孔融让梨,讲孟母择邻处的故事。外祖母出身于阜阳旺族插花董家,成人后嫁于有阜阳"宁半城"之称的宁氏长门为媳,旧学根基扎实,对老阜阳的风土民情家族渊源了如指掌,加之又博学强记,讲起故事来绘声绘色。因此常常是妹妹困倦得实在熬不住了,我还不忍离去。可以讲,我的历史、文学、甚至道德基础都是在外祖母的故事中形成的。由于外祖母住在我们那里,每逢过节舅舅们都聚到我们家,每到那个时候我和妹妹都很兴奋,用一个儿童崇拜的目光望着有文化的舅舅们,听他们讲一些我似懂非懂的事情,现在我已过天命之年,对舅舅们的感悟也更清晰起来。 </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杏树的故事</p><p class="ql-block"> 小舅宁国铮是九个兄妹中唯一一个在外市工作的人,也是大家庭中唯一一个从医者。文革前小舅从淮南医专毕业后即支援国家重点建设,来到新组建的淮北矿务医院。煤矿是一个流动性较强的单位。三十几年中,小舅转了五六个矿,因此也结识了无数矿工兄弟,也许由于长期与井下工人打交道,也许是作为一个外科医生经常生活在酒精中,小舅的酒量出奇的好,在酒桌上划起拳来也是占尽上风。酒席上有了小舅,酒总 是下的特别的快,酒桌上其他的人受其感染,也总是平添出一些豪气来。</p><p class="ql-block"> 他长期在医疗一线,实践经验丰富,加之好学,人又勤奋,很早就是淮北矿上的一把刀,人称宁一刀。母亲过去常讲,小舅是一个把医术当艺术的人,年轻时他的上衣口袋里平时总是放着一把血管钳,只要有空儿他就将管钳套在无名指上翻飞练习,在他娴熟、敏捷、精确的手术下,数以万计的病人获得了新生。小舅常讲,艺术讲究精益求精,尽善尽美,医术也应当同样如此,在数以万计的手术中,他总是根据患者的实际情况,精心设计最佳的手术方案,以求尽善尽美,不留遗憾。能够一次完成的手术,绝不让患者受二次手术的痛苦。能够在门诊解决的手术,绝不让患者住院治疗,从而为患者节省每一分钱。医术仁术,德乃医本。菩萨心肠的高尚医德,再加上达到艺术境界的高超医术,那才是人们眼中最可爱可敬的白衣天使。患者无论高低贵贱如何,小舅在给他们治疗时总是一视同仁,一丝不苟。对于经济拮据的患者,小舅还总是从现实考虑尽量减少他们治疗的支出。由于医术高超,小舅退休后又受医院返聘。一次,在给矿附近一位农民的儿子救治后,这位农民捧着一千元钱跪在地上说:“你这么大年龄,救了我的儿子,如果没有表示,我心里不安呀!你要是不收下我这点心意,我就不起来。”小舅连忙将老人扶起来说:“老兄弟,我要是收下来,我心里会不踏实呀!”最后,老人只好收回了钱。恭恭敬敬地向小舅鞠了个大躬。</p><p class="ql-block"> 小舅很疼爱我,记得大学刚毕业时,小舅得知我喜欢饲养名犬,专程到徐州军犬基地给我讨了一只德国黑盖,这只小犬毛亮、蹄大、胸脯宽,非常讨人喜欢,但可惜我养得不得法,不久小犬就病死了。小舅得知后还神伤了许久呢,我也以没把这只小犬养好感到很对不起小舅 。</p><p class="ql-block"> 近几年小舅腿疼加重,又加动了个大手术,行走不便,阜城亲戚间有什么大事都是小妗回来参加。久未见小舅,作为外甥的我很是挂念,今年端午节之后,我约大表哥及大表嫂一起去淮北探望舅舅。舅舅家仍住在改革开放前的矿上分的平房,在老房子里最让人怀旧,大表哥已过古稀,叔侄两人叙着上世纪五十年代的一些家长里短,我听着很是津津有味。看着小舅在小妗的精心照顾下,精神状态很好。身体也比我此前想象的要好上许多,我心宽慰了不少。我知道小妗厨艺好,头天我就电话里声明在家吃饭。但小舅盛情,不仅把在淮北的老大、老二两家人喊回来,更把远在宿县的老三一家也喊回来陪我们。酒助情浓,甥舅、叔侄;老表、叔伯兄弟把酒言欢,亲情尽展。宴毕舅舅一家非要留我们住一天看看淮北的景观,但我们去的勿忙,没有住的准备,强辞了舅舅一家的盛意。回程时,情真意浓的舅舅、细心周到的妗子,把头天自己采购,亲手包的棕子,让我带回分送阜城各家亲戚。真是片片苇叶,颗颗香棕都饱藏着两位老人浓烈的亲情啊。</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梨树的故事</p><p class="ql-block"> 大概从唐朝时起,国人就喜欢把从事戏曲演出的人称为梨园人。我的四舅宁国建与两个姨妈宁国伟、宁国森都是戏剧工作者。两个姨娘解放初期突破封建束缚分别参加了阜阳县曲剧团和界首梆剧团,二人由于有一定的文化功底,加上唱念打功夫俱佳,很快成为所在团的台柱子。文革时二人都受到严重的冲击很是苦闷了一阵子。特别是小姨由于家庭出身问题不能演出,而当时妈妈教学任务又特别重,照顾我的任务就由小姨承担了下来。我幼时的催眠曲就是苏三起解和拷红等戏剧,所以至今我对戏曲都有一种特别的喜爱。</p><p class="ql-block"> 由于大小姨去世的早,而小姨十几年前又从利辛搬回阜城居住。因此,我与小姨这些年走动的更多一些。小姨乐观大方、喜朋好友还很会疼人。早些年,在阜城的她们老姊妹几个腿脚还行时,老姊妹几个还经常组个饭局聚聚。席后总是小姨最依依不舍,埋怨要早退的哥哥、嫂子不多坐会。二舅和我母亲都因年高体弱不便出门,登门看望最多的就是小姨。在母亲眼里年近八十的小姨似乎还仍然可以生龙活虎操心操劳。一有什么事就说让小妹来,妈妈每次见到小姨,拉住手就不松,似乎把小姨当成她娘家的依靠。</p><p class="ql-block"> 小姨除了重亲情外,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对小姨夫照顾有加,小姨夫喜欢喝几口,小姨只要有场,总要带上小姨夫。小姨在外面,只要小姨夫不愿出门,哪是留不住小姨的。无论多晚,小姨总要赶回去给小姨夫做饭。一次,小姨探望住院的妈妈,我就是把住在开发区的小姨夫动员出来,小姨才愿留下吃饭。电话里与小姨夫敲定刚过半小时,小姨就要下楼去公交站台接小姨夫。我让小姨别急,不赶饭时迟点没关系。小姨说你不知道你小姨夫的脾气,他下车见不到人,立马就会去对面坐车打道回府。旁边的五妗还说小姨:都是你惯的,小姨反呛五妗,就你对五哥不闻不问的好!看着姑嫂俩你言我语的,我忍不住笑出声来。</p> <p class="ql-block"> 比起二位姨娘来,四舅在文化领域的建树就显得更曲折辉煌一些。四舅解放初期从省戏剧学校毕业,参加工作后,又考入中央音乐学院,由于受极左路线的影响,政审时未过关,学未上成又被发配到小县城涡阳。好在四舅生性乐观豁达,随遇而安的本领尤其过人,人又多才多艺,到涡阳没两年上上下下就没有不知道宁国建的,有人惜才,二十露头四舅就当上了涡阳县梆剧团首任团长,团员从皖北及苏鲁皖交界的县市招录,当时被誉为苏鲁一枝花的四舅母就是四舅从江苏丰县招来的艺员。四舅当时即是团长,又集编剧、导演,剧监于一身,还时常客串灯光、化妆、乐器师,为涡阳县的戏剧发展打下了一个良好的基础。今年春节后,我追剧张嘉益和闫妮主演的《装台》,对剧中场景、人物天生有亲切感,我想就有四舅的因素在里面吧。</p><p class="ql-block"> 文革前及文革时期的曲曲折折在这里就不多说了。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中期,四人帮刚刚垮台,四舅就以一个文化人特有的敏感,预见文化的春天即将来临,但是经过文革十年浩劫,在戏曲舞台上已出现了严重的青黄不接,四舅审时度势,积极争取各方支持,招了一批十几岁的孩子入团,成立了孩子剧团,排演传统戏曲节目,结果一炮打响。不仅受到了当时地区主管文化工作的钟音同志和地委书记陈硕峰的重视,孩子剧团赴肥演出时还受到了时任省委书记的张劲夫的接见,当时的光明日报对此也有过详细的报道。 </p><p class="ql-block"> 可能也因为这项成绩,八三年机构改革时,四舅已近知天命之年又连跳三级,从县文化局的副局长提任地区文化局长,一任就是十年,成为阜阳历史上主管文化工作最长的一位局长。四舅平易近人,善于同不同性格的人打交道,文艺界是受“四人帮”祸害最重的领域。加上文化人的特有脾性,性情孤傲者多,但四舅能把这些人团结在周围,调动各色人的工作积极性,发挥各类人的长处。与四舅当时同时到任的一位副局长,在文学上颇有建树,又是老县处级和县里的笔杆子,四舅在一些事情上真诚地为他着想,两人从陌生到后来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p><p class="ql-block"> 四舅喜欢饲养花鸟鱼虫,一个小小的庭院,被他摆弄得一年四季都是鸟语花香,我想四舅的儒雅和气定神闲的气质,除了一种很深的文化沉淀以外,经常得到鸟语业花香美的浸淫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因素。正如前不久晚报的一篇文章所说:让案头、让几上、让生活里的角角落落,映入眼帘的有更多的动人的景致吧。两三枝苹果花,可为满屋带来果园清香,一盆漳州水仙,或是几枝云南银柳,足以让人领略主人各自不同品味.终究,对今日的人们来说,依然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而一种雅致的、从容不迫的,温良恭俭让的习俗、文化、修养、风气的养之有素,更有待于经年累月的坚定,沉着与执着。 </p><p class="ql-block"> 本世纪初,一贯顺风顺水的我遭受挫折蒙受打击。是四舅上下为我奔忙,为我呼吁。哪几年,四舅在博物馆后面的小院就是我的精神港湾。在四舅家的两层小楼里,无数个日夜甥舅俩一起推敲报告、研究材料。哪时四舅已年过古稀,仍不顾年迈陪我合肥、阜阳各相关部门多方奔走。我的事得到纠正后,四舅才放心的去海南表妹哪颐养天年。但可惜四舅在海南没过两年,就因恶疾不治,撒手人寰。舅舅的去世,阜城甚至包括过去整个阜阳地区在内的文艺圈都为此惋惜、感叹。作为深受舅舅疼爱的外甥我更是多日茶饭不思、泪水侵心!</p> <p class="ql-block"> 桃树的故事</p><p class="ql-block"> 外祖母家从事教育的阵容最为状观,三个舅舅还有母亲,外加两个舅妈,共有六人从事从小学到大学的教育工作。大舅宁超人直性急,这个性子决定了他难逃五八年哪场劫难。作为"右派"大舅被送到白湖农场劳教过。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当时划为"右倾"的母亲曾经独自一人,在交通不便,在哪个灾荒年间前往白湖看望大舅。这段经历至今都是母亲引以为豪的壮举。大舅从白湖释放后,曾经修理过农具,烧过吊窑,断断续续近二十年,文革后才又重返教坛,在河东十中教书。五舅宁国铨任职于教育学院,爱好广泛,接受新事物快,业余炒股支援国家建设。还是阜阳城京剧协会的铁杆票友。三个舅舅中从教时间最长,成绩最大的应数二舅宁挺.二舅从教四十余年,所教学生成千上万,科坛上有"三峡"的总工程师、中国科学院院士郑守仁,文坛上有著名的女作家戴厚英,政坛上有全总主席张俊九。</p><p class="ql-block"> 二舅热爱教育工作,视学生如己出。有位在阜城政坛口碑甚佳的官员曾亲口对我说过,他得以完成中学阶段的学业,很大程度上是靠舅父物质和精神上的支持。这位学生在二舅任教的班里担任生活委员,一次他不甚将班里一些同学交的当月生活费丢失了,在六十年代,这一百多元人民币对于一个家境贫寒的学生来讲无异是天文数字。他当时的感觉是天昏地暗,书也难以再读了。二舅得知后,就从自己并不宽裕的工资中拿出钱来解了这位学生的燃眉之急,还在精神上鼓励他继续读书参加高考,不要心存还钱的压力。这样他才幸运地成为了文革前最后一批大学生.可惜苍天妒贤,这位学生上世纪末就被无情的病魔夺去了生命。在他弥留之际,我的二舅不顾古稀高龄,不顾心脏有病不能激动的身体,前往医院看望自己的学生,留下了一个古稀老人伤痛的泪水。师生之爱的崇高在二舅身上得到了充分体现.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二舅是个超级节俭的人,节俭的甚至用匪夷所思形容一点也不为过。当然,用现在时尚的话来说,二舅就是低碳生活的典范。大表哥亲口对我说,家里保姆开关哪只灯要经过他同意,必须属合节能要求。家人去卫生间用过的厕纸,二舅这九十多岁的老人要从废纸笼里拣出来,把使用过的厕纸两端干净部位剪下,让家人再次使用。就是这样一位苛勤苛俭之人,极具长兄风范,善待弟妹.解放初期,自我母亲以下几个弟妹都在读书年龄,二舅承担了供养弟妹上学读书的重任,母亲就常念叨,他能念完高中,就是仰赖二舅的督促与支持.当然与二舅母的通情达理善于持家也密不可分.(我小妹上职高就是我二舅母的学生,每年学费也是二舅出的)文革后恢复高考,二舅积几十年的教学迎考经验,虽然已是年迈之年,仍然上亳州、去涡阳指点几个表兄妹的学业,大家都受益菲浅.二舅不仅学业成绩颇丰.是阜阳师院最早的几位教授之一,而且文理兼修,常有佳作问世.更兼多才多艺,京剧唱功扎实,又拉得一手好二胡.抗日战争时期,二舅在省立四中读书时曾经有段追琴的故事.一天晚自习后,困盹中的二舅走出教室,一阵风起,休闲间似闻琴声从天际飞来,侧耳细听,更觉琴声悠扬,循声追去,巧会寿县人刘振富,二人逐以琴会友成为知音,从此每到深夜,刘与二舅二人便你拉我唱,我拉你唱,互补长短,配合默契,两把胡琴又吸引来了众多的青年学子,当戏迷愈聚愈众时,他们便转移到大树下,水溏边,以天地为演练厅,树荫树影为屏风,古朴浪漫,不拘一格.现在想起来,京戏的自然活泼,行云流水,醇厚质朴的艺术魅力,该给动荡年代的青年学子多么大的享受。 </p><p class="ql-block"> 上世纪末,在二舅的新居倾听老人家扶古追昔。讲解学生是教师的宝贵财富,以及人到无求品自高的道理之后,看到空荡荡的前后院,,突然有了想为两位老人家布置一下庭院的冲动.想到二位老人家一辈子教书育人,二人的学生加在一起何止上万。特别是文革后二人又分别从事高教和幼师教育,许多学生从事教育工作,就想让这个庭院突出这个特色来。恰巧一位陶姓朋友的父亲喜爱园艺,从县城中学退下后来阜城经营一家园艺社,加之本人自认大唐李氏后人,取桃李满园之意。知道二舅是细致认真之人,所以我特别用心,把这件事安排得细致周到。几天后老人家打来电话,电话里非常高兴的把树呀、花呀、草呀的说了一遍,最后又很得意的告诉我,去种花栽树的陶姓老园艺,见面后即称他为老师,原来是他在解放初期在界首中学时所教的一位学生,陶姓学生为老师栽桃树又是一段佳话。这些年,每次去师院老校区二舅家,看到当年栽在前院的桃树桃花盛开,栽在后院的桂花树枝繁叶茂,我还都要小得瑟一下呢。 </p><p class="ql-block"> 这两年已过耄耋之年的二舅身体大不如前,在家走动也需家人的帮助,且听力下降与人沟通已有障碍。但我仍时常去看望老人家,尽力倾听老人的说古论今。虽然老人耳背的历害,但老人家仍头脑清晣,言谈仍不失风趣。前几天我在阜阳文艺沟通群里看到有人要写阜四临中的相关历史文章,还在群里打听我二舅的住址,准备前去请教呢。</p> <p class="ql-block"> 不日前,有人在我们一中校友群里转发了我一篇追忆解放北大街的文章。文中写到宁家大院并配了民国时古宅的照片。群里有位宁家表妹就问我这张照片从哪里来的?说她家有一张和这差不多的老照片。我半是戏谑半是认真的回复说:你爷爷我外公曾在石狮门里拨打算盘珠,计划着多收的三、五斗,变成哪家钱庄的股;你父亲我的舅,放学回就骑在石狮子头上玩耍,这才有似曾相识老照片挂你家堂屋做表哥我文插图。表兄妹的一问一答,把当晚群里的热闹气氛又推向一个新的高潮。</p><p class="ql-block"> 我是品缀着外祖母家桃、梨、杏的营养成长的。我从我的亲人身上感受到克己敬业的伟大和爱的温暖。我愿承继我的亲人爱的传统,热爱生活,爱我的亲人、朋友、同学。爱花、鸟、鱼、虫,爱世间万物。爱如旭日东升,爱如晚霞满天。只要每个人都给这个世界多一点理解与宽恕,多一点关心与体贴,那么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就能远离邪恶,四季常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