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花》

鲍志强

<p class="ql-block">《如花》</p><p class="ql-block"> 前几天回了趟老家。</p><p class="ql-block"> 坐高铁,转动车,打柳州五菱货的,折腾了六七个小时,总算傍晚到了。约了人第二天在县城见面,发现自己头发有点杂乱,衰容难掩,这样去会客自然不妥。向村里老者打听哪里可以理发,老者们之乎者也,问了半天终于打听到镇上的桥头边上有家理发店,说开了有两三年了。</p><p class="ql-block"> 想到理发,从89年下半年去县城读书以后就好像没有在村里理过发,算算有三十几年了。说到理发,便想到小时候 ,小时候理发叫剃头,那时有位绰号叫“河南鼓”的剃头师傅,到今天我也不知道他的真名,也不知道他是哪里人 ,只知道每时隔一两个月他便会拿着他的剃头家伙(理发工具,主要是手工理发推剪、刮刀、磨刮刀的沙皮,那时还没有吹风机)到学校和村里给大家理发。小学一二三年级都在隔壁村的郭村小学读的,一二三年级二十几个学生挤在一间二十几平方的教室里,教室挨着郭村的祠堂,这也是郭村的活动中心,婚丧嫁娶等大的活动都在这里举行。每次“河南鼓”来到祠堂里,把磨剃刀的沙皮望柱子上一挂便一声吆喝“剃头啰”,老师便会把我们男学生按次序排好去理发。这是批发生意,“河南鼓”师傅手脚倒也麻利,几分钟一个,快了就难免出错,快手快脚,推剪没有把头发剪断他就扬手把头发甩掉,这就自然会扯到几根头发,所以不时有孩子被扯得哇哇大叫起来,有时候还会剪到耳朵,所以每次剃完头我都要用手摸摸耳朵和后脑勺,看看是否有被剪出血来,这次听说“河南鼓”已经在十几年前过世了。</p><p class="ql-block"> 到理发店有几公里,我便向村里人借了辆电瓶车,到镇上问了几个人转弯抹角找到了地方。一家门面上挂了个“理发”牌子,我把电瓶车在边上停好,门口有三四个三到十岁不等的小孩子在玩耍,我喊道“有人吗?我来理发”,几个小孩跑进屋里喊道“家婆(方言外婆的意思)有人剃头”,一会儿屋里走出一个貌似五十好几的瘦小的中年妇女,她一边说“我正要煮饭呢”,一边拿出一条围布示意我坐在一张椅子上,我坐下她便开始为我理发。我眼睛环视一下店里,这是一个很简陋的理发店,前台上摆着几样理发必备的工具,店内装修简易,地上只是简单的水泥地,我想这也许就是乡下的风格吧。</p><p class="ql-block"> 我正一边理着发,一边在想着第二天的安排,只见她朝镜子里的我仔细看了两眼后问我</p><p class="ql-block"> “你是这附近的吗?”</p><p class="ql-block"> 我说“是的,但不常在当地,平时在外面”,她又问“你在新妙中学读过书吗?”我答道“读过”</p><p class="ql-block"> “你是不是鲍村的?”</p><p class="ql-block"> 我诧异问道“你怎么知道的?”</p><p class="ql-block">她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应该在新妙中学同过一年班,你名字叫鲍志强吧?”</p><p class="ql-block"> 我说“我是叫鲍志强,你是?”</p><p class="ql-block">“我叫如花,蔡如花,左里蔡家的。”</p><p class="ql-block"> “哦,记起来了,初一同班是有位叫如花的女同学”,我看看她有些疑问起来。我心里想如花同学和我应该是同岁吧,她看起来可是五十好几快六十啊,这脸上的褶皱,这干瘦的身材,这头上明显可见的白发,不像四十几的女人啊?她叹声起来“哎,女人老起来就是快,我外婆都做了快十年了,这三四个小孩都是我的外孙和外孙女”。</p><p class="ql-block"> 如花是我们初一的同班女同学,三十几年前初一班里女同学就十个左右,如花是一个,她长得小家碧玉,扎个马尾辫,学习成绩很好,尤其作文写得好,好像体育也不错,我们男同学都喜欢她,用现在的话来说她当时就是学校的校花、女神。记得大概初一第一个学期,她父亲在一采石场干活不小心被石头砸伤了腿,住了一段时间医院,动了手术,出院后腿有残疾干不了重活,便在学校附近的小街上卖油条,记得如花同学经常早上在帮她父亲炸油条卖油条,我们男同学也经常去她父亲那里买油条,我的零花钱基本上是用来买油条了。这些男同学们一半是想吃油条,一半是想帮帮她父亲,还有更多的是见她吧。那时的如花小巧玲珑、身姿雀跃,去买油条时便能看见她做事认真的样子,油条锅里不时冒着青烟,青烟后面便能见到她明眸善睐的美丽,见到我们男同学来买油条时总会嫣然一笑,满脸绯红,她总是挑一些炸的大的卖相好的油条给我,有时还会多送一根两根的,搞得我不好意思,这样不知道她父亲会不会亏本。初二分班了,我和她不同班,但我还是会经常去买油条,在人群中搜寻她的身影,后来据说她母亲身体也不好,家里还有弟弟妹妹,再后来如花就退学了,她父亲油条铺也不开了,听说她跟着父母回老家村里种地和照顾弟妹去了。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如花的消息了。</p><p class="ql-block"> “想起来了吗?”她问我。我的回忆一下被她打断了,连忙说:“记得,记得,没想到三十五六年后我们还能见面,只是再见大家鬓已白啊。”</p><p class="ql-block"> “是啊,岁月是把杀猪刀,我们女人已经熬成了婆,你们男同学都还是盛年。”如花语中有着些许哀怨,她又说“前几年我来这里开店看小孩,见到过你村里人,听说你在浙江搞得不错,这两年在老家做了新屋,挺好。”我忙说“我近三十年基本呆在宁波,度日而已,这两年年纪大了在老家村里做了屋,为了以后老了有个歇歇脚的地方,这些年你还好吧?”在她不急不慢的叙述里,道出了她的风雨人生。读初二那年如花十三岁便辍学回家带弟妹,同时也帮患病在身的父母干些农活,几年后父母相继去世,十八九岁便嫁了人,而后便跟着丈夫去福建石材加工厂打工,石材加工厂粉尘多,几年后丈夫得了肺病,拿了厂里赔的钱回到老家县城里谋出路,丈夫做点零工,自己开了家小理发店,生儿育女日子算是太平了几年。后来丈夫肺病加重几乎花光了家里的钱,最终还是病重不治,三十几岁便守了寡。如花靠着小理发店把三个女儿拉扯到了初中毕业,女儿们陆陆续续早早的便出外打工,后面也相继成家生儿育女,如花也把自己熬成了外婆。再后来自己的理发店慢慢跟不上城里的时尚,顾主也越来越少,店租却越来越高,女儿们都在外打工小孩不方便照料,两三年前她便把理发店搬到了乡下,把几个外孙外孙女接到一起集中照料,所以今天才能够碰到。听着如花的故事,再想想自己和自己小时候周遭的伙伴们,不禁语塞,其实大家都是命运多舛的人。</p><p class="ql-block"> 我对她说“几十年了,大家都不容易”,她喃喃的说“是啊,我现在就是希望能把她们几个小的养养大,尽量都能考个大学,以后能混碗饭吃就可以了,不如你们志向高远啊”。我说“其实我们都是普通人,我们年轻时也曾豪情万丈,年近半百归来时却还是空空行囊,人生就是如此,能平安终老也算不错了。”</p><p class="ql-block"> 不知不觉头发理好了,看看镜子里的自己似乎周整了些,我便要付钱,她说啥也不肯收,说今天免费给老同学剪个头,也就是几块钱的事,只是以后不知道还能不能见面。我看见不远处有个小店,借故到小店里买了一两百块钱的零食送给如花的几个小孩子们,如花一时局促不安只是让小孩子们感谢我这个爷爷。</p><p class="ql-block"> 冬天的夜幕降临得早,小街上空荡荡的越发显得寂静,我向如花道了别骑着电瓶车回村里,正独自穿行在浓浓的夜色里,突然旁边烟花冲天而起,听说是有老者做寿。烟火在空中炸开如花,这如花的焰火在这寂寞孤独的夜色里显得甚是美丽。</p><p class="ql-block"> 看得出来,明天会是一个好天气。</p><p class="ql-block"> 2021年冬月于宁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