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遥远的丫对坡</b></p><p class="ql-block"> 作者 刘有元</p><p class="ql-block"> 雪峰公社兰溪冲大队知青</p><p class="ql-block"> 暗淡的煤油灯下,深夜挑灯读着那本泛黄的没有封面和扉页的《三国演义》。晚风轻拂,灯光摇曳,一不留神,额头就重重地叩在书桌上。</p><p class="ql-block"> 是梦,我总是在这样一种梦境中惊醒。</p><p class="ql-block"> 是梦,四十多年前,在雪峰大山深处的丫对坡那僻静简陋的木屋里,我就是以那本从废品堆里拾回的《三国演义》为伴,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漫漫长夜。</p> <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font-size:20px;">二</span></p><p class="ql-block"> 毕竟是一段魂牵梦绕的知青岁月。</p><p class="ql-block"> 毕竟是一段当代中国的特别年代。</p><p class="ql-block"> 往事不堪回首,但我觉得:回首是对生活的咀嚼和人生的领悟。镌刻在心灵深处终身难忘的苦涩和美好的记忆。</p><p class="ql-block"> 丫对坡,丫对坡的父老乡亲,心灵在碰触之后,我总是想起他们。</p><p class="ql-block"> 那是个贫瘠的地方,因为偏远而贫瘠。</p><p class="ql-block"> 那是个纯朴的地方,因为偏远而纯朴。</p><p class="ql-block"> 贫瘠加纯朴等于什么?没有答案。那些年置身其中,不曾思索这些,离开之后,每每回想,仍然陷入困惑。</p><p class="ql-block"> 只知道那米酒是用最原始的方法酿制的,醉了也不伤身;只知道那腊肉是挂在灶堂上用柴火熏出来的,来了贵客或农忙时节割下一块蒸熟后摆上桌;只知道那些农妇嘴里说出的“剁脑壳的”没有一点骂人的意思,也许就是平抑生活的调侃;只知道汉子们站在山上莫名的吆喝不是在呼唤,也许只是一种习惯;只知道……。</p><p class="ql-block"> 沉重的生活虽然把他们的脊背压弯了,日晒雨淋把他们的脸庞晒黑了,可他们仍在劳动、在生活的最低层顽强地活着。</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三</span></p><p class="ql-block"> 那是一张黝黑的脸,有些皱纹,胡子拉碴,黑里夹黄的头发,裤子卷着,皮草鞋,一件褪色的旧军衣,四十来岁。他说:他是队长。或许觉察到了我的疑惑,没说什么,拍了拍我稚嫩的肩膀,接过我手里的行李,走了。</p><p class="ql-block"> 17岁,我就是这样踏上了丫对坡这块神奇的土地。</p><p class="ql-block"> 泥泞的山路,两边是山,树木遮天蔽日,阳光只从稀疏的缝隙中射进来。朝前看,幽深而崎岖,这就是丫对坡。</p><p class="ql-block"> “不远,就一袋烟的工夫。”队长说道。</p><p class="ql-block"> 我理解队长说话的含义,听到后面的脚步迟缓了,揣摩我的?还是安慰我的?毕竟不是走马观花,我步入社会了,这是我人生的第一站,虽然有思想准备,但面对此情此景,能不疑惑?</p><p class="ql-block"> 村头,古樟立在溪边,平添了几分宁静和古朴;溪水潺潺,炊烟袅袅。高矮不一的木屋参差不齐的散落在山脚下。</p><p class="ql-block"> 打老远就听到了狗叫声,也许是见到了队长,一个个耷拉着脑袋,怏怏地走开了。在田里薅禾的男男女女都直起了腰杆向这边张望,声音大而杂:有文化,人又俊,不知道好了哪家的闺女,羞得我面红耳赤。</p><p class="ql-block"> 中秋节收工后,我趁着月色赶回家,家在雪峰公社,离村十余里。团圆日,思家心切,虽然心里一直担心出村的那段山路,自己故做镇定,并哼着革命歌曲壮胆。月光映托着身影,疑似有人跟着。云游月移,风吹树摇,婆娑舞动,光怪陆离,连虫子也发出古怪的叫声,吓得我汗毛都竖了起来。我隐约觉得身后有人,大吼一声:“谁!”“我,队长,找你好久都没找到,估计你想回家,就跟着来了。”顿时,眼泪夺眶而出。“来吧,卷只喇叭筒,歇歇。”看到我被浓烈的旱烟呛出眼泪时,他哈哈大笑。送我到公路上,他停下:“休息几天再来。”说罢就走了。望着那宽厚的背影,我伫立了很久。</p><p class="ql-block"> 渐渐熟了,我融入了丫对坡人的生活了。队长出于对我的关照,安排我晚上守仓库,每晚能增加两分工。一群壮小伙形影不离的跟着我,躺在粮仓二楼的楼板上听我讲“三顾茅庐”、“火烧赤壁”。听完了也不归屋。肚子提出抗议了,一个叫荞巴的伙计突然想起楼下有生红薯,也顾不得算不算偷了,刚一提出来大伙就一窝蜂地跑下去,拿到田里洗一下就狼吞虎咽起来。充了饥,又回到楼上,就横七竖八的躺下了。</p><p class="ql-block"> 每年一度的进山伐木是很诱人的,诱人之处在于队里管饭,每餐八两米,油水又重。队长见我尚稚嫩,没打我的算盘。我有点怅然,可见到伐木的也有女人,缠着队长:“她们能去,我也能。”队长笑:“别看她们身子瘦小,可利索硬朗呢。”我不管,跟着他们进山了。若木材站催得急,伐倒十来天就得运下山。运下山靠扛,扛树称过拨,每两人负责一段路,山高路远,队长也不好怎么安排,但没要我抓阄,安排我和民兵营长茂胡子负责从田垅到晒谷坪的倒数第二段。我争着去接树头,被茂胡子哄走:“小伙子,队长交代了的,莫让我为难。”他扛树头,重量都落在了他肩上了。看着他弓屈的背影,心里很不是滋味。会餐打牙祭,不知茂胡子从哪里弄来两桶米酒,从来不沾酒的我也端起碗,喝得酩酊大醉。</p><p class="ql-block"> 丫对坡没什么娱乐,听说有人会下象棋,我主动相邀,“来,杀一盘。”象棋摆好了,就在屋檐下。面对一位面黄肌瘦有点邋遢的后生,我不屑一顾,走子如风,却被杀得罗罗大败,荒野之处竟然有高手。</p><p class="ql-block"> 晚饭时,有个菜与往日不同,清脆带香,房东大娘笑着告诉我:“这是邻村一个背肚婆生小孩后的‘人包衣’(即胎盘),吃了可治百病。”想吐已来不及。</p><p class="ql-block"> 年关时,早晨打开房门,樑上挂着一块馋人的猪肉。</p> <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font-size:20px;"> 四</span></p><p class="ql-block"> 苦难的经历是人生最宝贵的财富,庆幸有了那段难忘的知青岁月,让我在漫长的人生道路上面对物欲横流的社会不曾迷失自己,支撑我的始终是丫对坡人面对沉重的生活不曾压垮、面对清贫的日子不曾屈服的精神,还有那种善待一切的宽阔胸怀和本份朴实的优良品质。记得招工回城时丫对坡人对我说过一句话:“还会回来么?”我已不记得当时是怎么回答的,或许当时就没有回答。其实,丫对坡就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我也染上了城里的坏毛病,同一个楼梯间,都难得串门。好在与生俱来的善良秉性还难以抹去。屈指一算,几十年了。我很怀念丫对坡的父老乡亲,抽空,得回去走走了。</p><p class="ql-block"> 本文原载《怀化知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