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钓寒江柳宗元

荒原.静

文字原创：荒原.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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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白雪皑皑，千山寂寂，江河止流，行人却步，飞鸟断行，谁会在这万籁俱寂的冰天雪地当中，披蓑戴笠，默然垂钓呢？当然，只有柳宗元。

那么，柳宗元到底想在这首诗里表达什么样的情怀？我想，就是刻骨地凄凉！



众所周知，唐朝，是一个门阀等级制度异常严格的朝代。陇西李氏、范阳卢氏、河东柳氏、 博陵崔氏、弘农杨氏等八大家族乃当时顶尖的名门望族。柳宗元就出身于河东柳氏。

柳宗元少年成才，二十一岁就高中进士。二十六岁时，通过博学鸿词科考试，进入当时的中央办公厅，为集贤殿书院正字（正九品）。二十八岁时为蓝田尉（正六品）。三十岁时任监察御史里行。

出生名门，禀赋天成，风流倜傥，少年得志。这时候的柳宗元，就像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焕发出耀眼的光芒。

说到唐代，人们自然会想到一代女皇武则天。武则天执政期间，为了巩固她的武周政权，残酷地打压原有的李唐贵族阶级，使得这些李唐望族的势力逐渐衰弱。到唐代宗时，他们大多走向没落。而朝庭本身也变得更加衰颓，宦官专权，藩镇割据，可谓内忧外患。

柳宗元就出生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时代背景下。他的祖上虽位及公卿，但到了他的祖父辈和父辈，却只做过一些县州级小官。所以，当他二十一岁金榜题名后，重振河东柳氏就成了他最本能的愿望，然后，踌躇满志，试图治国平天下。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凭着柳宗元卓越的才华和满腔的报国热忱，他渐得当朝宰相王叔文赏识。33岁时，便奉调入朝，授礼部员外郎，与同科进士刘禹锡等八人积极参与朝政，致力改革现状，真正站在了治国平天下的理想人生之巅。

但是，我们可爱的、具有傲世才华、满腔热忱、春风得意的柳宗元，真的就将从此扬帆沧海、跃马昆仑，治国平天下吗？

非也！命运从来就是这样，在你最不经意时，峰回路转，有的柳暗花明，有的却功败垂成。时隔两百多年后的苏轼就很明白：“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高处不胜寒啊！就在柳宗元一心一意准备报效朝庭对他天高地厚之恩时，他忽然就从那万里云端给摔了下来。

公元805年，唐德宗逝世，做了二十五年太子的顺宗即位。二十五年的太子生涯，使顺宗皇帝清楚地知到，自己此时执政困难重重。所以，他一执政，就立即重用主张改革的王叔文、王伾、柳宗元、刘禹锡等人，共同筹划加强中央集权、反对藩镇割据、反对宦官专权等一系列的改革，是为“永贞革新”。

仅仅几个月，改革就开辟了新局面，达到了很好的效果。但是当改革的矛头直指当时最强大、最顽固的宦官势力和藩镇武装时，面对你死我活的斗争，宦官们也加快了对抗的步伐，他们采取了最强有力的办法，怂恿顺宗帝的儿子抢班夺权。

抢班夺权，在唐朝，算不得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他们的祖宗辈都是这么干过来的。所以，顺宗的儿子顺水推舟，在一班宦官的操办下，硬逼着只坐了八个月皇位的顺宗帝退位，自即大位，是为唐宪宗皇帝。

倏忽间，一朝君子一朝臣，一代新人赶旧人。在无情的政治斗争中，仅仅坚持了六个月的“永贞革新”失败。风流一时的永贞改革集团迅速瓦解，王叔文、王伾两王先死，其余之人纷纷被贬至老少边穷地区为司马，史称八司马。

这一年，柳宗元三十三岁。如果说苏轼一生的辗转流离，都因为他自叹的不合时宜，那么柳宗元满怀的理想和抱负，就成了纯政治的牺牲品。

三十三岁，从春风得意的璀璨云端刹间跌落凡尘的柳宗元，带着老母亲开始了漫无边际的贬谪生涯，“一身去国六千里，万死投荒十四年”。

永州，即今天湖南永州。在当时的唐朝来说，属偏远穷愁之地，人烟稀少，经济萧条。柳宗元被贬永州，名为司马，可皇帝给他的任命书上还加了一句话，意思是编外人员，就是给职不给权。

所以，柳宗元到了永州后，永州的当权者完全没有把这个贬官放在眼里，就连一个居住的地方，也没给安排。柳宗元只好和两个随从自己动手，收拾了一座破旧的庙宇栖身。

当柳宗元收拾完房子，站在满是蒹葭的庭院里，一眼瞟见老母亲那花白的头发，他的心就像被什么东西牵拉着，一阵阵地往下坠，发出剧烈地疼痛。

母亲已是鬓发苍苍的老人了，晚年还要随同自己千里流徙，作为人子，他情何以堪。而且，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人到中年，柳宗元至今没有一子半女，而妻子早六年前就去世了。如今，别说辉煌腾达光宗耀祖了，如能有一个后代，给老母亲留一点念想，也好啊！

公元806年，可怜的老母亲，终于没有等到柳宗元为她添上一个孙子孙女，便在怅然北望里撒手人寰。

同年，宪宗帝几次大赦天下，连死刑犯都可以免死。可是，宪宗皇帝竟在赦书上强调，再怎么赦，也不赦八司马，尤其不赦柳宗元。

呜呼！家国之念、妻子之忧、人生之痛，在那一刻，让年仅35岁的柳宗元，蓦然感到如此颓唐、如此苍老、如此无助、如此凄凉 。

这年冬天，面对千山寂寂万里雪飘，柳宗元独钓归来，便泼墨成珠，写下了千古绝唱：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独钓寒江雪的柳宗元，在这样凄凉的人生境遇中，又会怎样面对呢？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传统的儒家文化给了中国文人仕子一剂自我疗伤的良药。

看来，朝庭是回不去了。曾经满怀抱负的柳宗元，慢慢放下了兼济天下的梦想，从漫无边际的凄凉中解脱出来，开始思索人生的意义，体悟下层人民的疾苦，力所能及的为当地人民谋福祉，并渐渐和务农者、打柴者、捕鱼者、搞建筑者、捕蛇者成了朋友，真正和老百姓打成了一片。

在这期间，柳宗元写出了大量脍炙人口的散文、诗歌、寓言，真正达到了思想和创作的顶峰，变成了我们今天妇孺皆知的文学大师柳宗元，变成了真正胸怀凡夫俗子的大爱哲人柳宗元。

柳宗元在永州整整待了十年。然后，被再贬更远的柳州。

贬就贬吧！当柳宗元得知上有八十老母的好友刘禹锡被贬到更远的播州时，他甚至上书朝庭，请求和刘禹锡替换，让刘禹锡能够尽可能的照顾老母亲，以全孝道。他的这一举动，总算让皇帝收回成命，将刘禹锡贬到了离中原稍近一点的连州。

公元819年，永贞革新失败十四年后，皇帝终于下诏，赦八司马回朝。而这时，身当壮年而又身经多病的柳宗元，已经是皓首苍颜了。

终于可以回去了，怀揣着人生最后的一点安慰，柳宗元病死于回朝庭的途中，享年四十七岁。

“......悠悠乎与颢气俱，而莫得其涯；洋洋乎与造物者游，而不知其所穷。”

悲呼！柳宗元，一曲《江雪》万载传，却在冥冥中，注定了他凄凉的人生结局。

假如，没有永贞革新，柳宗元就能一生辉煌腾达吗？

我想，不一定。他一样将经受权谋和政治的责难。因为，柳宗元和很多文人仕子一样，因了骨子里的那份清高、执着和悲悯，便注定成不了长袖善舞的权谋家。而最终，他也只能在政治的大浪淘沙中，成为一现的昙花。

而这昙花，仅只一现，就将永远璀璨于历史的星河。

全文完

2021.12.02 荒原.静完稿于梧竹幽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