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里的暖色调

秋山

在冬日的阳光下，合上长篇小说《文城》的最后一页，心里满是暖洋洋的感觉。其实，小说家余华的这部新版力作，充斥着令人绝望的冷漠、欺诈、暴力和苦难，尤其是“利刃割耳”“斧劈人头”等令人毛骨悚然的血腥描写。

但整部小说读下来，除开杀人不眨眼的土匪和只会欺压百姓的北洋官兵，其他几乎所有的人物，包括地主乡绅长工、私塾先生、民团首领，以及贩夫走卒青楼女子等等，全都是忠实仗义，信守承诺、宅心仁厚的好人。

溪镇，原本一个宁静的江南水乡，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勤劳善良，谦恭有礼，一诺千金。传统乡村社会的淳朴以及儒家伦理道德风尚，让小镇世外桃源一般，但祸从天降，世界突然变得混乱不堪，小镇一夜之间陷入了灭顶之灾。

与土匪、官兵的暴戾形成鲜明对照，小镇上的人却是那么的真挚和厚道：地主少爷林祥福抛下产业家园不顾怀抱婴儿千里寻妻客死他乡的一腔痴情，以及他寻妻过程中与难友陈永良、乡绅顾益民之间的君子之交、赴汤蹈火两肋插刀不皱一下眉头的侠肝义胆，让人唏嘘。

最让人动容的是老长工田大与林祥福义薄云天的主仆之情：老长工田大受主人之托，忠心耿耿守护着林家的宅院和田产，见主人二十几年寻妻未归，田大焦虑不安辗转难眠，两度怀揣多年收成换成的金条千里迢迢南下寻主，想送交主人迎其归来而不成。这老长工后半辈子的夙愿就是翘首以待少主人回家，让林家祖业完璧归赵，但他没想到最后的结局，竟是跟主人一样躺在棺材里黄尘滚滚地凄惨还乡。

年岁渐长的人，见识了太多的人心叵测和纷纭人性之后，大都会被《文城》里超越阶级的温情故事和人性所感动，虽然明知那只是小说里的虚构而已。不由得想起鲁迅那个著名的论断，“贾府的焦大是不会爱上林妹妹的”。

诚然，苍老的仆人焦大确实是不太可能爱上病怏怏的千金小姐的，但如果从这一特殊个例就推断出，所有不同阶级的人类只能怒目相向你死我活，永远不可能产生真挚的爱情，以及信任忠诚仰慕等人类情感的结论，则未必尽然。

对此，每个有思考能力的成年人都会基于人生经验作出自己的判断，尤其是经历过十年“洗礼”，以及上过山下过乡的一代人，可能会随着年岁增长和阅历的丰富，以及理性和智慧的觉醒，对脑子里固有的一些观念和信条产生质疑。

小说家余华在《文城》里着力渲染的地主林祥福与老长工田大之间感人至深的主仆之情，或许是对激情年代阶级斗争意识形态的一种解构和反叛，当然，也寄寓了作家对不同阶级人类之间美好情感的一种讴歌和期待。

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中，以阶级为阵营毕竟是暂时的，对美好人性的追求才能永恒。虽然今天阶级和阶级矛盾依然客观存在，但人类已成命运共同体，不能再搞阶级斗争那一套了……《文城》里的温暖人性让我倍感人间的美好，虽然只是小说里虚构的故事，却是人类文明应该有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