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欧阳修《采桑子》

云锦轩

采桑子•群芳过后西湖好

宋 · 欧阳修

群芳过后西湖好，狼籍残红。飞絮濛濛。垂柳阑干尽日风。

笙歌散尽游人去，始觉春空。垂下帘栊，双燕归来细雨中。

创作背景：欧阳修（1007—1072年）字永叔，号醉翁，晚号六一居士。吉州永丰（今属江西）人，北宋政治家，文学家，是北宋诗文革新运动的领袖。是“唐宋八大家”之一。本词作于熙宁四年（1071年），这年六月，欧阳修以太子少师的身份辞职，回到安徽颍州。暮春时节来到西湖游玩，心生喜悦而作十首《采桑子》，这是第四首，也是欧阳修晚年的代表作。

这首词通篇写景，不带明显的主观感情色彩，却从字里行间婉曲地显露出词人的旷达胸怀和恬淡心境！表现出词人别具慧眼的审美特点，全词取境典型，叙事抒情结合，构思严谨，意象鲜明，整首词，情景交融，以动显静，动静交错，语言清丽，风格空灵，彰显出不凡的艺术功力。词风清疏峻洁，意境清淡平和，给人以极高的艺术享受，很值得我们品读。

上阕写群芳凋谢，残红铺地，柳絮乱飞，春色凋零。起句统领全篇，群芳过后的西湖，让人顿觉惋惜伤感，但词人却在开篇冠之以“西湖好”加以赞赏。“好”即美也。足见其心情淡雅，舒适而情怀旷达，而下面三句，从三个方面写出“好”，铺成渲染首句。“狼藉残红”即满地落花，写西湖岸边的“地面之美”，“飞絮蒙蒙”即满天柳絮飞舞，言“空中之美”，“垂柳阑杆尽日风”，垂柳掩映着华丽的栏杆，随着和煦的春风摇曳起舞，写西湖之周围“环境之美”，群芳过后，暮春时节的西湖之景，在词人眼里没有伤春之感，而别有一番朦胧迷离之美！

下阕写游春过后，笙歌散尽，游人归去，一湖暮色沉寂。笙歌散，游人去，承接上阕“尽日”。展现出此时环境之清幽，然宋代小令不像长调慢词那般着重委婉铺垫，而是以结句取胜。往往通篇蓄意，蓄势，最后于结处得之，营造出情韵悠长的意境，此词以“双燕归来细雨中”收束，和风，笙乐、游人、画船这些喧闹尽皆散去，只剩双燕翩然归栖，一帘细雨迷濛。这一结词收得自然有神韵，是喧极归寂的“悟语”。“西湖好”一路说来，结束于寂静中，真让人吟味不尽。沉思一想，词中隐然有一缕繁华春色消失的惆怅（始觉春空），但词人安闲自得地淡然处之，并将它融入归燕细雨的空漾静寂的竟境中，其芳歇红残、人去春空的“至寂”之境，美妙得匪夷所思！

名家评论：刘永济《词论》：小令尤以结语取重，必通首蓄意、蓄势，于结句得之，自然有神韵。如永叔《采桑子》前结“垂柳阑干尽日风”，后结“双燕归来细雨中”，神味至永，盖芳歇红残，人去春空，皆喧极归寂之语，而此二句则至寂之境，一路说来，便觉至寂之中，真味无穷，辞意高绝。

元人方回《瀛奎律髓》：此词工于雕琢，琢静境，静怡人心。

唐圭璋《唐宋词简释》：此首上片言游冶之盛，下片言人去之静。通篇于景中见情，文字极疏隽。风光之好，太守之适，并可想象而知也。

眼前景是心中景，词中情是闲适情，这是一种繁华落尽后的空寂，幽寂，闲寂和恬寂，是一种“豪华落尽见真淳”的人生至高境界，也只有像欧阳修那样繁华过后归隐的人才能“觉”，才能“悟”，并在觉悟中脱却世事的纷杂，无所牵系，怡然自得地感受生命的美好。也是他经过人生长途跋涉后卸下一切重负，轻身投入山水，最后留下的一串空谷足音，清极，幽极。绚烂归于平淡，这也许就是人生的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