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国出差历险记

Matthew-Liu。外贸砖家

草原 前言：这是一篇当年发表在【国际商报】上的旧文。现在有修改、润色。
据说今日蒙古经济大有进步，发展的挺好。但是，回眸，回顾那个历史瞬间，那个时间点，自有她的意味，妙趣。
如果读者有兴趣，后面还有相当一批国家，可以写一个系列。 时间：记忆中为1992年夏，七---八月间；
地点：蒙古，首都、乌兰巴托。

此次出差的背景：
1991年前苏联巨变后，蒙古国也转变成一个“西方民主制度”国家（蒙古官员语）。但是，此前一直由苏联掌控其全部政治、经济生活的他们在当时是手足无措；由于新的俄罗斯自顾不暇，对蒙古是全面“脱钩”，导致这个国家在经济上陷入混乱，低迷，已经是崩溃的前夜；人民生活水平急剧下降。无奈，当时的蒙古政府向国际社会提出了援助的要求。
联合国开发计划署（United Nations Development Programme，以后简称UNDP）牵头，资金来源世界银行、亚洲银行等，决定在未来几年内每年至少向蒙古提供USD2.6亿的资金，主要用于购买各类生活物资，轻工产品等，以解决蒙古国的燃眉之急。
搞笑的是，当时的蒙古是一个被前苏联管控、计划经济多年，与国际社会接触很少的国家---他们从历史传统上，就不擅长商品经济。蒙古国外贸部官员直接对UNDP的官员提议：给我钱，我也不会买，害怕上当受骗；能否我们提出项目要求，具体数量等，委托你们采购？UNDP也是感觉哭笑不得，只好在全世界范围内发标，采购。
作为当年中国外贸部直属公司，笔者抓住了这个机会，我公司中标向蒙古国提供轻工产品。
因为UNDP的价格杀得很低，我在全国找了一圈的工厂，最后也是有点迫不得已，只好与我国那个著名省份，那家事先什么都是“中”，事后很可能很多“不中”的工厂多次谈判、签约，生产。
第一批供货开始生产中，本人带领业务人员监督进度，质量，交货期等，这家工厂也号称是大中型国企，效率之低，扯皮，真是把人搞得头大。信用证2次延期，那一年的阴历29，我还在天津港等待最后的上船货物。总是有点担心的预感。

果不其然，蒙古国外贸部官员发来信息，对货物质量很不满意，之后又回复说，也可以勉强使用，并邀请我们前往蒙古洽谈第二阶段合同、供货等。
UNDP派来了一个叫韦尔的官员，乍一看，高大、威猛；后来的接触，他就是一个身高1.88M的瑞典大男孩。这是他第一次来中国，亚洲。感觉什么都好奇，我们后面的故事不少，读者自可以会心一笑。
与蒙方电传，告知我们的航班号，日期等，他们也承诺会派车来接，安排酒店等；2个还算年轻的guy，我和韦尔，get ready, 出发！
飞行时间大约4个小时，放眼看去，脚下一片美丽、壮观的大草原，心旷神怡之际，总感觉有一丝丝的忐忑不安，不像是一次正常的出国商业访问，而是有点探险的味道，直觉？毕竟这个国家让人感觉有点神秘。
下午2点左右，我们抵达蒙古国首都，乌兰巴托。
第一感觉就是建筑陈旧，萧条。机场工作人员，还是乘客，均是寥寥无几。相当长的一个时间段，只有我们这一个航班抵达。过海关，提取行李后，我们走出机场大门，不多的乘客早已经散去，机场空空荡荡，几乎无人，找了一圈，哪里有接我们的汽车？TAXI？没有看到。

韦尔一下子就慌乱了，跟在我的屁股后面，不断的问：Matthew（我的英文名），怎么回事？怎么办？
那个年代，哪里有神马手机，微信；无法联系对方。我也有点紧张，还要安慰这个瑞典大男孩：别慌，看来我们要自己想办法，找车去市区了。我说，蒙古也曾经是个计划经济的国家，
应该有些地方和中国相似，韦尔，别着急，咱们去找黑车。

果不其然，走出机场管控范围，稀稀拉拉的有几辆苏联产“伏尔加”，“拉达”停在那里。我找了一个相对面善的司机，到乌兰巴托饭店（和当年的北京饭店类似，是当时蒙古最好的酒店之一）多少钱？
黑车司机伸开五指，5美元！从机场到市区20多公里，真心不贵。但是，久经沙场的俺，岂能被你忽悠？立刻还价，3美元！对方爽快之极，OK，成交！
黑车，陌生人，陌生之地，我们是初次到访的“外国人”，冒险？有所准备吧，谅你也不敢对我们2个大男人下手。
一路行来，车稀、不见路人。突然，黑车司机一打方向盘，离开大道，冲向草原！干嘛？我和韦尔立刻警惕，发问的声调也有点高。无奈双方语言不通，司机比比划划，然后停车，跑出去了十几米。虚惊一场，尿急！
后来蒙古国外贸部官员告诉我，你还是被小小的宰了一刀，呵呵，后述。

现在我们可以实地看一看这个国家了。 乌兰巴托市区 蒙古---Mongolia.这时已经转变为一个多党派的议会制国家。面积约156.6万平方公里，当时的人口只有大约260万，而据说30-40%的人口又聚集在首都及附近，自己可以脑补一下，面积应该是中国的16%多, 人口呢？真正的地广人稀！中国人要感慨啦，多好的一块宝地！至于中、蒙两国各自在私底下的心结，不在本文范围。
一般的读者印象自然是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但是，蒙古真正的宝藏在地下：铜矿，钼，黄金，磷矿等均有大量储备。这些年来大家知道的向中国大量出口的煤炭等等。据现在去过蒙古的朋友介绍，最近这些年蒙古发展的不错，也已经是旧貌换新颜了！
我当时的感觉是：乌兰巴托，这座草原之城，不是我们习惯认知中的大都会，第一感觉就是空气如此清新，呼吸之中，都有淡淡的草原清香，从废气污染的我国大城市走到这里，贪婪的深呼吸，你的肺部都轻松啦，愉快的貌似在歌唱！
很遗憾的听说，随着经济的发展，现在乌兰巴托的污染也已经开始严重了。
正是蒙古最好的夏日季节：清晨，举目远眺，青峰如黛，山岚淡淡。蓝天如洗，几朵白云，随风飘荡，婆娑起舞。入夜时分，漫天的银星，璀璨闪亮，离你如此之近，这是另一种风情的天上人间！
乌兰巴托在地势上和北京相比不太一样：南、北是连绵不绝的群山，东、西两面，广阔的草原。经多年的建设，城区占地面积不小，街道也规划的比较整齐、清洁。市区中仍不时可见到青青的草地。市中心自然是成吉思汗广场，政府机关建筑环绕周围。广场已经略显几分破旧，气势上远不如我们的天安门广场宏伟，壮观。
我的第一个感觉就是一个字：静。主要的大街建造的不错，宽敞，交通便利。但是，见不到车水马龙。堵车？你别逗哏啦！
汽车稀少，大多数为苏联的伏尔加，拉达等，一般都比较破旧；偶尔可见很新的奔驰，皇冠等汽车招摇过市，估计是政府高官，或者权力新贵的座驾。
九十年代的蒙古，与我国的改革开放前后，颇有几分相似。乌兰巴托作为首都，只有2家大的涉外饭店，可以接待“外国人”。我们入住的是前文已经提到的乌兰巴托大饭店，和北京饭店一比较，让我倒吸一口凉气！
旅游季节，幸好有蒙古外贸部的预订，是给我们留了2间房间，开价：148美元。进房间一看：一台9英寸黑白TV，只有晚上临睡前2小时供应热水，房间内，一床，一桌，什么也没有。
有工作经历的人都知道，公司出差，是按照你的级别，国别等有出差费用限制的。韦尔这样的UNDP的官员，他们是很“腐败”滴，到哪里都是最好的饭店，精美的饮食......我就不行了，住了一夜后，去和前台“套词”半天，终于同意给我调换房间，还要78美元一晚；进去一看，大同小异，就是房间面积小了一圈。

办好入住，简单梳洗之后，已经临近下午6点，飞往蒙古的航班就没有餐饭，只有小点心，
饮料，此时，我们早已经是饥肠辘辘。
来到酒店餐厅，却被告知，吃饭需要提前一天预订，服务人员面带微笑，摊手，绝不通融；无语。后来我们才知道了原因。
韦尔哭丧着脸，问我怎么办?我提议在酒店附近转转，找找哪里可以吃饭？

是游牧民族的传统，还是前苏联治下的弊病？市区也见不到多少店铺，好不容易发现2家饭店，分明是饭口时间，却是大门紧闭。此时，我们已经走得相当远了。感觉就是又累、又饿。
忽然，我看到一个十字路口，和当年的中国类似，有警察在指挥交通。
有困难，找警察吗！

蒙古人在苏联的长期统治下，一般人都会俄语，会说英语的人就太少啦！不过我做出吃饭的姿态，比比划划，警察马上就懂了；他憨厚的一笑，指向一条宽阔的大马路，双方一通比划，我也基本明白了他的意思，直行，右转弯，再右转弯，不过路有点远，有一家中国餐馆，可能有饭。
来蒙古前，好歹也做过一点攻略，我直接掏出人民币20元，表示感谢（当时一般蒙古人的工资大约人民币100--160元/月。美元，日元，人民币已经是当地的硬通货，直接可以流通）。
警察不好意思的表示拒绝，我知道他是半推半就，看看左右也没有什么行人，笑着就将钱塞进他的制服兜里。
蒙古警察忽然做手势，意思是让我们等着他，匆匆离去。我和韦尔对看一眼，无声苦笑：等你也没有用啊，我们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饿！
晃晃悠悠的走出了200多米，忽然听见后面警笛大鸣，只见警察先生开着一辆破旧美式大军用吉普，敞篷，笑呵呵的招手，上车！
总算看到那家中国餐馆了，一脸喜气的老板娘是从内蒙来的。从她的口中，我才搞明白：
当时的蒙古经济就是崩溃的感觉，游牧民族，商业气氛历来又不浓厚。可以就餐的饭店，本来就屈指可数，而且食客稀少。最头疼、最怕的就是，食材准备了，没有客人来吃饭。所以，要吃饭必须提前一天预订。
兄弟，老板娘笑道，说实话，我也没有准备饭菜，只能下面条给你们。这老外可以吃吗？我说，OK，我给他做主了。给他下一大海碗，多放牛羊肉，再卧5枚鸡蛋！事后，韦尔和我说，他吃过Chinese Noodles（中国面条），今晚是最香的！
当晚回到酒店后，第一件事就是赶紧预订第二天饭菜。又发现问题了：蒙餐就是基本吃肉，巨贵！一顿饭，还是随便吃吃，人均接近30美元。那个年代可是1美元：8.3元人民币哦！前面已经提到，韦尔毫不介意，对我就是问题了。

我知道这又是和中国当年一样的情形：所谓“内外有别”。和酒店值班经理一番软硬兼磨，同意用蒙元支付，蒙古人也可以去的大饭厅吃饭。

一顿蛮不错的西餐：一道牛，或者羊排，一道沙拉，可随意添加的羊肉奶油汤，一道小甜点，外加黑面包，饮料，算下来折合人民币人均10-12元！
次日清晨，2位蒙古外贸部的工作人员早早来酒店拜访，邀请我们去部里和他们的领导见面。他们首先表示歉意，一位一看面相，就知道比较虚伪，还要面子，假话连篇，坚持说没有收到我的传真。另一位就比较爽直了，在我点到我们也知道蒙古目前的状况时，说了实话：真实情况是俄罗斯已经对他们石油断供，蒙古又不产石油；有车，汽油十分紧张。
和他们一起来到蒙古国外贸部，对方貌似习惯成自然的，就是请求我们从饭店要车，费用还是我们出。
与一位司长见面，谈判还是比较顺利，一个上午+下午2小时，除了在价格问题上，与他们反复纠缠，最终三方基本搞定。司长先生表示，还要等BIG BOSS（大老板）签字认可。

同时，表示歉意：蒙古经济目前正处于“深刻的经济危机中”。远方的客人来访，我们也无法邀请你们去看看大草原，吃吃烤全羊，喝上我们美丽的蒙古姑娘献上的烈酒.....请回酒店等上几天，抱歉！！

成吉思汗广场 所以，这是一次很奇特的出国商务旅行。
我们中国人，尤其是下面各省的公司，是一个极端：
外商来访，恨不得24小时全陪，一站式服务到底，过分的热情，就怕客户跑了。一般世界各国的公司，至少，欢迎晚宴，欢送宴会还是有的；只要关系说的过去的外国客户，自然也会安排你游览当地的风景名胜。这次到蒙古，又是另一个极端了，我们作为客人，全程自我安排，还要请他们吃饭，各种花费，也是呵呵了。
后面3天，无事可做。我们也借机游览一下市容。当地的景色已经印象模糊了，一些趣事倒是记忆犹新。
我一直认为，全世界的普通民众，大多心地善良，都可以交往，甚至成为朋友。同时，哪一个国家都有渣渣，混混。比如这一次我同行的UNDP官员韦尔，工作，谈判时严肃、认真，甚至很难让步；人也很机敏。但是在私底下，就是一个阳光大男孩。
我调侃他，你太高了，有损我的光辉形象。他立刻弯腰，曲腿；2人本来并肩，他却特意退后半步，我笑问，你又在搞什么鬼？他说，You are my boss,I should follow you（你是我的老板，我只能跟着你）。
这家伙最得意的就是：他从来不主动追女孩子，一大帮长腿大美女反而倒追他，甚至主动投怀送抱，大喊，招架不住啦。哎，我是自叹弗如啊!
不行，俺要扳回一局：你又高又壮，从小到大，打过几次架？
韦尔挠挠头皮，除了拉拉扯扯，从来没有。我告诉他北京的小流氓用板砖拍人，直接往脑袋上砸，一头鲜血，惊讶的他直吐舌头。
他又认真的回忆了一下，告诉我：有一次在纽约地铁，一个黑人青年先是偷，被发现后演变成公开抢夺一位妇女，所有的乘客都不出声。他直接走到小流氓面前，也不说话，就是瞪着他。那小贼放下财物，跑了。我哈哈大笑，然后费了半天的劲，给他解释“见义勇为”。
蒙古人也是如此，有我们碰到的热心的酒店服务人员，上文提到的那位警察。那晚我们从UNDP驻蒙古办事处出来，突然天降暴雨，一位司机，坚持说他是顺路，一直把我们送到酒店门口。

走在大街上，有时会碰到蒙古“倒爷”，厚颜无耻的缠着你，要求兑换美元、日元。我说我是中国人，他们马上喊，元，元！想要人民币。做外贸的人都知道，尤其在我国周边国家，人民币早就是硬通货了。

蒙古男人普遍爱喝酒，全世界的酒鬼都一样，酒后爱闹事。蒙古外贸部的那个官员在我们请他们吃饭时，自我调侃的告诉我，很多草原上的蒙古男人的一天是这样开始的：起床后第一件要务就是喝酒，喝爽了以后，找茬把老婆揍一顿。哎，蒙古妇女啊！据说她们一般都很能干，肯于吃苦，家里、家外的大部分劳作都是她们承担。

夏日的乌兰巴托夜晚，落日余晖，景色宜人，本来出来散散步，很美好的享受。
那晚我们刚走出酒店大门口，一个酒鬼照着我就撞了过来，俺早有防备，轻巧的闪开，酒鬼反而是一个踉跄，差点摔了一跤。嘴里骂骂咧咧的走了。韦尔就惨了，高大、笨拙，被一个酒鬼结结实实的撞了一下，他大怒，想和酒鬼理论一下。我赶紧把他拉开了。当地的华人早就告诉我，很多蒙古男人都随身带刀，何必吃这眼前亏？
那天在大街上又看见一幕，很是搞笑：几个蒙古小青年，鬼鬼祟祟在交易，貌似北京人说的“切汇”----倒卖外汇。旁边就站着一个警察，他们全然不把他放在眼里，那警察也十分安闲，一声不吭。看来交易完成，正准备走人，警察忽然手一挥，扑上来几个便衣，一网打尽。
剧情的高潮还在后面：抓人者笑嘻嘻的，被抓者也是一脸笑容。有一个蒙古小伙儿，看到我们几个‘外国人’带笑观看演出，还特意回过头来，做个鬼脸，吐一下舌头。
和蒙古政府的谈判，虽然取得初步意向，一致。后来回国后，因各种原因，合同未继续执行

今日乌兰巴托 要回国了，自然想到买一些当地特产，首选就是皮毛。
我们在他们的土特产商店里，俺第一眼就看中一顶全狐狸皮做的皮帽。造型雅致、华丽；最
妙的是，那条长长的，毛茸茸狐狸尾巴，女生们带上，绝对增色！
店主开价人民币80元，我心知可以砍价到60元拿下。实在是爱不释手，想想人家也不容易，不还价，买了2顶。回国后，真心后悔，买的少了。韦尔这家伙忒过分，直接要6顶！要送给他在纽约的女朋友们。
蒙古大叔还是很厚道的，殷勤、有礼，满脸笑意。大概心里在想，今天真是财神爷上门了，这俩个‘冤大头’，根本不还价。抬手就非要送给我一副皮手套。韦尔的礼更重，一双带毛、高腰大皮靴。
那边蒙古地毯更便宜，一幅可以铺满20平米房间的，开价650元，砍到400多，还有的谈。

当时我就在调侃，俺就是胆子不大，那时，做中蒙贸易的人真的不多，把这些蒙古皮毛产品倒腾回国，你可能很快就致富了。

回国去机场的车由蒙方安排，自然费用还是我们出，210蒙元，按黑市价格换算，USD一元。

2021.11.28
修改，润色于西山脚下

蒙古最负盛名的寺庙，甘登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