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野营拉练王都庄:山村批判会

孙保兴

<p class="ql-block">王都庄,是平谷县最靠北的一个小山村,它隔着大山紧挨着河北蓟县。这座大山的名字叫盘山,它巍峨矗立在华北平原之上,像一把利刃,把平谷县与蓟县间隔开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们第一次来王都庄,并不是走北京的顺义怀柔一线,而是走河北的燕郊三河一线。原因很简单,那是为了摆脱假想之敌的苏联鬼子的追击。俗话说上善若水。军事思想就是不拘一格,像水一样秉性,流到哪里是哪里。冯政委秉承上善若水的军事理念,灵活作用了领袖的军事思想,打破常规军事行军路线,从敌人想象不到的地方穿插过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于是,我们从大山里面从北京的后面插到王都庄大队!值得炫耀的是,不仅北京一四五中学这样做,东城区的很多学校也都学习我们,环形大包抄的态势,从敌人最薄弱的地方切入了平谷一线,进入了平谷。</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当时的临标副主席一号令下达之后,首先疏散了城里各大机关,很多资产阶级司令部的老走资派也被下放到北京的各个周边省份,最远的疏散到了广东。之后,部队开始了全国范围内的野营拉练。风餐露宿,甩腿长奔。部队拉练,我们学生也拉练。中学第三年,又来了一个拉练新游戏。本来已经松散的心立刻收拢过来,又该出去玩玩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但是这次玩不比从前,那是真的迈开双腿走路呀!我们要自己打背包,自己做饭,自己照顾自己。如果说是过家家,那么就好好玩这场艰难的过家家吧!从安定门大街甘水桥出发到达野营拉练的目的地平谷王都庄费时四天。过程确实重要,但我的印象已经不深了,所以无法叙述。我只能描写目的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王都庄是个大队,属于平谷的哪个公社我记不清楚了。王都庄大队的人口不多,只有两个小队,四口井,一所小学,一个场院。我们打水的井就在小学校旁边。每日打水,都会听见说着平谷话的小学老师教授学生念课文,抑扬顿挫,很有意思。至今我还会用平谷话背诵王国福的那首顺口溜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王都庄大队在河边立村。别的没有,鹅卵石大把大把供应。王都庄的民居大都用鹅卵石砌就。除此而外,民居外墙也都千篇一律地用鹅卵石砌起来。你还别说,整个小山村倒是整齐划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王都庄有一个特点,这在农村之中绝对是不常见的,就是整个村没有地主,因为土改之时农民几乎都没有土地。所以按照《土地大纲》划定成份充其量只有两户富农。于是,文化大狂飙起来后,批判地富反坏右时,就把两家富农揪了出来,外加一个偷玉米的坏分子。他们自然就成为村里开展文化大狂飙的批斗对象。</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据老乡说,每次批斗富农,会场都很冷落。两个富农都姓王。农村宗族观念都很强烈,互相交叉着亲戚关系。再加上王姓是大姓,解放以后村里的历任干部都以王姓为主,文化大狂飙也不列外。还有一个原因大家心里都清楚。两个富农之所以定性为富农,主要是他们省吃俭用,用从牙缝里抠出来的钱置办土地。孩子吃不饱肚子,长得跟黄瓜一样,身上没有两斤肉。省了半天,省出了一个富农成份。大家心里也打抱不平。所以,每次批斗会,都把矛头对准那个偷东西的坏分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说来说去,这个人也活该,你可以打架,你可以偷懒不干活,但你无论如何不能做两件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一是不能偷粮食,比如偷玉米。张大妈李大嫂的大裤衩子你偷了没事,充其量村里的街谈巷议多了一层荤腥色彩,那些老光棍们高兴还来不得呢!对于中国老百姓来说,粮食是他们的命根。粮食又是从土地中生长出来的,进一步说,土地亦是命根。所以领袖聪明,把蒋介石的土地集中打烂,变成土地分散,流归到老百姓的手上。所以没有土地的劳苦大众为了土地,也跟着领袖走,这就叫做土地革命。你一个农村的草民,竟敢偷革命之后土地的成果粮食,那你不是找不自在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二是不能去偷姑娘或者姑娘的东西。就刚才那个例子来说,偷张大妈李大嫂的大裤衩子没事,但你偷村东小花村西小翠的内裤就不行了。因为她们是姑娘!在农村人眼中姑娘和女人是不一样的。结婚之前是姑娘,结婚之后是女人。由此说来,你强上张大妈李大嫂都没事,村里男人还说你有本事。但你强上小花小翠,那就可了不得了。农村老男老女会搞死你。所以,狂飙期间好多生产大队的造反派头头不去偷姑娘,只是琢磨村里那些稍有姿色的已婚女人,在给有染女人们的男人绿帽子的同时再给一斤萝卜干和半斤烧酒,顶着绿帽子的男人甭说三缄其口了,你让他八缄其口他也愿意。</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王都庄偷玉米的那个坏分子就是犯了第一条戒律,即偷粮食。所以,每次批斗会都会带伤,全大队的人同仇敌忾,说他是刘邵奇的孝子贤孙,说他是鹏镇留仁的死党,真是鲜血淋淋体无完肤了。而那两位富农,则象征性地走走过场,甚至还与台下的人打着招呼。</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在王都庄大队参加过这样的批判会,很好玩!就好像那种骡马集市,闹哄哄乱糟糟。野营拉练到王都庄大队,我与季顺、王京武住在贫下中农张大爷家里。房东张大爷是一个思想境界不高的贫下中农,他常把少儿不宜、儿童不宜和青年不宜的东西灌输给我们。他怂恿我与季顺去看村里的批判会。他吸着烟袋无限憧憬地说,夏天的批判会很好玩。那些奶孩子的妇女露出白白的奶子…… 他说不下去了,直匝麻嘴。张大爷特别强调夏天。但是我们拉练到王都庄的时候是冬天呀!白花花的奶子肯定看不见了。不管看得见还是看不见,我对农村妇女的奶子并不感兴趣。说白了,她就是让我这个处男去摸她的白奶子我都不会摸,贞洁重要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神情严肃的马满和同意我与季顺投入王都庄大队革命大批判。我没有把张大爷说的看女人奶子的事说与马满和听。我怕他是男性贞洁的卫士,不让我们去。再说了,与马满和说了看奶子,他会认为我们参加批判会的动机不纯,我何苦说这些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批判会是中午饭后召开。王都庄的时间表达方式没有时分概念。当地土话我听得懂。比如下午两点开批判会,队长就会说:午饭喽开批判会。再比如大队干部晚上七点开会。大队长就会说:晚饭喽到大队部开会。时间表达会用喽字。我们是两点左右到的大队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天阳光灿烂,风和日暖,大队部前面黑压压的一片人。王都庄的男人女人冬天喜欢穿黑,而这个黑都是土布染成的黑。黑帽黑袄黑裤黑鞋,唯独男人穿的勉档裤的最上方的边上,是白布缝上的。男人是这样,女人估计也是这样。我看过男人脱裤子,我可没有看过女人脱裤子。所以只能用估计两字表达。</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勉档裤是科学的,裤腰很大不用皮带。具体操作方法是,拎起裤子,左手往右一勒,右手往左一勒,然后用黑色袋子围腰系紧就可以了。为什么说这种裤子科学?是因为男女通穿,省时省工省料,不用裁剪,制式生产就可以了。我建议大家统一都穿勉档裤,便于爬山(裤裆大),便于配给(没有男女之分,好制作)。我好神经病呀!冬闲就是闲。会场上几乎没有一点杂色的黑色部队坐着聊着欢笑着议论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正在这时,人声鼎沸的会场稍稍安定下来。管山村武装力量民兵组织的革委会副主任宣布批判会开始。随着话音,两个富农一个坏分子被民兵压解着鱼贯而上,一个坏分子在前两个富农在后。紧接着,王都庄大队革命委员会王主任讲话。他说什么我听不进去,他的平谷口音的当地话也很难懂。我看到嘻嘻哈哈的人群在片刻安静下来后重新嘻嘻哈哈。会场中央,嘻闹的半大孩子你追我跑;姑娘们拥在一起,对小伙子中的某个人指指点点,然后悄悄掩嘴而乐,估计里面有丰富的故事内容;而小伙子们则盘坐在地上,也不管屁股冷不冷,用纸卷着大烟泡吞云吐雾,神吹海哨,聊得不亦乐乎。北面墙角的几个老汉,晒着太阳眯着眼睛,脸上一副与世无争,大有世人皆醉我独醒的神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最有看点的是村中那些已婚的女人们。按照农村的情色规律,在女人堆旁必定有老男人帮和光棍帮,就好像有庙必有庵,有庵必有庙一样。前面我说的是女人堆而不是姑娘堆。但姑娘堆距离女人堆也不会太远,那个时候姑娘们看不到《甄嬛传》,她们所了解的全部女人斗法术,皆来自张大妈李大嫂的言传身教。两个主流人群离远了听不到。房东张大爷也在老男人那帮人群里。他既属于老男人也属于老光棍,他完完整整是一个多年丧偶未留子嗣的鳏夫。我们叫他张大爷,实际上真实年龄还不如现在的我大,不到六十岁。</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学习贫下中农不知道该学习什么?至今我不明白。农民中有陈永贵、耿长锁这样思想觉悟很高的农民,但也有类似张大爷这样思想觉悟很差劲儿的农民。张大爷说什么都糊涂,没有几根毛的脑袋埋在呑出来的云吐出来的雾中,小眼眯糊着整日睡不醒。他的体态神态,特别像《烈火金刚》中的解文华解老转儿。但是,当别人引出来女人这个话题,说起了男女情事,他的小眼就亮了,精神为之大振。女人,永远是张大爷永不消失的电波,电击得他老是不得安宁。如果没有女人这个话题聊,他唯一的乐趣就是围着村子绕圈,看马牛交合;看看猪羊配对。他尤其偏好看公狗母狗的夫妻生活。他的名言就是:他娘的,老天真公平。人讲脸面,男女做事只能给它限定地点,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不限制时间。畜牲不讲脸面,老天给它限定时间,在它的发情期才可以干,可是不限定地点,哪里干都行。他观察公母狗交配,可以看上两个小时不动窝。让狗们都感觉不好意思。</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此时此刻,就在批判会场上,张大爷与老男人们和老光棍们紧挨着女人群,不时地与某个女人拌拌嘴,间或被冲过来的女人压在地上挨上几巴掌,然后大家轰堂大笑。批判场上的人们正在乐融融地享受着冬日阳光的温暖。张大爷对目前的生活基本满意,一个人生活,吃饱肚子是没有问题的。我与季顺站在远处,季顺专注地看着台上的富农与坏分子遭受批判。</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正在这时,妇联主任跳到台上发言了。乱糟糟的会场瞬时安静下来。这个妇联主任是老男人和老光棍儿们经常挂在嘴上调侃的对象。我听房东张大爷说过这个女人。她也姓王,但叫什么名字我记不清楚了。妇联主任很积极,每次批判会她都会上台发言。发言中肯定有三个制式动作:一哭二打三口号。什么意思?批判发言肯定说起地富反坏右迫害领袖,肯定说刘邓让人民群众吃二便苦受二茬罪,于是妇联主任就哭了。哭完以后就会脱鞋,拿着臭鞋就打旁边的坏分子,但是不打两个富农。打完以后就呼喊口号:打到刘某某!打倒邓某某!领袖万岁!等等。说实话,无论按照城市人或者农村人的眼光,妇联主任长得不孬!更加难能可贵的是,村里男人与她说任何荤腥笑话,她都不急,坦然受之。所以,妇联主任上台批判表演着三个动作,全村男人们都爱看,所以批判会场就能瞬时安静下来。我亲眼看到了妇联主任表演了三个动作。只不过冬天穿棉鞋,妇联主任脱鞋稍稍费点劲儿罢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台上接受批判的三个人我都知道,近距离也接触过他们。妇联主任脱鞋打的,就是那个偷玉米的坏分子,而且受伤部位都在头上脖子上。两个富农没有挨打,也不会挨打,因为我前面说了,大队社员对两个富农都有一定的同情心。看到两个富农一副饥寒交迫的穷酸像,我相信,他们从小到大没有享受过真正富农过的舒服日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批判会结束了,大家也离开场院回家了。房东张大爷非常遗憾地对我说,今天的批判会没有意思,什么都没有看见!我心里明白他说的没有意思是怎么一回事!就这样的低下素质,让革命小将怎么学习?</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晚上躺在床上,我还在想那两个省吃俭用积累起来的富农!人的命,天注定!命既如此,何必去搏命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