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我们普通人存活于世的意义是什么呢?有这么一种回答我觉得很不错:送走生育你的人,养活你生育的人。看似轻松,其实压力甚大。于我而言,后一项使命生正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虽有瑕疵,但还算平稳。但前项养老送终的任务,我算是彻底辜负了——我的父亲在59岁的大好年纪上猝然离世了。</p><p class="ql-block"> 这也就成了我心头上挥之不去的阴霾,几十年下来,沉甸甸地压得我透不过气来,总想找个契机,表达一下自己的愧疚及追思之情。眼下,离“清明”和父亲的忌日还远。但看到刘艳芹女士的诗歌《清明》,从字里行间触摸到了她似乎有着与我一样的不甘与纠结。</p><p class="ql-block"> 诗人采用一种对“清明”这个概念不断界定地方式,寄托她内心对逝去亲人的绵绵思念。诗篇开章,先把“清明”定位于“一首无名的忧伤”曲。确实,父母在,尚有出处;父母去,只剩归途。因而,清明的基调,自带伤感,在那一刻,肯定偏于悲哀的。“殷红了多少离人的惆怅” 此话不假,你想,一抔黄土,阴阳两隔,哪有比这样的离别方式更残忍、揪心的呢?</p><p class="ql-block"> 这样痛彻心扉的感受我也有过,确切地说,我有着一个纠缠了我近30年的丧父之痛!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1991年的12月25日天气特别得寒冷,前一个星期,我母亲劳作中突然晕倒,被送进了中医院,住院了一阵之后,情况有了好转,因为两个哥哥都在太浦河工地上,所以一日三餐,要么是我父亲送去,要么就是我送。</p><p class="ql-block"> 12月24日早上五六点光景,我正在准备母亲的早餐,突然有村里人来报信:你父亲住院了,看样子快不行了。我怀疑来人是否弄错了,昨天见我父亲还好好的,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呢?</p><p class="ql-block"> 急急忙忙来到人民医院急救室一看,我父亲确实神志不清地躺在病床上。主治医师的意思是:这样严重的脑溢血基本上抢救无望了。是否继续用药,就听家属的意见了。</p><p class="ql-block"> 与两位哥哥商量一番之后,我们决定不但要继续抢救,而且而马上转上海医院。考虑到病情状况,转院的方案被否决了。更绝望的是:医生认为开颅手术也无济于事了。</p><p class="ql-block"> 唯一的办法是吸氧和用药维持心跳。到了半夜时分,呼噜不止的父亲体温高了起来,我们马上去食品厂弄了两大块冰块塞在病床底下降温。折腾了二三个小时之后,父亲的呼噜声渐渐停息了……</p><p class="ql-block"> 从发病到去世,没有与我们作任何的交流,就这样匆匆忙忙地走了。</p> <p class="ql-block"> 原先,每次回老家,在村口翘首以盼的一对老人,只剩下了孤零零的一个,而另一个躲进了草木阴翳的一座低矮的坟茔。一串串纸钱如蝴蝶一样飞舞,这情景怎么不叫人泪如雨下呢?</p><p class="ql-block"> “有人说,你是一滴漂泊的小船/背囊里装满了一世的葳蕤。” 这哪是对“清明”的评介,分明是是已故先人一生颠簸的概括。所谓的“葳蕤”,既有收获,也有痛苦。有多少我们的父辈风里雨里一辈子,坎坎坷坷一辈子;大起大落经历过,大悲大喜感受过。纵然心有万般苦,身有万种痛,也要用力挤出笑容,也要鼓励自己挺住。正如《诗经》所言:“哀哀父母,生我劬劳……抚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p><p class="ql-block"> 我父亲在我出生之前就去了长广煤矿,远离故乡的艰辛我也是从我哥哥嘴中得知一些。后来据说因为家里孩子太多(三弟兄),母亲一人实在忙不过来,父亲就辞了职回了老家。从此,父亲与我有了更多的接触。</p><p class="ql-block"> 父亲十分疼爱我这最小的儿子,因为我从小体弱多病。所以基本什么事都顺着我。刚上小学的我,对电影特别着迷,记得是一个夏季的上午,下着雷阵雨,我突发奇想,缠着父亲去镇上电影院看电影。</p><p class="ql-block"> 父亲对我这个最小的孩子是有求必应的,背着我,撑着一把伞就上路了,道路泥泞,再加上雷电交加,虽然我在背上帮着父亲把持着伞,但雨水还是把父亲全身给淋湿了。</p><p class="ql-block"> 半路上遇到了徒步下乡上课的陆老师,父亲顺便向她替我请了一天假。看着泥水溅满身,累得气喘吁吁的我的父亲,陆老师回答了一句:请假可以,但不能这么惯着孩子,把自己累成这个样子。</p><p class="ql-block"> 这样的雨中经历,映照出了我的执拗和任性及对父亲的缺乏尊重和爱护。这样的愧疚在父亲猝然离世后变得越发清晰了。</p> <p class="ql-block"> “你是父亲的微笑,游离在雨中的泪滴。”那是父亲赋予“清明”的温馨而苦涩的回忆。我也有这么一段与父亲甜蜜相处的时光:农村承包到户之后,我父亲有一手竹匠手艺,便在家里摆开了场子,以赚取点额外的生活贴用。</p><p class="ql-block"> 日常生活场景是这样的:父亲剖料,编制篜架等竹器,母亲则负责一日三餐,闲暇时就帮着清理场地,我呢,干脆有时就当个下手,帮着给竹器扎藤条,或者静静地陪坐在父亲身边。</p><p class="ql-block"> 但这样的祥和日子仅仅维持了几年,1991年12月25日 ,我父亲意外去世……</p><p class="ql-block"> 还记得出殡的那一天,百年难遇的寒冬,看着草垛边摆放的父亲生前使用的28寸自行车,我整个人都有一种跌入深渊的寂寞孤独……</p> <p class="ql-block"> 我懂得“在等待中苍老,苍老中收放,直到淹没日月星辰,淹没所有高崖的仰望”的意蕴:明明知晓亲人的离世是诀别,但还是心怀一丝希冀,日夜盼望着他们有朝一日,驾着仙鹤,由西往东,翩翩而归。即使在夜深人静的时刻,我也始终不想放弃这种念想,祈盼父亲回到我的身边,为父亲点上一支烟,为父亲斟上一碗酒,再与父亲一起耕耘在田间地头……</p><p class="ql-block"> 但梦醒之际,一切都是一场空,山无言,水无语,痴痴呆呆地伫立,直至红日降落;神情木讷地望着白云飞卷。真的是“想见音容空有泪, 欲聆教训杳无声”啊! </p><p class="ql-block"> 著名诗人席慕蓉曾描绘过人间的这种“绝望的等待”:等待是一生中最初的苍老/是令人日渐消瘦的心事/是举箸前莫名的伤悲/是记忆里一场不散的筵席/是不能饮不可饮/也要拼却的一醉/若有一种爱是/永不能相见/永不能启口/永不能再想起/就好像永不能燃起的火种/孤独地/凝望着黑暗的天空。</p><p class="ql-block"> 我不清楚刘诗人家庭的具体情况,至少对我来说,还算是幸运的,老天爷并未把双亲从我身边夺走,我还有一位年届90的母亲。这就给了我一个善待我母亲的机会。我也暗下决心:陪伴我母亲度完她的余生。</p><p class="ql-block"> 我也努力去这样做了,只要不是工作日,我肯定在老家陪伴母亲。只要她有个头疼脑热,我一定会送她去医院检查。说来你也许不信,在去年这超长的三个月寒假期间,我有三分之一的时间是陪母亲在医院就诊。</p><p class="ql-block"> 因为,我有着这样的信条:错过是种罪愆,相伴毕竟最好。没有父母的家庭是不完整的,有了父母亲的存在和参与,就像有了灵魂似的,家庭生活才会有乐趣。</p> <p class="ql-block"> 从此之后,每到清明时节,总有这么一项一成不变的仪式:在父亲坟前,我总是习惯地给父亲点上一根烟,然后焚烧纸钱,深深的鞠上三个躬。我只能表现出我的这番小小的诚意,当然这样的祭奠虽然看上去简单,但我很希望这样简单的祭奠能延续得更长久一些……</p><p class="ql-block"> 在此,我也想对刘诗人说几句:对先人,除了祭奠,还有感恩,但不必陷于过度的自责,既然亲人辞世已成事实,我们除了表达自己的悲痛之外,还能做的就是,为不能长久地感受父辈的荫庇而遗憾。一味地沉湎自责,只能弄得活着的人身心憔悴,无法自已。</p><p class="ql-block"> 他们曾经来过,活过,爱过,为这个世界的美好奋斗过。唯有铭记逝者,他们就没有真正离开过,只是换了个地方,活在爱他们的人的心间。</p> <p class="ql-block">附:刘艳芹诗作《清明》:</p><p class="ql-block"> 清明/有人说,你是一首无名的忧伤/陌上花开/殷红了多少离人的惆怅</p><p class="ql-block"> 有人说,你是一滴漂泊的小船/背囊里装满了一世的葳蕤</p><p class="ql-block"> 我说,你是父亲的微笑/游离在雨中的泪滴/你是母亲的牵挂/流淌于风中的絮语</p><p class="ql-block"> 清明/是光阴那头移来的目光/在等待中苍老/苍老中收放/直到淹没日月星辰/淹没所有高崖的仰望</p><p class="ql-block"> 2021.11.30于车站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