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上 山”

阿孩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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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展会的成功，鼓舞了每一个商会人，尤其在会展中收获良多，在业界崭露头角的工厂。一位来自辽宁海城、老实巴交的老人乐滋滋地说：“我们的产品是用于机械加工行业划线用的白划石，我刚贷款承包了这个厂，花了大量的人力物力从山上采集石材加工，现在五金站倒闭了，产品不知卖给谁好？国展一个展位六七千块钱，我们这些小产品是小本经营，根本租不起，商会这里一个展位才三百元。摆展最要紧的是有买家，商会云集了全国各地的大商家，我入会参展后，全部库存一扫而光，还接了大量订单。”

一个三十多岁、身材魁梧、原是建筑包工头的男士，因基建行情不好改行，买下了一个工具厂，大量的投资砸了进去，产品竟没打开销路，刚到驻地时，紧蹙双眉的脸上露出了心里的焦虑。到了展位，他埋头苦干与商家洽谈一个上午，好家伙！一下子认识了全国各地的几十个经销商，成交了五百多万。

一个西装革履、拎着皮包的人对这一切不屑一顾，只是走马观花看着琳瑯滿目的展品，却没有去咨询洽谈。这引起了卢亚凯的注意，走近一看，这是温州的老江。他在株洲硬质合金厂驻广州销售处当销售员，也帮着温州的私企搞推销，头脑灵活、办事干练，人称老江湖。听说前两年回老家开工厂了，看他穿金戴银的模样，小日子混得不错。老熟人了，两人聊了起来。

“几年不见，你从老板摇身一变，成了全国的行业领导了，可喜可贺呀！”老江湖笑容可掬。

“就别损我了，就是站出来为大家办点事。”

“能办事就好，无利不起早，我看但凡入会的都目标明确，帮人的是投资户，寻求的是长远利益；要人帮的是刚需户，但求吹糠见米。不过，我真有事求你帮忙来着。”老江湖脸上泛出狡黠的笑意。

“什么事呢？”

“这次来北京是想为家乡争一个国家级产业基地称号，正估摸着找哪家协会好？没成想你们商会有这么大的影响力，一个小小的展会，竟请到了国家领导人来剪彩。”

“这就是全联直属商会的能量与荣耀”卢亚凯不无得意地说。

老江湖说：“我的家乡在雁荡山南麓的一个三面环山的小镇，自古以来就是温州、台州、永嘉和乐清之间的交通要道，是南北交通的必经之地。随着生产力的不断发展，集市贸易发达，穿街走巷的手艺人纷纷回乡创业。八十年代初，镇上兴起钻头产业，至今已有钻头厂几十家，全国各地市面上卖的冲击钻头产品多半都是我们当地产的。我开厂做的是钻头用的硬质合金粒，每个厂用的都是我的产品，这个产业壮大，对我至关重要，于是我到镇里游说，何不将这些工厂集中一起，再带动相关企业进驻搞个产业园。我们是地处半山区的乡镇，人多地少，好不容易弄了几百亩坡地，开发了一两年，入驻的厂有不到二十家。看来没有一个国家级的产业基地名号，难以争取相关产业扶持等各项优惠政策，大家进驻信心不足，后面的招商工作难以为继。另外，在销售价格上，我们的产品只能卖几块到二十块，而进口品牌的每支售价从几十到几百，除材质及工艺差异外，知名度不高也是一个因素。老板们谈起此事扼腕叹息，技不如人可以通过与研究所合作，通过科研技改达到，创品牌却是旷日持久的事，但又不能不做。大家决定抱团取暖，由我与硬质合金研究所合作提供优质合金，提高地区产品整体质量。鉴于产业集聚技术协作资源共享的缘故，产地往往代表了一个地区的生产、技术、质量水平，弄个国家级的产业基地名号，将会大大提升产地的品牌效应。今天来找你就是为这个事。”老江湖把他的这个策划取名 “上山”。

　　“你们想要我们商会发个什么样的名号？”颁发名号，商会是第一次，能不能发，怎么发？卢亚凯一时也拿不准。

“中国钻头产业基地。”老江湖把开头四个字念得特别响。

“你小子胆太肥了吧？钻头种类很多，光是机械用的钻头就有广工、上工、哈量、成量四大家族品牌高高在上，还不要说全国各地还有很多二线品牌的工厂，你们生产的只是冲击钻头，你们算那门子的钻头基地哟？”

“怪不得我在北京跑了几个部委的协会，没人理我，大家权当是个笑话。”

北京一别几个月，到了八月份的上海会，老江湖领着家乡的副市长、市经贸局局长、镇书记、镇长等一行9人前来拜访，提出就关于申请命名“中国钻头产业基地”的事与商会恳谈。

上次老江湖的口头申请，卢亚凯与古玉山汇报过，也和几个副会长讨论过，大家认为这事完全没可能。会谈中，副市长介绍了该市五金机电产业蓬勃发展的情况，前两年已拿下“中国电器产业基地”的称号，现在另一个镇生产的建工钻头产品占国内市场份额的三分之二，在国际上也享有一定的声誉，下一个目标是要拿下“中国钻头产业基地”称号。政府已规划几百亩地做产业园，将散落在各个村落的工厂集中在这里发展，目前已有几十家工厂搬了进去。政府将倾尽全力打造具有较强市场竞争力和较明显优势的产业集群。全国工商联是民企的娘家，希望得到你们的大力支持。副市长情之切切，言之殷殷，令在场的会长们很感动。老会长是个热心肠的人，他说：没有条件就创造条件，先派员去调研。

镇书记和镇长一听峰回路转，忙不迭地道谢，说：“要成为国家级的基地还欠缺些什么条件尽管提出，我们回去立即去办。”

时间过得飞快，几个月又过去了，镇长看没进展，心里着急。去年，邻镇得了一个中国电器产业基地的称号，吸引了科技和行业资源集聚，区域品牌知名度大大提升，产品风靡全国。市里为此专门开了表彰大会，市长点名询问钻头基地申办情况时，镇长还信誓旦旦地承诺：“请市长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前几天，市长来电催了：“可不要关键时刻掉链子呀，眼看年底了，马上要开两会，你叫我在政府工作报告里怎么交代，再不落实，下一届你也别干了。”镇长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忽然，他想起与老江湖有私交的卢亚凯当上了商会的执行会长，就把老江湖叫过来，说：“商会来考察的事你抓紧办。”老江湖心想，凭交情亲自再去请他们来考察应该不是难事，难在考察的体验和考察报告的成色。

老江湖连忙给卢亚凯打了电话，卢亚凯爽快答应了。因为天气原因，航班延误，考察组一行到达已是晚上七点，副市长迎上来寒喧着：“欢迎！欢迎！终于等来你们了。”卢亚凯知道他说“终于”两字的双关含义，在机场等了七个小时，这一趟大家都不容易。

高速路上，三辆警车组成的车队一路警灯闪烁、警笛呼啸地往温州方向疾驰。到了宁波段，温台甬高速正在修建，路上很堵，时而遇到趋避不及的车辆，领头警车高音喇叭响着：“前面车辆请让开”的广播。卢亚凯坐在居中的贵宾车里，从车窗往前看去，前面领头那辆警车的副驾驶座上，一个警长左手拿着麦克风，右手不断地往右挥着手：“靠边！靠边！”不知是受宠若惊还是气氛紧张，卢亚凯有点惶恐不安，脸上竟觉火辣辣的。

到了雁荡宾馆，已近凌晨两点，一进大门，沿山坡度而建，通往大堂的宽长阶梯上，一条宽阔的红地毯铺就的通道两旁竟然站了几十人，掌声在万籁俱寂夜空如雷贯耳，卢亚凯惊愕之余，下意识看了一下手表。抬眼望去，上前方横梁一条红底黄字的横幅标语赫然入目，“热烈欢迎全国工商联领导！”卢亚凯很疑惑，轻声问老江湖：“我们全联的大领导来了吗？“没有呀，难道你们不是领导吗！”老江湖一脸无辜的样子。

卢亚凯被老江湖和几个当地老板簇拥着进了一间富丽堂皇的套房，旅途疲惫的卢亚凯洗洗睡了。第二天晨起，推开古色古香的雕花窗户，群峰叠翠映入眼帘，清新空气让人心旷神怡。打开房门，两个标致的女服务员亭亭玉立站在门两侧，见卢亚凯出来，马上鞠躬行礼，门牌镌刻着“总统套房”几个字。卢亚凯吃了一惊，这还得了，连忙把老江湖找来问什么回事？他说：“大哥呀大哥，这次是政府出面，我们负责接待，你大老远来到我们小山村，老板们都说要好好招待你们。”

　　经历两天的考察，在市政府组织召开的汇报会，当地商会秘书长向考察组介绍了钻头产业基地的发展规划和现状，并递交了命名申请报告。

考察组副组长也是全国商会的副会长，曾在省机电公司工量刃具处任职多年，也算半个产业专家。他说，据考察调研，这里的钻头产业已形成社会化协作、专业化分工、具有较强市场竞争力和较明显优势的产业集群，但这里钻头说得太笼统，据我所知你们这里生产的钻头，主要用于建筑工程硬脆材料的钻孔，比如在混凝土、墙砖、石材上打孔的电锤钻、冲击钻、砖石钻、石材钻的钻头，是众多品类中的一个建工钻类别而已，如用钻头基地，未免以偏概全，如用建工钻基地的名字比较准确。

“不好！建工钻名称不响亮，老百姓都不懂是什么 ，有没有其他叫法呢？”老江湖一听自己希望得到的名字受到挑战，不禁皱起眉头。众老板也急了，都说：“怎么办…那怎么办？”

卢亚凯建议：“按全联的规范，在钻头前面加中华全国，在钻头后面加上（建工）就可以解决了。”大家对此名非常满意，全场掌声雷动。

次年春节刚过，产业基地称号授牌仪式在这里举行，古玉山和卢亚凯应邀参加庆典。卢亚凯从车窗望出去，道路两旁，警察和带红袖章的人在有岔道处沿路布岗，生怕做农活的手扶拖来机从小路穿出，惊吓了贵宾车队。

继获得“中国电器”后，“中华全国钻头”是这个县级市的第二张国家级金名片，连代管的温州市也派了一个副市长前来这个小山村剪彩，令钻头产业的老板们倍感振奋。

虽然基地的软硬件尚差强人意，但政府的诚意和一百多个钻头制造企业众志成城，让颁牌助推了雁荡山麓，这个2万多人口的小镇腾飞。

2021年11月29日完稿于江苏丹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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