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广阔的萨尔加索海》

平平

中学时代就读过《简爱》，印象很深。大部分书或电影，女主角总是美丽耀眼，颜值突出。简爱却是一个长相普通，完全靠性格，意志与思想让读者不能忘却的形象。简爱的故事背景中有一个阁楼上的疯女人，那是罗切斯特先生的第一任妻子。记得那是一个很负面的女人，似乎是她造成了罗切斯特先生的压抑，忧伤等等。这次我读的书《广阔的萨尔加索海（Wide Sargasso Sea）》，却是颠覆了原本印象的一本书。书是以这位疯女人为主角的。从她的角度出发写下的一部书。她的童年，她的婚姻，以及她所了解的罗切斯特先生。

《简爱》是十九世纪的英国文学名著，出版于1847年，其文学地位是相当高的。而这部《广阔的萨尔加索海》是1966年出版的。借了《简爱》的一个情节，从不同的角度展开了它自己的故事。开头怀疑会不会有狗尾续貂的味道，但读完还是觉得满有意思的。这部书有它自己独立的价值。世上的事情，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解释，看问题的角度不同，故事的性质肯定不一样。作者简·里斯（Jean Rhys）成长于英国治下的多米尼加，她知道那里的事情。有人说她挑战了《简爱》的作者夏洛蒂·勃朗特，挑战了《简爱》中罗切斯特的文学形象。可我不这么理解。两位作家在不同的历史阶段，有不同的理解。我们分开读，分开去理解，都是文学上很了不起的作品。可以说各有千秋。这里就记下几点我的读书感想吧。

全书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是女主角安托瓦内特·科斯威（Antoinette Cosway）的童年与青少年的回忆。她生长在牙买加的一个种植园，一个白人庄园主的女儿。社会的大变动发生在1833年废奴条约之后。在那个社会的历史条件下，欧洲裔白人庄园主与非洲裔黑人奴隶间是有着严重种族矛盾的。贫富差别造成了仇恨，暴力与社会的种种乱象。其实在孩子们眼中，皮肤的颜色，种族的差别并不是不可逾越的障碍。安托瓦内特小时候是和奴隶的黑孩子们一起游玩，一起长大的。她有一个最好的黑孩子玩伴Tia, 一起在庄园的厨房里，从同一口锅里拿东西吃。一起下河去游泳。不过她记述了一次Tia羡慕她的裙子，在河里游完泳穿衣服时把她的裙子穿走了。然而那时这些还都不是水火不相容的根本矛盾。只是在1833年之后。黑白种族的对立达到了极端暴力血腥的地步。

她记述了童年记忆中最悲惨的一幕。一天晚上，一些黑人奴隶围攻了他们。开始纵火烧她家的房子，她们全家慌乱逃出。心想房子被烧了，也许就再也回不到庄园了。他们坐上马车，准备离开。这时，她看到了Tia在围观的人群中。安托瓦内特就走上前去，想与她告别。不料Tia拿起一块锋利的石头，就朝她额头砸去。血水夹杂着伤心的眼泪流下，在混乱中，她隐约看见Tia最后狰狞的表情，Tia也流泪了。这一幕相当震撼。人性是邪恶的？连孩子也会害人？不少人在混乱潮流中失去了自我，也成了伤害他人的恶魔，不管原先是多么要好的朋友。

读这部书的第一部分，就自然会思考作者提出的问题。多少年前，种族之间，贫富之间，矛盾就是存在的。怎样才能解决？今天的世界，我们看到了同样的问题。有解决方案吗？人性的丑陋，也是在动乱时期，表现的最为明显，最为邪恶。

书的第二部分是女主角的婚姻。很大部分是罗切斯特与妻子两人的交叉叙述。安托瓦内特尽管当时处境不好，寄居伯母之家。但她还是有一笔财产的（三万英镑的财产）。罗切斯特很清晰地写信向父亲炫耀，这个婚姻立马给他带来了巨额财富。那个时代，婚后妇女的财产归属丈夫。连安托瓦内特的黑人姆妈都明白这桩交易是多么龌龊，他是奔这笔财产来联姻的。在这块白人不多的海岛上，安托瓦内特没有太多选择。她失去了父亲，母亲失智基本不能管事。弟弟在那场火灾中丧生。她几乎是孤儿。看上去还不坏的罗切斯特先生，答应看顾她的生活，于是她就这么结婚了。小岛上见世面不多的女孩，想的也相对简单。她受了很多苦，庄园烧毁，父母离去，社会地位一落千丈。她幻想得到一个自己的家，有一个爱自己的男人。但罗切斯特却不是这么想的。这个姑娘很美，又有钱，娶她是一本万利的。至于爱情，根本就不在考虑范围之内。她是脆弱的，很需要关爱。但他却完全不予理睬。这种重大的区别，注定了这场婚姻的悲剧性。罗切斯特居然在自己的卧室里，与一个黑女奴发生性关系，并且不当回事。原本情绪低落的安托瓦内特，被丈夫的背叛逼得几乎崩溃。加上一个小人的挑拨离间，罗切斯特认定她有家族遗传性的精神疾病，她陷入了低谷，以酒浇愁。如果留在岛上，有她熟悉的环境，也许她还有康复的机会。但罗切斯特的私欲驱使，他把妻子带回了英国。

这就是罗切斯特第一次婚姻的另一个版本，一个不同于《简爱》故事的叙述。联姻是一件复杂的事件，双方都有自己的盘算。一场灾难性的婚姻，有些从一开始就是算计。在这部书中，我们读到的就是这样的罗切斯特，为了财富而结婚，进而把妻子逼入绝境的男人。每次遇到一个不幸的婚姻，我们都不应轻易听信一面之词。到底罗切斯特是一个充满算计，绝情无义的男人？还是安托瓦内特是情绪疯狂，缺乏理智的女人？谁先谁后？这部书向读者提出了疑问。也让我们思考分析那些破碎悲惨的婚姻。

书的第三部分是回到英国后的故事。罗切斯特不喜欢妻子的名字，硬把她改为波莎（Bertha）。每个人对自己的名字以及家乡都是有认同感，归属感的。连自己的名字都无法保留，她完全失去了支撑心灵最后的那份支柱。这一部分的故事与《简爱》有比较多的情节重合。说的是一个疯女人放火烧房子的事情。读来相当心寒，因为前面二部的故事铺垫了一个悲惨的女性。她幻想丈夫的回心转意，还在乞求他的爱。甚至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彻底抛弃了。

其实从正常到精神错乱有时仅仅就是那么一点点的契机造成的。波莎作为一个弃妇，完全是太压抑，太悲催了。她被困阁楼，由专人看管着。最后的放火只是她在一种幻觉中想得到解脱的行为。这不是简单的一个女人的疯狂。更是一个被迫害女人对这个社会的报复，亦完成了她自身悲惨命运的解脱。唉，同一个事件，二种不同的说法。这部书还是有其可信的理由，让读者同情，理解，思考这么一个悲催弃妇的结局。

整部书不长，只有一百来页。借用了《简爱》故事的情节与人物。但其实我们是可以独立地去读，去理解的。有评论说《简爱》是十九世纪的文学名著。《广阔的萨尔加索海》则是二十世纪的另一篇可以归为经典的著作。这部书探讨了种族的矛盾，人性的挣扎，还有心理，精神世界的演变。其中很多是通过人物的自白表诉的，相当发人深省。在那个历史时期，婚姻中的男女不平等是非常骇人的。明明是女方婚前的财产，结了婚自己竟然完全没有了支配权。书中黑人姆妈这个人物也颇有意义。众人烧火毁坏庄园时，她帮着庄园主一家逃难。安托瓦内特结婚时，她公开表达对其夫婿的不信任。她甚至与罗切斯特谈话，想要挽救这场婚姻。整部书还是有很多看点，提出了不少跨越时代，地域的许多问题，让读者去思考讨论的。

*)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