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灵魂没有一丝白发，——记我最后一次审改书稿

力一平

小 引

苏轼曾写名句“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意为“若把春色分成三分，二分已化为尘土，一分落入池水里。”

这是一种想象奇妙而兼以极度夸张的手法。这里，数字的妙用传达出作者对春的眷恋之情，我之于写作之情亦如此！



暮色又深，冬寒复至。轻推书窗，静拭尘嚣，慢拾心情。然后，缓缓坐上书桌。此时，书窗上台灯荧光闪闪，辉映着桌上的一本书稿《爱与梦》。今夜此刻，我要对这部书稿的最后一页作最后一次审读、修改。

午夜的星空很美，星空下是另一个世界，是一个比白天更加喧嚣的世界。也许一切都是心有灵犀的吧，当我捉笔行走浅斟低酌时，回忆的箭，嗖—的一声飞向了记忆的远方。

忘记的和没有忘记的一一浮现在眼际。 我想 ，往事可以怀念，但不应该再悲伤。我静静地回忆着，毫不停息，往事奔腾咆哮，时而却又沉默无声。黑暗真是一个神奇的东西，可以让你回到多年以前。

最初出现在眼前的是，那年那月那日我伏桌撰写这本《梦与爱》的情景。

我之所以写这本书，是与我的职业教师背景，与我的写作爱好，与我苦难厚重的乡村生活分不开的。

所以，我无论是在酷暑夜里，还是严寒晚上，都像一个饥渴的人伏在水溪边狂饮一样，扑在桌上奋笔疾书。那年月我又不会用电脑，只有靠手写，当时觉得不用电脑省事。后来学会电脑，才知靠手写冤枉花费了不知多少精力和时间，且效果差。真悔之晚矣。

接着眼前出现了我改稿的情景……

我写这本书喜欢边写边改，我追求文字圆润，灵动，生机勃勃。努力将一章一章文字，雕刻成一件件七窍玲珑的艺术品，处处闪现出聪慧颖悟。

我希望读者读我改好的文章，就像是走进了古典的园林，我要让园中的每一处假山水池，每一片林木花墙，都能强力冲击他们的视觉。

可以说，我写作、改稿，已经将农民锄草的精细风范，完全融进我的血脉里了。我写我那与泥土一生相依为命的亲人，写他们朴素的愿望、简单的快乐和沉重的苦难；我写玉米、小草、乌鸦、石桥这些纯粹的乡村事物，我几乎是把它们拿在手上捏来颠去的，只到弄得滚瓜烂熟才变成文字，总希望文字能有别具一格的迷人魅力。

白云苍狗、沧海桑田。一晃60个春秋过去了，那在写作山路上跋涉中萌发的念头又一一在耳边响起——

文学是一门创新的艺术，我们不能永远跟在别人后面走，必须找到自己运行的轨道，建立自己的太阳系。这和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刚好相反，人与人感情要靠得近一些，再近一些，文学创作却必须与他人离得远一些，再远一些。出一本书，改一篇文章，就要赋予它崭新的意义。

书抑或书香，对于我这个骨子里命定的书生，是世上最让我悦目赏心怦然心动的东西。落魄的秀才，将书比之香稻锦裘，疗以饥寒；出仕的文人，将书比之金石琴瑟，遣以孤寂幽忧。而我，一个于混沌的乡村秉持烛火的书生，独喜将书比之以绿地。那一页页“绿地”呵！它寄托了我的梦想、凝聚了我全部感情，记录了我的一生……

在生命的长途，我认识到哲学上最重要的真理是：世上任何事情都有它产生发展和灭亡的过程。从自身经历看，比如：人的事业，人的生命，单位的演变，都有它的高峰期和衰退期。明白了这个定律，就可以理清很多杂乱无章的事，做到见乱自明，从容处之了……

回忆的箭，咔——的一声落了地。

我又提笔疾书，将我在写作中萌发的种种念头，一一写入这本书的“最后一页”。

这个冬夜，我斜倚在寒舍的书窗。岁月的风雨敲过来，人世的灯红酒绿闪过来，我在窗下坐怀不乱，静静地品味回忆往事的苦涩甘甜，独自享受着“最后的晚餐”。

权把千古文章作为遮眼的窗帘，借一支秃笔两截热肠，奋笔疾书“最后一页”。

写尽窗外云卷云舒、花开花谢，评说世事炎凉、古今沧桑，描绘出天下锦绣、满眼秋光……

唯一的指向便是犁开江城的夜色，哪怕仅是一寸甚至一丝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