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最后一头驴被老李婆牵走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到了西山头，半个天空都红彤彤的。牲口玉子站在牲口屋的院子里，呆愣愣地一动不动。他头朝着西边，似乎在看漫天的晚霞，又似乎在想着什么事情。二婶子从菜园回来的时候，看到他呆愣愣地样子，忍不住回家跟老头子说：“我看那个玉子犯病了一样，我叫他都听不到”。老头子说：“别胡咧咧，犯什么病，住几天就好了”。</p><p class="ql-block"> 有些犯病的玉子没出什么事儿，晚上他卷了自己的铺盖回家去了。想想他卷着铺盖到牲口屋来住，已经快二十年了。</p><p class="ql-block"> 二十年前，玉子只有三十岁。那时他爹妈已经去世了十多年，奶奶也去世了三年，唯一的妹妹也早出嫁了。三十岁还没有结婚，他已经是一个大龄光棍了。家里穷得叮当响，人又长得不出众，在大家眼里，他的光棍得打一辈子了。</p><p class="ql-block"> 虽然穷，但光棍一根无牵无挂，玉子的日子也不算难熬。白天，他跟大伙一块儿下地出工，晚上，就跟大家聚到牲口屋打扑克，主要是打三五反，或者争上游，有时也胡扯乱聊，离不开一些男男女女的下流话。牲口屋里养了队里的二十几头牛啊马啊驴啊骡子什么的，还有一盘大炕，冬天的时候总烧得热烘烘的，所以大家都愿意来。那天，大家正围坐在炕上说些下流话，忽然听到扑通一声。有人下去一看，喂牲口的老盘子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大家慌忙驾了马车送到公社医院，没等太阳出来人就咽了气。</p><p class="ql-block"> 从医院回来，玉子找到队长说：“我来喂牲口吧。”队长说：“喂牲口都是年纪大些的人，再说你会伺候牲口吗？”玉子说：“会，我常听老盘子说，也仔细看过。我行。”队长犹豫了一下说：“行吧，你先养几天看看。”当天，玉子卷了铺盖住进了牲口屋，从此玉子就成了牲口玉子。</p><p class="ql-block"> 换了主人的牲口屋依旧是大家聚集的地方，大家一起打扑克、吹牛逼，日子一天天地就这么过去了。玉子尽心尽力地伺候牲口，牲口们一个个膘肥体壮，神清气爽。二大爷开玩笑地说：“玉子，你拿这些畜生这么上心，上辈子是不是一匹马啊？我看你最喜欢小枣红马，它莫不是你上辈子的媳妇？”大家一顿哄笑。队长也对玉子满意，他不只一次表扬说：“玉子，你小子还真不赖，牲口养得好，就是挺费料。”玉子说：“牲口有了膘就有了力气，就能多干活儿，让它们多吃点料，合算。”</p><p class="ql-block"> 忽然就责任制了，队里的地都包产到户，生产资料也分了，包括那些牲口。牲口做不到一家一头，再说交钱也多，就几家合领一头，或者父母兄弟合伙，或者关系好的几家合伙。抓完了阄儿，大家依次领走了自己看好的牲口。每一头牲口都是玉子牵出来交到新主人手里，每一头牲口交出去玉子都嘱咐说：“好好喂它，好好对它。”</p><p class="ql-block"> 分完了牲口，玉子就搬回了自己家里。有人说玉子搬回去后，再也没有回到牲口屋，直到他听从了村支书的劝导，决定去镇上的养老院住。在去养老院的头一天，玉子又来到了牲口屋。现在的牲口屋早就变了样，被改造成了养鸡场。</p><p class="ql-block"> 玉子去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到了西山头，半个天空都红彤彤的。玉子头朝着西边，似乎在看漫天的晚霞。其实他是闭着眼睛的。闭上眼睛的时候，玉子看到了他喂养的那些牲口，那些牛啊马啊驴啊骡子什么的，当然还有那匹他最喜欢的枣红马。</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这两天，读了小班的诗歌《父亲的马》，忽然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人和事儿，就写了这篇《牲口玉子》。感谢小班。以下是小班的诗歌：</p><p class="ql-block">父亲的马</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是在我出嫁后的第三年卖掉的</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我不在场</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但事后也不敢问及</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是又过了两三年吧，那天中秋</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父亲多喝了点酒</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提到那匹马</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第一次见到他哭</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哽咽着，眼泪叭叭往下掉</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他动容地说起马的幼年，成年，老年</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他忽而颓废，忽而眼睛放光</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我安静地听着</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我知道</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那也是他的青年，壮年，和晚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