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娘

红岩

婆 娘

山风呼啸，乌鸦哀嚎，荒郊野外的墓地现场，一个棺材里躺着一位刚死去的中年妇女，众人抬着棺材缓缓下葬，棺材刚落进坟里，一个身穿白孝衣的五岁小女孩，突然跑进坟里，躺在棺材顶上泣不成声，哭成了小泪人儿，她要和娘在一起，让忙人把她和娘一起埋了，小女孩儿的举动，震的在场的人都哭了。一晃，当年那个可怜的小女孩儿今年已七十五岁，于今天也去世了。人生苦短，她的一辈子也走到了尽头。

当年那个五岁的小女孩儿就是我的婆婆。我二十四岁嫁到王家，现在婆婆走了，我俩的婆媳缘分也就二十三年，感觉有点短！我还没有当够她的儿媳！我多想抓住她的手，使劲的抓住她不让她走，或者让她走的再慢一些慢一些，可惜我没有这本事！

婆婆一生慧根深厚。传说中有一种菩萨来到凡间就是为了渡人，每天跟穷苦人生活在一起受苦受罪，她的使命就是通过自己的言行做事渡人。我觉得婆婆就是这样的菩萨。婆婆一生心里装的全是家人、亲戚以及她认识的人，唯独没有考虑过她自己！认识婆婆的人都觉得婆婆像娘亲。

婆婆一生忠厚简朴、乐于助人，婆婆的高度、婆婆的格局，我自感一生拼尽全力也无法企及。婆婆没有上过学，但不是上过学的人就能比的，婆婆只认识几个简单的字，但婆婆思想开阔豁达，为人实诚热情，忘我辛勤劳动，奉献了一生，“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在婆婆身上得到了很好诠释。婆婆是一位特别优秀的农村妇女，人们常说妇女的素质决定一个民族的素质，一个女人影响家里三代人，婆婆影响了家里四代人。

在外人眼里婆婆一生过的很苦很累很穷很憋屈，但是我感觉婆婆也很风趣乐观自信。爷爷弟兄三个，大爷过世早，大奶奶终身守寡，没儿子，晚年筋骨疼，生活不能自理，在过去那种缺吃少穿的年代，整天疼得哭天喊地，卧床三年，都是婆婆在床前尽孝，端屎端尿，养老送终。期间她自己的婆婆也卧床生病也需要照顾，她每天除了去地里干活，回到家还要照顾两位生病的老人，以及她自己的儿女。婆婆两个小叔子也是因为家穷，年龄很大了，还未娶上媳妇，也是婆婆张罗着才娶了媳妇，好在都有了各自家庭，婆婆的三小叔子在工地做活时电死了，媳妇改嫁，丢下一个七岁男孩，又是婆婆拉扯大了。就这样，婆婆拉拽着一大家子往前走，村里人曾对我说，你婆婆有大局意识，有责任、有担当，要不是你婆婆这个家早完了！在过去的岁月里，婆婆就是这个家庭的舵手，引领者全家人的航向。婆婆为王家鞠躬尽瘁，婆婆为王家以后的所有媳妇树立了很好的榜样，值得我们每个人学习。村里老教师曾说“你婆婆的事迹可以上【感动中国】栏目”，婆婆得到这样的褒奖，一点也不为过。婆婆却说也不是她自己有多高尚，而是碰见这事了，就得这样做。在过去，这么一大家子都是婆婆成夜成夜做针线活管一大家子穿衣，家里穷的一贫如洗，但是婆婆一心供孩子上学，也许这是她心中的唯一希望吧。拆了东墙补西墙，东挪西借供孩子上学，婆婆大儿子参加工作后，家里经济状况才有所好转，我嫁到她家时小叔子才上初三，家庭开支大部分都是老大，但是老大很憨厚，无任何怨言，小姑子也帮衬家里，众人拾柴火焰高，两个儿子都上班了，婆婆该享福了，可是她走了，走的是那样的匆忙！

婆婆一生只知道勤劳干活，热情为人，实在待人，邻居对我说你婆婆从来不会跟谁吵架，从来不为自己着想，有病了只知道忍着，不跟人说。

婆婆教育的子女都很憨厚、善良、不多言、但都很聪明，工作好，与人处事口碑好，都会吃亏。

婆婆一生特别支持我们工作，家里有事情也不让我们请假，常常说不能影响了工作，倒是认真工作了，但造化小儿弄人，最终也没有混出名堂。

婆婆一辈子从来舍不得为自己添置新衣服，大部分都是天津三奶奶送她的，婆婆常常高兴的说：“婶子给的衣服料子好，穿上特别舒服”。我也一度为婆婆买过几次新衣，但是她舍不得穿，把我买给她的新衣都送人了，这就是婆婆，省吃俭用，从来舍不得在自己身上花钱。

天津三奶奶年轻时在老家生活，后来随南下干部三爷爷定居天津，三奶奶深知老家的贫穷落后，特别挂念老家，特别疼惜我的婆婆，那种疼惜我感同身受……三奶奶真是一个菩萨心肠的人，是我们后辈学习的榜样。

去年，二小姨死后，婆婆回来一次，哭得伤心欲绝，她们是小时候相依为命的苦孩子，对她也是致命的打击。

农历 2月初7小叔子联系说娘病了，病得不轻，成松一夜无眠无语，锐波得知消息后，在手机那边号啕大哭起来，谁也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成松一早起来就往天津了。婆婆在天津人民医院治疗了十天，由于癌症已经扩散，不能做手术了；由于年龄大了医生也不建议化疗。我想那也只有全家人陪着婆婆，让她高高兴兴的走完生命中的最后一段。我和爱人蹿了几百公里，把全部希望寄托在中医世家赵大夫身上，一下子感觉赵大夫就是我们家的救世主，成松详细的跟赵大夫述说婆婆病情病况，让医生看了天津人民医院的各项检查及片子，医生开了中药，好在中药疗效好，婆婆至死基本上没有医生预测的疼痛痛苦，开始看她脸上表情不好时，就知道她又不舒服了，就用醋炒麦麸子热敷；或者艾条艾灸，用这种小偏方，婆婆就感觉肚子松动多了，她脸上的表情就看起来舒缓了。中药，就这样一天一副的喝着，亲戚们隔三差五的询问打听着，姨夫看婆婆精神好，说话响亮，曾疑惑的偷问是不是医院诊断错了，我们也希望是医院诊断错了！可惜白纸黑字不容幻想！就这样一天一天过着，婆婆总觉得她现在就是闲人一个，好强的她还试着给我们烙饼做饭，我们劝说“您只要能自理，我们就万幸了，您不用干活，什么也不要想，养好身体就中，只要我们从外边回来了，能看到您，我们就高兴，心里就踏实”。可是她一辈子习惯了干活，怎么能闲住？于是督促她每天太阳出来后到单元门口走走，婆婆跟邻居说“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爱无缘无故的发火”。婆婆有时候在床上躺会儿，再到客厅学着我们挺胸抬头快步走是她所谓的锻炼身体，感觉她就像个孩子。吃饭方面，每天每顿少吃多餐，吃小米稀饭加肉沫菜沫等流质食物，大便正常，每天排便一次。婆婆实在是胃口好、想吃，由于她不知道病情，就总想多吃点，让身体赶快强壮起来，她就趁大家不注意时，或者大家午睡时，偷偷的多吃点她爱吃的饭食，于是就又排不出大便了，她就会自责的说都是她的原因，没有听我们的话，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我们就又该说善良的谎言了，你是肠炎，肠子那里还肿着，等肿消了，再吃。但婆婆她有她的主义，她就认为：人是铁、饭是钢，必须大吃起来，身体才会好。又不排便了，医生让在原来药方基础上加生大黄，等大便正常了就去掉大黄，就这样对大黄时不时的加加去去。记得有一次，又堵了，这次喝药也不管用了，一天一天的数着天数，七天了！还是没有大便，为了一泡屎，全家人望眼欲穿，我想只能清肠了，晚上睡觉前准备好一壶加盐的开水，早上起床后再烧一壶开水用来兑盐水，一早全家都起床了，教婆婆做伸展式、扭转式等瑜伽三式，成松给婆婆敲胆经、膀胱经，好让大便往下行。就这样喝200毫升淡盐水就做瑜伽三式，做完瑜伽三式再喝200毫升，喝水加瑜伽三式交替着，终于排便了，便了三次，从那以后，婆婆再也不敢乱吃东西了，至死没有再便秘。至死婆婆也不知道她得的是什么病。医生推断说最后要她命的不是肠子，应该是肝脏。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着，吃饭睡觉一切正常，尤其是睡眠意料之外的好。有一天，婆婆说胃里难受，医生又开了治疗胃的中药，医生让一天喝治疗胃的药，一天喝治疗肠子肝脏的药，就这样交替着喝，喝了一段时间，相安无事。突然有一天，婆婆说喝了胃药也难受，我心一惊，人以水谷为本，胃与人的生命息息相关，现在就靠喝胃药维持吃饭、喝药维持生命，现在喝胃药都难受了，这可怎么办？我发愁了。但是婆婆说肚子不疼了，现在肩膀疼起来了，紧接着胳膊也疼起来了，我想难道是癌症往上扩散了，到心脏了？胳膊内侧是心经、心包经啊。婆婆自己也好像是吓坏了，婆婆问我该不会学了你大奶奶吧?得了筋骨疼病？我果断坚定的说不是，我要给她力量。婆婆疑疑惑惑，她内心是恐惧的，因为她曾目睹大奶奶筋骨疼的要命。成松让娘喝止疼药，娘说如果喝了能治好疼就喝，治不好疼只是麻醉，那就不喝！于是婆婆就没喝，这样坚持了一天。第二天实在是疼了，婆婆没有再抵抗就喝了，她说一喝就不疼了，药真管用！婆婆从天津回来，成松就赶快去医院办了麻卡，隔一段时间就去开一次药，往家备药，担心一旦疼了，药少，医生说后期几个小时就需要喝一次药。

立秋还没有到来，但是我真不希望今年有立秋。每年的大节气，重病号都是难过的关口。眼看立秋一天天的逼近，中午、晚上从客厅往婆婆房间（她从不关门）走时，她好像是睡着了，远远的就感觉她皮肤好展呀，脸好光滑、脸色好，脸上的表情好从容，脸上的皱纹没有过去多了。我暗暗想难道这是回光返照？！于是我赶快约好一中医来家里脉诊，医生偷偷的对我说道：“你婆婆已经不行了，大致在农历六月底，过不了七月初十。你的婆婆早不行了，之所以现在撑着，估计是在等人。”医生对我说道：“不在身边的子女，赶快通知回来吧！”虽说我知道婆婆已经油尽灯枯，但听到这个消息，我还是控制不住的快步跑出家门口哇的一下子哭了，每天心里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我小心翼翼的对公公说了说，担心公公老了太过伤心，受不了，又小心翼翼的安慰了几句。公公哽咽着说那就26回老家吧，知道这一回老家就意味着死亡。第三天也就是农历6月24日，早上我起床后，从客厅往婆婆房间走时，远远的望见婆婆胸鼓出来了，走进观察婆婆呼吸有点重、呼吸短，我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得赶快回家，等不到26了！成松一下子就慌了神，正在这时三小姨从老家过来看婆婆，三小姨说婆婆的眼睛已经发旋了，得立刻回去。正在这时外甥建青也来了，建青说去医院买氧气袋吧，吸着氧气回家。成松急急忙忙的去医院取了五袋氧，众人小心翼翼把婆婆推到车上，45公里的路程走了两个多小时，婆婆女婿开着车慢慢的慢慢的往老家移动，小姨和锐波坐在后排，锐波拿着氧气袋，我握着婆婆的手，一直摸着她的脉跳，婆婆双眼迷离。中午1点多到家了，街坊邻居听说婆婆回来了，都来看她，婆婆一下子也头脑清晰、说话响亮，婆婆都能叫上街坊邻居的名字，北河村婆婆娘家人也都来了，都是要见婆婆最后一面，成梅给娘擦了擦全身，在大家的帮忙下送老衣、棺材一切准备齐当，夜里11点老二也回来了，婆婆悠悠闲闲的于农历6月25日凌晨 4点15分走了，走的是那么的从容，丝毫没有一点痛苦。

这几年，最亲最爱我的大姨、二姨、婆婆一个个相继离我而去，人世间再也见不到她们了，她们三位长辈给我爱心与智慧，启迪我、帮助我、鞭策我、表扬我，她们的情谊足以温暖我一辈子，想起她们，我就泪眼婆娑。（农历2021年6月25日于梨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