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有一种聚会,名之曰“曲水流觞”。我是从《兰亭序》里,读出了它的“山高水长”:在木制的酒杯里斟上“玉液琼浆”,任其在流水潺潺中随波而去,酒杯停在谁的面前,那位“幸运儿”就得依诺一饮而尽,并即兴赋诗一首,如若不能,则须罚酒三觥。这项多见于文人雅士间的“唱和之乐”,因为王羲之在兰亭的一番泼墨挥毫,而成就了一段传诵一时的佳话。在今天的绍兴抚今追昔,你可以不睬孔乙己,但不能不读《兰亭序》。</p> <p class="ql-block">如果《兰亭序》也为“一觞一咏”之作,自是锦绣文章。序文不过三百余字,但序中见“曲水流觞”:“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更含“风规自远”:“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或取诸怀抱,悟言一室之内;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兰亭序》之所以令后世文士书家“悲喜交加”,不独因文章的“字字珠玑”,更有因书法的“行云流水”。用曹植的话来说就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一如梁武帝萧衍所指:“如龙跳天门,虎卧凤阙。”北宋书画大家米芾作《题定武兰亭古本》诗,对羲之的“翰墨风流”赞叹不已,想来是发自内心的:“翰墨风流冠古今,鹅池谁不赏山阴。此书虽向昭陵朽,刻石犹能易黄金。”太宗世民对《兰亭序》的“尽善尽美”可谓“心慕手追”,他在《王羲之传论》中对羲之的“点曳之工”、“裁成之妙”有如下评述:“状若断而还连”、“势如斜而反直”。一个目前尚难以“佐证”的说法是,因为“玩之不觉为倦,览之莫识其端”,《兰亭序》就随同太宗一起,长埋于昭陵的黄土之下了。</p> <p class="ql-block">“曲水流觞”源自于兰汤辟邪的巫术活动,后来成为上巳节中的“祓除畔浴”,意思是结伴而行、临水沐浴,称为“祓禊”之祭 。对此,王羲之在《兰亭序》的开篇即有所交代:“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论语》就详细记载了时人“祓禊”的情形:“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后汉书》里也有类似的描述:“是月上巳,官民皆洁于东流水上,曰洗濯,祓除去宿垢疢为大洁。”《宋书礼志二》引《韩诗》之言曰:“郑国之俗,三月上巳,之溱、洧两水之上,招魂续魄,秉兰草,拂不祥。”所以,《诗经》里的《郑风•溱洧》篇就有如下叙述:“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蕳兮。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洧之外,洵吁且乐。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南北朝诗人沈约《三月三日率尔成章》赞日丽花开:“丽日属元巳,年芳具在斯。开花已匝树,流嘤覆满枝。”王维《三月三日曲江侍宴应制》状“祓禊”胜景:“万乘亲斋祭,千官喜豫游。奉迎从上苑,祓禊向中流。”而杜甫在《丽人行》中则对三月初三“祓禊”之盛事更是多有铺陈,令人目不暇接:“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绣罗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银麒麟。头上何所有?翠微匎叶垂鬓唇。背后何所见?珠压腰衱稳称身。”</p> <p class="ql-block">王羲之在兰亭“修禊”而得与谢安、孙绰等41人一起饮酒赋诗,不仅因为羲之时任会稽内史而居此,更因为山阴兰亭本就是一个“祓禊”驱邪的好地方。据传,越王勾践当年在此植兰,后来汉设驿亭于此,故有“兰亭”之谓。在今之兰亭,虽然不见溪边宴饮之乐,但依然可以看到“曲水流觞”的些许影子。南宋诗人柴望在《山阴兰亭》一诗中就表达了物是人非的嗟咏:“寂寂山阴事已尘,至今亭址尚嶙峋。落花时节朝朝雨,插柳人家处处春。曲水自流寒食酒,茂林无复永和人。昭陵茧纸今何在,空有梅花点翠珉。”作为绍兴人,陆游对兰亭情有独钟,他的《兰亭》一诗虽然满怀悲慨,但对“曲水流觞”却有难得的称颂:“兰亭绝境擅吾州,病起身闲得纵游。曲水流觞千古胜,小山丛桂一年秋。酒酣起舞风前袖,兴尽回桡月下舟。江左诸贤嗟未远,感今怀昔使人愁。”春暖花开的时候,如果有时间,还是得去兰亭走一遭的,哪怕做一回“白衣醉叟道傍眠”。酒醒之后,兴许能在“曲水流觞”里遇见“泽畔行吟,沙汀拾翠,满江新绿”,醉一次又何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