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车驶过一站,出现一个空位。我坐下,探进布袋里摸出了书。邻座互相挨着,我没法恣意地撑开手臂捧书,于是两肘抵胁,左手抓住土制的书手柄,形成了一个既稳定又还算舒适的三角支撑。不到一站路,我已经进入了文字的世界,车厢里的声音、摇晃、气味被自动屏蔽了,就像游泳时闭眼闭气一头扎进水里后整个世界仅余那种蓊郁的混音。</b></p><p class="ql-block"><b> 过了若干站,我抬头四望让休息眼睛,就像水下的人探头透气一样。现实世界的一切动静转瞬间又回来了。车厢里不挤也不空,人群和谐地散布着,几乎每个人都埋首看着手机,或者眼睛飞快地上下左右扫屏,像科学仪器的监视仪,就差一根上下滚动的绿色扫描线了;或者大拇指飞快地上下左右翻屏,有的速度之快,一目十行该改为一指十页了---“他的手会生腱鞘炎的”,我不知咋的冒出这个念头。</b></p><p class="ql-block"><b> 又过一站,我面前的人走了几个,空出一方视野。斜对面,一位斯文的男士斜倚着扶手,双手抱胸,沉静地看着我。他可能与我年纪相若,也许长几岁,因为他的白发多我几分。高额广颡,眼神温和友爱。“他应该是个教授吧,这条线上好几所大学”,我想。他把视线压低往我书上一掠,然后又抬眼与我相对,唇角略一抿,现出一丝笑意,示意他的兴趣点在我的书上。我忽然意识到,是我的书的奇怪的装扮吸引了他。</b></p> <p class="ql-block"><b> 我在读的书,卖相都比较奇怪。首先,上面覆有一张用过的A4纸充当临时书壳,如果是一本厚书,多日的摩挲折弄,这张纸往往已经褶皱,也许还有点脏污。书,我爱惜者也,更何况不少书得来不易,所资也不菲。这张纸,用太太的说法,“就像厨娘的围裙”。此喻甚妙,深得吾心。但没料到的是,这一招竟然也会引起误会,有朋友以“白壳子香烟”揶揄我故作高深,甚至某天一位熟友来做客,带着交警查处故意遮挡号牌的表情,不怀好意地指着案头的“白皮书”问我,“你这本是J in书?要么……难不成还是手抄本?”</b></p><p class="ql-block"><b> 另外,我在读的软皮书,都带着个夹子,颇有“屁股里夹扫帚---伟(尾)大”的意思。这几年集中读的外国文学书,大多有年代了,虽然品相都不错,但经年累月都已脆弱,有点像我这个虚弱的中年人徒剩一个好看的壳子。当年,一套《约翰.克里斯朵夫》读完,四册书的书脊都散了架,整套书被大卸八块,废了。咋办?因噎废食就此不读?还是继续读一本拆一本?正为这个哈姆雷特式的问题烦恼的时候,又是太太以她高超的生活智慧,像亚历山大一刀斩开戈尔迪乌斯结一般帮我解决了难题。她递给我一个小小的燕尾夹。真是YYDS。</b></p><p class="ql-block"><b> 无心插柳,这个不起眼的小夹子,非但保护了书脊,还可以作为一个简易手柄使用----或者握住整个夹子,或者中(食)指插在夹孔中作为支撑。俗话说,“远路没轻担”,每晚捧着一本大部头,左手拇指的持续受力让拇指非常受罪。记得我曾经发过“读书读出腱鞘炎”的哀叹,听似无厘头,却是切身体会。这个夹子带来的小小的动作改变,大幅度降低了左手拇指长时间捧书时的受力,夹子上再缠上几圈纸巾,更柔和了握感。</b></p><p class="ql-block"><b> 这些燕尾夹,也是有了年代的,那是当年一切文档还在纸质年代,信息传输从电报到电传到传真年代里的业务的见证。一次一次的联络,就物化为一张一张有字的纸;一单一单业务,就物化为一个一个夹子夹住的一叠纸;一段一段人生,就物化为柜子里一栏一栏排列的一摞纸。</b></p> <p class="ql-block"><b> 又过一会,那位先生到站了,他移步近门等候,恰好站在我跟前。有了前面的眼神交流,我再次抬头对他行了注目礼,微微一笑以示再见。他也对我微微一笑,垂下的左手在我眼前微微地竖起了大拇指,略俯下身,以我能听得见的音量,说了句:“我也这么弄的,不过别人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颇有他乡遇故知的感觉。</b></p><p class="ql-block"><b> 生活中,有些很简单的办法,可以解决大问题;有些不起眼的小事,可以让你很快乐;有些很偶然的遇见,可以让你很温暖。</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