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秋芳嫂》(上)诵读:往事如烟</b></p> <p class="ql-block"><b>《秋芳嫂》(下)诵读:往事如烟</b></p> <p class="ql-block"> 《<b style="font-size:22px;">秋芳嫂》</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作者:仵埂</b></p><p class="ql-block"> 秋芳嫁到吴家堡时,我只有9岁,那天,她坐着毛驴拉的花轿车进了村子,孩子们跟在花轿后面叫喊,直到轿车在来娃门前停下来。来娃胸前戴着大红花,掀开了轿车的门帘,我伸头一瞧,一个细细高高的女子从轿车里走出来,头上披着长长的红纱,煞是好看。</p><p class="ql-block">她的眼睛红肿,甚至肿到看不到眼睛了,显然是刚刚哭过的样子。</p><p class="ql-block"> 有人起哄,让来娃背媳妇,来娃咧嘴笑着,依了,背起媳妇,一摇一晃进了门。</p><p class="ql-block"> 这是我第一面见到的秋芳嫂,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媳妇坐轿子、戴披头纱。</p><p class="ql-block"> 第二年,文化大革命开始了,旧习俗被打倒,从此再没有人坐轿、戴披头纱了。</p><p class="ql-block"> 村子里,来娃比我大十五、六岁,是平辈,我叫他哥,他的媳妇当然是嫂子了,其实没什么血缘。孩子们见到乡邻,总要叔叔婶婶大哥嫂子地叫。这是礼数。母亲对这点很在意,谆谆教导:见人不笑不叫不开口。于是见了秋芳,就脆生生喊声秋芳嫂。</p><p class="ql-block"> 来娃哥是个跛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成了这个样子,他从不大言语,别人说话,他坐在一旁,抽旱烟,烟锅里一明一灭。来娃娶了秋芳嫂,惹得村里的光棍们羡慕妒忌,觉得老天实在不公,来娃何德何能,竟有这样的艳福?他不仅腿有毛病,而且五官长得也扭七歪八,实在不赢人。</p><p class="ql-block">这些不要说起,脑子也不灵性,乡邻们说他不识数,村里流传着关于来娃的笑话,我问母亲,是这样么?母亲说差不多,看起来人的确笨一些。说他有一次上集市卖西红柿,两角一斤,买主说,我要半斤,来娃说,不卖。为什么?我只卖整的,零数不卖。这件事后来在村里传开,说他不识数不会算零账。</p><p class="ql-block"> 秋芳嫂聪明伶俐,来村子时间不长,满村子人都喜欢。她那双眯眯眼,看着你,总像是充满笑意,说起话来,喜欢带着一声“哦”,声音柔柔地拖长,很能善解人意的样子,身上散发出迷人的气息。</p><p class="ql-block"> 村里人知道,秋芳嫂不喜欢来娃,强扭的瓜,不甜蜜。两口子总是骂仗打架。这样的事,也没有人在意,大家都这样,哪有男人不打媳妇的,不敢打媳妇,那还叫男人!</p><p class="ql-block"> 秋芳嫂常常挨打,于是大家也不觉得稀罕了。有人劝秋芳嫂,现在已经是生米做成熟饭了,认了命吧。来娃虽不堪,好赖是你男人,你说,你还能怎样?安生过日子吧,生个一男半女,将来也有个指望。女人就这样,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秋芳嫂不应声,沉默不语。脸上没有笑容,沉沉地想心思。</p><p class="ql-block">这些事,我常听奶奶与人拉起。</p><p class="ql-block"> 有一天,我放学回家,觉得村里气氛不对劲,说是秋芳嫂跳井了。这个爆炸性的消息,迅即传遍了角角落落,大人小孩都涌向了来娃家门口那眼井。</p><p class="ql-block"> 我看见张二新身上绑上绳索,手握一支手电筒,轱辘有两个人把控着,人便被小心翼翼地放下井里去。一堆脑袋伸在井沿上,往下观望。我从大人的腿缝里钻进去,听见井里张二新的声音:活得好好的,怎么能不活呐!来,绑上。</p><p class="ql-block">二新喊声传来:吊人。轱辘绞起来,不一会,秋芳嫂被吊了上来。她披头散发,浑身被泥浆糊满,无声地啜泣,身子一抽一抽的。</p><p class="ql-block"> 秋芳嫂在炕上躺了半个月,就又下地做活了。村里人说她命大,福大,三丈深的井,她跳下去不仅活了命,身子还无大碍,不是命大福大么?大难不死,就有后福了。</p><p class="ql-block"> 后来,秋芳嫂似乎安下心来,不久就生了一个儿子,接着又生了一个女儿。</p><p class="ql-block">再后来传出秋芳嫂与张二新的风流韵事,不知是真是假。有人看见,在夏天麦收时节,张二新大白天到秋芳嫂家睡觉,就一个炕,这头是来娃,那头是二新与秋芳嫂。</p><p class="ql-block"> 我上完初中回乡劳动时,村口碰到秋芳嫂,她还是那个眯眯笑的模样,脆生生问一句,学生娃回来啦!</p><p class="ql-block"> 后来她从那道小巷子搬了出去,在村东头盖了几间房子。印象极深的是,屋子没有院墙,好多年。问奶奶,奶奶说,请不起人么,没钱没粮的。那时候,请村邻帮忙做工——比如打墙,不兴给钱,也没钱可给,但是,总要给帮忙的人管饭吃,但是秋芳嫂家没有粮食,管不起饭也就请不起人。</p><p class="ql-block"> 就这样,许多年过去了。好在那时没有小偷,即使有,秋芳嫂家也没东西可偷。一直到1977年,她家才打上院墙,但是,却没有木门,用竹棍编织了一个柴门,进她家,你须得用点力将门抬起,才能推开。</p><p class="ql-block"> 后来,奶奶去世了,母亲进城了,我也考上大学走了。很少回老家。</p><p class="ql-block">有一年回去,问起秋芳嫂,说死了,我很惊讶!她不到六十岁,怎么就死了?</p><p class="ql-block">说是中了煤毒,拉到医院,本来已经救活了,但并没有真正过去,回家去,又二次中毒,再没有醒来。</p><p class="ql-block"> 另有人说,在此之前,秋芳嫂的儿子女儿,因病接连去世,她觉得活着也实在没了意思,不想活了呗。</p><p class="ql-block"> 没有了秋芳嫂,来娃常常坐在门前的石墩上发呆,面无表情,只是偶尔望望天空,天上飞着鸽子,带着哨音,呼啸而过,盘旋在来娃头顶。群鸽中带头的那个,叫黑颡,来娃一声口哨,它就会带领鸽群,飞到来娃的身边。</p><p class="ql-block"> 这个时候,来娃脸上会露出笑容,看着鸽子,忘记了人世间的烦恼,也忘了秋芳嫂。</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b>作者简介</b></p><p class="ql-block">仵埂,陕西富平人,西安音乐学院教授,</p><p class="ql-block">1984年7月本科毕业于陕西师范大学中文系,</p><p class="ql-block">1992年12月在西北大学中文系获文艺学硕士学位。</p><p class="ql-block">长期致力于思想文化批评与文学艺术研究,专著有《受难与追寻》、《文学之诗性与历史之倒影》、《魂魄何系》;主编并撰写《影视鉴赏》。</p><p class="ql-block">现任陕西散文学会副会长、柳青文学研究会副会长;陕西省作家协会理事、理论委员会委员;中国作协会员。</p><p class="ql-block">获陕西省文联第二届德艺双馨荣誉称号;</p><p class="ql-block">其理论作品《论作家的内心生活》,《小说的伦理精神》等,获陕西省文艺评论奖、柳青文学奖优秀文学理论评论奖等。</p><p class="ql-block">《影视鉴赏》一书,获陕西省教育厅优秀教材奖。</p><p class="ql-block">其专著《文学之诗性与历史之倒影》于2014 年1月获陕西省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