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迪散文随笔(10 )

彬宇如丹

一个人孤独的走

当你拥有属于你的全部自由的时侯，会意外发现喧嚣已经远离了你。当你能听到自己心跳的时候，那一定是孤独悄然走近了你。

我从来不知道孤独是什么滋味。少年时期我在草原上玩疯了，就盯住头顶的一朵白云拚命的去追。白云飘到天边消失了，我也累了，躺在芬芳的草地上，折根酸木浆咀嚼在嘴里，渐渐的还睡着了。

一只蝴蝶落在脸上，痒痒的，扰醒了我。我坐起身来打量四下，蓝蓝的天空，暖暖的夏风，漫漫的花海，清清的河水，此时，一切都在亲切与我，让我觉得孤独怎么会那么美好。

　　此刻，澳洲也是一年的夏天，漫地开着黄花，遍地都是阳光，一群群鹦鹉在枝头欢唱，一条条小溪在身边流淌，一树树紫楹在头上绽放。这个季节，风雨似乎迷了路，天总是湛蓝的。这个夏天，寒冷似乎折断了翅膀，温暖无处不在。

我依然躺在如花似锦的草地上，呆呆看着和少年时一样的天空。天上飘着的是一样的白云，不同的是，此时此地的我与故乡远隔着千山万水，不同的是，我已经没有了少年追逐的冲动。我曾经拼命追赶的那朵白云，已经栖落在我的双鬓。

虽然走在老去的路上，我仍然喜欢孤独的行走，而且就一个人才好。少年的心态始终没有变老，不觉得孤独有什么不好。摆脱了世俗的纷争，淡漠了名利的诱惑，只管用好一日三餐，余暇写自己波澜不惊的文字，不仰慕权贵，袭一身布衣，努力脱离庸俗而向往高雅。像鸽子，在天空留下蓝色的哨音。像小草，春来绿遍海角天涯。

　　我在澳洲，认识了这样一个孤独的老人。就在昨天上午我还遇见了她。她叫阿沙西娅，一个八旬老妇。开着老爷车正从外面回来，左手捧着一束凝着露水的兰悠草，右手牵着她宠爱的小狗花花，朝我迎面走来，老远热情打着招呼。虽然兰悠草还不到花开的时候，累累的花苞却已经透出淡蓝。看来满头花白的有心人仍然有足够的心情等待日暖花开。

阿沙西娅居住在一个不缺少生气的小院里，陪伴她的是满目的葱绿，还有这只可爱的狗儿。我每次从她的门前走过，都能闻到从她家后院里溢出的花香。这是个和她一样老的房子，房子上的瓦脊上都结着青花苔，仿佛是遥远留下的遥远文字。一棵巨大的沼栎树，探出身子把半边天的绿荫独赠与她。与她一起分享的还有那些择枝而栖的鸟儿。

我第一次走入她家做客的时候，方才知道只有她一个人居住在这里。这是个洋溢着西人风情的住宅，里里外外陈留着女主人精心设计的独心巧作。透过面向后花园的落地玻璃窗，可以看见一座小小的天使喷泉溅射着水花。沿着院墙还有一大片白玫瑰，开的正旺盛，风吹过来花枝迷离，纷纷扬扬的花朵仿佛在飘雪。

　　她热情的为我冲上一杯咖啡，然后把家里的相册拿出来让我翻看，里面的老照片都被岁月抚摸的泛黄。有个英俊的男人照片还是引起我的关注。那是个面相俊朗的男人，戴着海员帽，靠在船舷边，阳光下眯缝着双眼，身后海鸥在盘旋。

我问她这是谁？她的脸上泛起少女般的红晕。告诉我这就是她的先生。他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灵魂已去了远方，活着的时候他是个海员，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他还是海员，他的一生只属于大海。

他常年在大海漂泊，只要回到海岸的时候，她都会精心选择一束白玫瑰去码头迎接他。在团聚的日子里，每一天都是盛大的节日。他们开着老爷车满世界的跑，宣誓将永远过着两人世界，他们选择的老爷车也只能坐下两个人，再没有一个多余的位置。偌大的世界似乎独属于他们两个人的。

　　如果没有加勒比海那场突发的海难，他们就会这样一直拥抱着幸福不松手。可魔鬼总是青睐于怀春的人，年轻美丽的阿沙西娅过早的开始拥抱孤独。这是她一生中最暗淡的日子。

她不愿意让心上人住在离自己太远的地方，她怕会孤独，倾尽所有买了一块离自己最近的墓地，按照意愿将墓室打造成一艘好大好大的轮船，这样他就能在另一个世界里也能乘风破浪。他属于她，更属于大海。

有一段日子，她白天去墓地陪他，晚上就去看海，看新升的月亮，倾述着绵绵不尽的心里话。有一天逢上下雨，海上刮起了飓风，天也骤凉下来，竟有一只流浪狗寻找到她身边，依偎在她怀抱里寻找温暖。就这样她收留了它。她们在雨中相拥的时候，雷电交加，命运也交融在一起。命运不是被雨淋湿的，而是被泪水。

她意识到孤独是上帝的安排，是与生俱来的。孤独总会像影子一样陪伴你，或早或迟走到亲情分手的路口，走到地老天荒的天边。人是这样，生灵也是这样。梦想总是离肉身很近，欲望总是离信仰很远。

　　从此她们相依为命。当你认为孤独不再是一种蹂躏的时候，幸福就会从黑暗里走出来。双手合十，血脉与天地相通。世界上所有所有的生命，只要是崇高的，都会得到上天的佑护，而这种佑护一定就是上帝的旨意。

从那一天开始，阿沙西娅重新找到了生活的方向。她觉得眼前的每片落叶、每朵凋花、每缕败絮，每抹残阳都是一种恩赐。每个不公的生命都没有沮丧的权力，她突然省悟了。

她庆幸无数人死去了，她仍活着；她感叹无数人还活着，心却死了。她开着老爷车又找回了从前的欢欣。花花坐在主人的旁边睁着眼睛寻找温暖的阳光，阿沙西娅像只蝴蝶冲出雨雾，毅然舍弃，就像垂柳，只留一颗慈悲的心，等到春风浩荡，生命又泛出新绿。

　　这是个不具备石破天惊情节的小故事，却让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这天下午，我从阿沙西娅的家里告别出来时，大晴天的走着走着竟然迷失了路。这或许也是有生以来唯一的一次。

满世界就我一个人陪伴着孤独行走，仿佛又重新经过了少年、青年、壮年，而正在缓缓向老年走去。没有谁在身边陪伴，甚至连身后的影子都不见了。

前面，白云抚着晚霞的额头，万物都是那么干净。太阳像洗过的樱桃，月亮像燃亮的灯笼，彩虹像盛开的花园，空气像轻灵的长风，那一定就是天堂的景象了……

2021年11月26日

李云迪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中国散文学会理事 。曾有多篇散文入选中国年度散文排行榜 、中国年度优秀诗歌选 、出版四部文集 。散文集《野樱花之谷》获全国第六届冰心散文集奖， 诗集《穿过高加索的河流》获黑龙江省文学艺术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