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旧事

鸡鸣村角

在童年的记忆里，家乡团坪峪村里有个门市部。七八岁的时候，我就去那里替爷爷装过酒，帮奶奶打过酱油，还用俺娘梳下来的头发团儿换过“大洋针”。记忆中最难忘的一件事儿就是——我曾经到门市部里卖过三个熟鸡蛋，并买了一个手电筒。 我的老家在村西北角，家下面不远的地方，有一盘老石碾，石碾边是一个大空场地儿。俺第九生产队的乡亲们，常常在这里集合议事，拉呱聊天。这里也成了俺那帮小孩子们的耍场子。 农家的孩子从小也很忙活，白天上学，放学后要帮大人干活，大空小空儿，还要拾柴火，拔猪食，操劳家务。只有到了傍晚，我们那帮子小伙伴们，才在石碾边的耍场子上相聚玩耍。 那时候小山村里没有电，我们那帮伙伴们，就在月光下“打瓦”，“杠盅”，“盘金钱”和“老鹰捉小鸡”。最后就玩“藏猫猫”。小伙伴们用伸手指头的办法，推选一个人扮老猫，其余的伙伴们扮老鼠，黑乎影里一躲，就能让当“老猫”的找大半夜。 村子里，我最要好的伙伴是老墩，小棒，连村，响儿，群儿。还有一个叫“老晃”的，他属羊，比我大两岁。 十二岁的那年，快过年的时候，“老晃”在临沂当工人的哥哥，给“老晃”买回家一个手电筒。那手电筒真好！电门“巴嗒”一开，就一片耀眼的雪亮，把它的后盖儿一扭一扭，就能调出一束聚光，直射到几十米的远方！黑夜里，“老晃”把电光射在我们的脸上，闪的我们的眼睛都睁不开！蹲在树丫巴上的麻雀，都被“老晃”用手电筒照的不敢动弹呢！ 从那以后，再玩“藏猫猫”的游戏时，无论我们那帮伙伴们藏在何处，“老晃”都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把我们一个个擒拿！ 大年五更，伙伴们聚在一起，走家串户拜年。我们提的都是玻璃罩子灯笼，而“老晃”拿的是手电筒！那手电筒拿在手里，轻巧方便又利索，电光雪白，还不怕风吹雪打，与那怕风又怕雪的灯笼一比，用现在的话来说，简直就是帅呆了！酷毙了！ 年后，伙伴们结伙成群的看戏看电影，“老晃”手持手电筒打头，电光前后左右扫射，还不时的吆二喝三的指挥——跟上！跟上！我们就屁颠屁颠的跟在后边，“老晃”小跑，我们也小跑，“老晃”停住尿尿，我们也住脚，纷纷忙忙的解裤腰带子……。 “老晃”俨然成了我们那帮子伙伴们的“领头儿”！ 手电筒成了“老晃”的宝贝蛋子！伙伴们也个个都十分眼馋！可每当伙伴们想借那宝贝东东玩玩时，“老晃”总是有理由推脱——不能乱照！浪费电池！ 后来在一次“藏猫猫”中，我负责当“老猫”。我用了指头肚那么大小的俩鱼丸子，贿赂了“老晃”，拿着他的那个手电筒，只用了十多分钟，就把藏在碾盘下、墙旮旯，草垛后的伙伴们，一个又一个的揪了出来！手电筒真好！ “老晃”的宝贝蛋子勾起了我的瘾！我做梦都想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手电筒！ 再到村里的门市部给娘称盐打油时，东西买好了也不想离开，趴在柜台上，眼巴眼的瞅着货架子上那锃光瓦亮的手电筒，磨蹭好一会儿，也不想挪窝，真的好羡慕啊！可那手电筒一元九毛六呢！两节电池四毛七，加起来就得两块四毛三呢！ 两块四毛三！心里嘟念着“两块四毛三”，慢腾腾的回家转……。 那天晚上，我悄悄的从我睡觉的铺席底下，掏出来一个纸包儿，那是我攒的小“私房儿”，这些钱的来历我记得清清楚楚——过年时，我串门磕头，爷爷奶奶给了我两毛，二爷爷一毛，爹娘一毛，“机关枪”姥姥最大方，给了我五毛，……还有四个五分的硬钢镚儿，那是三叔给的……。昏黄的油灯下，我一遍又一遍的数，数来数去纸包里只有一块八毛五分钱，离两块四毛三，还差不少呢。 我想向爹娘讨要，自知也没门儿。在那个“地瓜干子是主粮，鸡腚眼子是银行”的年代里，家里真的很穷。平日里，替爹娘去赶集上店采买，一毛钱都掐着指头，安排的滴水不漏，那有闲钱让我买手电筒？那可是“家电”啊！ 向爷爷奶奶求帮？也够呛！爷爷平时喝盅子酒，都是用地瓜干子换呢！ 掀石板板捉蝎子卖钱？大正月里，蝎子还没有出蛰呢！刨“远志”，挖“血参”？这些草药棵子还没有冒芽呢！勾刺槐种子？那得等到立秋后才行！ 这不行，那不中！可“老晃”手里那样的手电筒，就在门市部的货架子上面摆着呢！馋人啊！馋的心里痒痒呢！ 心里痒痒了近俩月时，攒钱的机会来了！ 在我们家乡那边，有个风俗习惯——每逢清明节，家家户户都要吃鸡蛋。无论穷富，都吃！一般家庭都是煮上些鸡蛋，按人头分。孩子们分到手的鸡蛋，舍不得马上吃，就拿到学校里显摆，看谁分得鸡蛋多，比谁的鸡蛋硬！还做碰鸡蛋的比赛！谁的鸡蛋被碰破了，才舍得扒开蛋皮，一小口一小口的慢慢吃呢！ 俺家虽然穷，可俺娘常年喂着七八只老母鸡，每年清明节，俺家大人小孩每人都能分到三、四个鸡蛋呢！ 清明节的前一天晚上，我就问俺娘，打听俺家今年清明节每人分几个鸡蛋。娘说，每人四个！我对俺娘说，“娘哎，我那份鸡蛋别给我煮了行吗？”俺娘就一愣，我接着说，“我想卖了攒着买个手灯呢！”——平日里，我们都把手电筒叫做手灯。 眼巴巴的看着俺娘表态，可俺娘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只是在昏黄的灯光下，默默地看了我好一会儿……。 清明节的早上。我还是和弟弟妹妹们一样，分到了四个鸡蛋。 攒钱的计划落了空，多少有点遗憾，可摸着衣兜里那热乎乎的四个鸡蛋，心里也美滋滋的，接下来，就去和弟妹们比谁的鸡蛋大，谁的鸡蛋小，谁的鸡蛋硬去了。 俺娘分完鸡蛋后，就把我叫到里屋，说，“瓢子里还有一把子鸡蛋呢，你瞅空去卖了呗……。”我先是一愣，接着就恍然大悟，喜笑颜开了！——娘哎，娘哎！真是俺的好娘啊！心里这样嘟念，可没有喊出声，只是看着俺娘，嘿嘿的笑。 娘说的“一把子”，是句沂蒙土话，其实就是十个。 那个年代，老母鸡的日子也过得很艰苦。早上起来被主人从鸡栏子里撵出来，就在院子里，街头旁，场院边，山坡上，田野里，自力更生刨爪子觅食吃，夜晚归窝，主人最多撒一把谷子粒儿，贴补一下。饱不饱？爱咋咋！生活差，生下来蛋也个头儿小。一般来说，十个鸡蛋也就九两重。一个鸡蛋约五分来钱。 这样，我心里盘算了一下，卖了这十个鸡蛋，再加上我的“小私房”，买个手电筒的话，也八九不离十！嘿嘿嘿嘿嘿嘿……！ 早饭没顾得吃，掀开铺席拿出了“小私房”，找出布包，包起瓢头子里的那十个鸡蛋，急活活的往外走。 我的四个熟鸡蛋已经在比赛中碰破了一个，被我吃了。临出家门时，我忽然心里一动，就把剩下的那三个熟鸡蛋，也装到了布包包里了。 一路走一边想，心里也有点忐忑不安的——都是鸡蛋，生的熟的都长得一个模样，那门市部的赵大爷应该不会看出来吧？！ 供销社门市部的经理叫赵同福，是几十里外的吴坡村人。他是个五十来岁的半老汉子，中等身材，胖乎乎、白生生的一副大脸庞，脸上胡子很少，说话慢悠悠的，声音乖细。乡亲们都和他开玩笑，叫他“赵嫲嫲”。可俺爹都是让我称呼大爷。 赵大爷脾气很好，待人也很和善，可我站在柜台前，面对他的时候，心里老是打小鼓！边往称盘子里拿鸡蛋，边看着他老人家的大白脸，心里一阵一阵发毛！十三个鸡蛋已经放在称盘子里了，可我的心口窝里嘣嘣乱跳，俩眼盯着称盘子里的鸡蛋，脸上红一阵，然后又白一阵，乖不得劲儿的。 赵大爷看出了我的异样，也顺着我的眼光，仔细端详起称盘里的鸡蛋来了。看着看着，就拿起了一个鸡蛋，先是左瞅右瞧的端详，又托在手里掂量。嘴里“哎哎？”的，眯缝着眼睛瞅我。 眼看阴谋诡计要败露，我只好坦白交代了事儿的原委！ 三个熟鸡蛋被拣出来了。可赵大爷没有训我！他笑嘻嘻的说，公家不收熟鸡蛋，我买了吧！正好清明呢，省了我的事了！……。 我那三个熟鸡蛋，赵大爷给我作了价——一毛五分钱。 …………。 朝思梦想的手电筒终于拿到了手！虽然只吃了一个鸡蛋，可我过了一个最高兴的清明节！接下来，就是和“老晃”比试比试——看看谁的手电筒更亮了！嘿嘿！ 时光匆匆，岁月流逝，几十年过去了。 俺娘早“走”了，那鸡窝鸡栏子也塌了，老母鸡也多年不喂了。村里的那帮子伙伴们，也都白了发，掉了牙，躬了腰，一个个都成了半老汉子。 人老了都有个共同的特点——早上吃的什么？到了晚上就想不起来了，可对几十年前的事儿，却记得倍儿清！如今我们那帮子伙伴们聚在一起，再提起童年的那些往事，大伙都说真好。 是啊，手电筒真好！赵嫲嫲大爷真好！俺娘真好！难忘的童年时光真好！ 十三岁的笔者 俺娘 当年的老物件 以下图片来自网络，如有侵权，敬请谅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