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泳六十年

忧天下

我的游泳是从6岁开始的，一直游到66岁，整整60年，回想起来，仿佛就在昨天。

1957年，我6岁，是爸爸妈妈带我去游泳的，一开始都是在浅水的地方走走，看着别人怎么游，有一次到水深一点的地方学游泳时，当我放开游泳池边，模仿别人游泳时，只觉得手忙脚乱，还吃了几口水，幸好妈妈在旁边，一把将我拉出水面，从那以后不久，我就可以单独游泳了。

58年，因为家搬到法华路，所以59年、60年、61年的三个夏天，我们都是到古北路、虹桥路口的专家游泳池去游泳的，这个游泳池以前一直是苏联援华专家的专门游泳池。59年，中苏关系已经破裂，援华专家也基本上撤走了，所以这个游泳池就对内开放了。但表面上还维持着友谊，记得59年国庆节时，还组织我们到衡山宾馆二楼的大阳台上欢迎到访的苏联领导人赫鲁晓夫，是由国家主席刘少奇陪同的，乘着敞篷汽车频频向马路边的欢迎人群招手，我们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面小的中国或者苏联的国旗，喊着“热烈欢迎”的口号。

专家游泳池十分干净，但不大，平时都是市级机关放暑假的孩子在这里游泳。星期天大人偶然也会来游泳，泳池两面有两个救生员，坐在高高的木椅上，带着太阳镜，头顶上方还有大大的遮阳伞，当时也没有人教，看到有哪个人的游泳姿势好一点，游得快一点，就看一会儿，再跳下水去模仿着游。孩子们也经常打水仗，闹着玩耍，一般游两三个小时，上岸后要点眼药水，是斑马牌的，点进去有点痛，一会儿就好了，然后冲淋，换衣服，乘57路公共汽车回家。每次去游泳这天早上，妈妈会给我两毛钱，正好够来回路费，有时候我们会走一站路，这样乘车就只要五分钱了，省下五分钱，可以买麻花之类的点心吃，那三年正是自然灾害，游泳锻炼了我们的身体，也学会了最基本的游泳技巧，为今后到大风大浪去锻炼奠定了基础，因为游泳，肚子也特别容易饿，总觉得饭吃下去没有饱，因为每个人的定量，只有这么多。

专家游泳池

61年，我们家又搬到康平路，一直到文革开始，我们夏天游泳的次数减少很多，游泳的地点也很分散，延安西路129号有一个市委游泳池，每次一角钱，可以游一个小时，这个游泳池比较小，而且人很多，在浅水区就像插蜡烛一样。乌鲁木齐路上的常熟游泳池也很小，但人较少，大概是65年冬天，天特别冷，游泳池里结了一公分厚的冰，那时候的孩子们都喜欢显示英雄气概，把冰敲碎了下去游泳，我也下水去坚持游了一刻钟，等上岸穿好衣服后，牙齿已不听使唤，不停的打颤，一个多小时后才恢复正常，还好没有生病。在高安路一小上学时，曾经和班上的同学一起去新成游泳池上体育课。在换好泳衣、泳裤、冲凉后，孩子们都在门口排队，时间一到，孩子们蜂拥而出，踩过漂白粉的水池，鱼贯而入冲向泳池。

衡山宾馆二楼阳台。

60年代初，我们也曾经跟爸爸妈妈去过西郊宾馆的游泳池游泳，我们去的时候整个宾馆没有人，连服务员也基本上看不见，十分大的花园绿草如茵，各种树木修剪得很整齐，几乎看不见落叶，就像梦幻中的仙境。我们感兴趣的，是树干上竟然有那么多的知了壳，于是赶紧去拿了几个小心的包好带回去，这里的游泳池並不大，旁边还有一个儿童游泳池，水十分浅，后来才知道这里是毛主席来上海时休息的地方之一。锦江俱乐部游泳池是现在的花园饭店所在地，这个游泳池是室内的，一进去就有一种嗡嗡的回声，耳朵很不舒服。这个游泳池比较大。据说长55米，是法国人的标准，几次去游泳都在这里碰到同班的同学，这些同学的父亲都是当时华东局、市委、市人委的领导，据说毛主席住在锦江饭店时，也曾经到这里来游过泳。

64年进南洋模范中学以后，曾经到不远的交大游泳池去游泳，但发现班上的同学有许多人都不会游泳，感觉很奇怪，问他们怎么不会游泳，他们说“要钱的”。

西郊宾馆

65年的夏天，复兴中路上的跳水池落成，并在这里举办了跳水比赛，这里有1米板、3米台、5米台、7米台、10米台，跳水处的水深达5米，我们有时也来这里游泳，并喜欢贴着五米深的泳池底潜泳，当时已经可以一口气潜泳50米远。

当年的上海跳水池

65、66年夏天，我们还到龙吴路港口附近的黄浦江去游泳，一般都是七八个人一起去，到了江边，大家争先恐后地跳入水中，奋力向对岸游去，黄浦江的水流并不急，但水比较脏，时常江面上会漂来一堆垃圾，一滩油污，于是赶紧将头闷在水中避让，有一次游到对岸，看见一片玉米地玉米棒已经很大了，就去掰了几个，突然有农民大喊，并拿着扁担追了过来，我们赶紧又跳入水中往回游，游到岸边距离下水时放衣服的地方已经有几里路远了，那时候我们只有14、15岁，但却一点儿都不害怕。我们还曾经到上海北边的浏河参加三秋劳动，知道那里离海边不远了，有几次我们就骑着自行车去那里游泳，那里的水十分浅，走了很远水还到不了腰这么深，没有办法好好的游泳，有些水里还有用尼龙绳串联起来的大鱼钩，玩了一个小时左右就上岸了，后来才知道这里并不是海，而是长江的出海口，距离海还有三、四十公里，对面是崇明岛。67年，上海已经是一片混乱，上海中学、南模中学、五十四中学里面也经常武斗，妈妈担心我们出事情，67年夏天，就把我们几个孩子全部送到张庙的外婆家，有时舅舅就带我们去张华浜游泳池和上钢一厂游泳池去游泳，这里的游泳池十分大，张华浜游泳池长150米，但很简陋，连瓷砖都没有贴，也不干净，人也很多，上钢一厂的游泳池更大，长200米，并且有一半是泥地，水更浑，这里靠近吴淞口，有很多大企业，上钢一厂、上钢五厂、上运一场等等，人特别多，当时的张庙一条街是市里有名的工人新村，住着好几万人。

黄浦江

69年，我18岁，跟着楼上邻居的孩子，兰家姐弟两人去杭州玩，住在北山街后面葛岭山上他们的亲戚家里，他们的亲戚陈冰是原省委常委、宣传部长，我们去时，陈冰夫妻都不在家，好像是隔离审查了，家里一幢小洋房也大部分贴上了封条，我们只能将一间小房间的封条轻轻地揭开，从门上面的一个小玻璃窗爬进去，从里边把门打开，我和兰石两人就住在这间房间里，这一年的杭州异常的热，树上的知了也叫个不停，杭州除了有上海的三种知了以外，另外还有三种不知名的知了，是在夜间叫的，会叫一个晚上都不怕累，马路上到处贴着打倒xxx的大标语，好像是一个造反派头头的名字。到杭州的当天下午，我和兰石就走到不远的西湖边，把上衣、外裤脱下来放到树杈上，我们在中山公园的附近下了水。西湖的水并不深，大概在2米左右，水也比较平静，只有一些小小的波浪，我们先游到阮公墩停留了一会儿，然后游到三潭印月，当我爬上三潭印月后，回头一看，心里咯噔一下，人没有了，再仔细一看，很远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人头在一上一下的动，这才放心了，他毕竟只有13岁，等他上岸后休息了一会儿，我们又游了回去，来回共游了4000米左右，毕竟风平浪静，所以也不感觉很累。

西湖

第二天我们步行走过苏堤，到虎跑泉玩了一会儿，又去了六和塔，蔡永祥烈士纪念馆，最后来到钱塘江大桥下面，钱塘江看上去并不宽，1千米左右，水流看上去也不急，正好看到有一群年轻的海军战士打着旗帜下水了，我估计他们可能是要横渡钱塘江，66年毛主席畅游长江以后，各地经常举办横渡江、河、湖、海的活动，我想我应该游在前面，他们可能都是选拔出来的游泳好手，这样可以差不多同时游到对岸，但当我游出二，三百米远的时候，回头看了看才发现，他们并不打算横渡，而是在江边把旗子插在水里，围成一个长方形，就在这个长方形范围内游泳。我只能独自一人继续向对岸游去，慢慢的开始感觉到水流越来越急了，头刚抬起来就被一个浪头打下去，无法正常换气，大约游到离岸400米处感觉透不过气来了，在考虑是不是要马上游回去，但还是好胜心占了上风，心里默念着毛主席的语录“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鼓起勇气继续向前，但湍急的水流把我冲到了巨大的桥墩面前，桥墩表面是光滑的苔藓，无法抓住，突然发现在高出水面50公分左右的桥墩上，有个直径两公分左右的小洞，深度有一公分，赶紧用一个手指死命地扣住这个小洞，这样人可以休息一会儿，幸好自己的臂力十分好，大约休息了一刻钟左右，感觉人缓过来了，也有力气了，继续向对岸游去，水依旧是那么急，游到下一个桥墩时惊喜的发现这个桥墩上竟然又有两个差不多大小的水泥孔，又用手抠住休息了一会儿，继续向前游，这时感觉水没有那么急了，终于游到了岸边，走路时脚也有点打飘了。突然听到一声“不许动”，回头一看，一个个子不高，瘦瘦的解放军战士端着一把刺刀枪对着我，我看着他一脸茫然，他说大桥左右两边300米内不准游泳，你知道吗？我说不知道，我昨天刚从上海过来，“跟我走，”我跟着他向哨所走去，他又回头看了看我浑身结实的肌肉，“跟远点”，到了哨所，他拿起电话机摇了几下，估计是向上级汇报怎么办，然后说：“你可以走了”，这时候我突然感到心情特别的轻松，对我来说，又征服了一条水流湍急的大江，但因为当时不了解钱塘江是一个巨大的喇叭口，水流特别急这一情况，所以才发生了险情，这也是一生中游泳所碰到的最危险的一次。

钱塘江大桥

70年，去黑龙江插队，到前进大队时，已是五月底了，天气也比较热了，一进村子就看见一个水塘，十分高兴，第二天我们几个知青就穿着游泳裤下水游泳了，没想到这个水塘是东北人所说的泡子，虽然比游泳池大一点，也有一米多深，但里面都是黑色的淤泥，根本不能游泳，只能很失望的上来了。大队南面五到六华里路远的地方，有一个河套地区，几十条河流缠绕在一起，水很清澈，也比较深，够不到底，天热的时候，我们几个会抽空去游泳，河边有农民捕鱼下的挂钩、滚笼，但这里的水温很奇怪，有的地方暖，有的地方凉，一般来说，这里的水温是偏凉的，但经过太阳的暴晒之后，表面一层水面也会变暖，流动起来就感到时冷时热了，河滩边的浅水处有许多大大的河蚌，竟然没人拣，当地人不吃河蚌，我们高兴极了，把长裤脱下来，两个裤脚管打个结，把河蚌放进去，背着回青年点了。

黑龙江五大连池市团结镇的河套地区

下乡不久，公社修造了一个水库，我们也曾经参加了修建水库，两年后，水库造好了，我们有时会到水库里游泳，当时感觉水库是很大的，水也非常平静，游得很痛快，公社也在水库里放了鱼苗，一年后，鱼就长大了，农民在水里放了很多尼龙挂网，鱼钻进去挂网的尼龙线里就退不出来，农民划着船到水库里去收挂网，一次总能捕到几百斤鱼。四十多年后，当我再次回到水库时，感到水库怎么变小了，脑海里翻滚着当年的情景，我们大队派了二十几个人去参加修建水库，住在又黑又脏的简易房屋里，白天去挖土、装在小推车上，从下向上推着千斤重的泥土，上到大坝上，最厉害的农民一天推15车，我要推16车，晚上没有电，整个房间里只有两盏小油灯，是用一条纸捻成灯芯，插在一个小玻璃瓶里，做成的油灯，黑烟打着卷飘散在空气中。

团结水库

五大连池离我们大队约四、五十里路，我们几个上海知青也曾经骑自行车去火山群游玩，顺便去五大连池里游泳，五大连池是300年前（1719年）火山喷发堵塞白河而形成的五个大小不一的堰塞湖，水十分清澈，水深的地方大约有十几米，我们跳下去游了一会儿，感觉有水草碰到脚，曾经听说过水草缠人的讲法，附近也没有其他人，所以游了一会儿，就上来了。

五大连池的其中一个池

1979年，我插队九年后回到上海，在日化三厂工作时，是三班制，当时厂里的各项活动都在蓬勃开展，到厂业余学校补初中、高中文凭，骑自行车去苏州，每月一次的消防训练，足球，乒乓球比赛，跳绳比赛，赛跑，共青团活动，振兴中华读书活动，各种知识竞赛，黑板报广播等等，年底我得了16张奖状，当时厂工会对游泳十分重视，对爱好者免费发游泳票，我的游泳水平也是在那几年有比较大程度的提高，因为有了电视机，所以每逢有游泳比赛，我会盯着电视机看专业运动员的游泳姿势，自己去游泳时模仿他们的动作，当时厂里还分配进来一个20来岁的女运动员海峰，身高1.76米左右，是游蝶泳的，但各种泳姿都会，据说她曾经多次获得过蝶泳的全国青少年组的冠军，她和我们在一起游泳时速度比我们要快三分之一左右，几年后，厂里举行游泳比赛时，我得了蛙泳和仰泳的第二名，第一名是一位部队转业的小伙子。回上海后的几十年里，我还曾经到上海游泳馆，徐汇游泳池，静安体育中心，沈坚强游泳馆等处游过泳，开始的时候是夏天游泳，后来冬天也参加游泳，平均每年游50场到100场左右，50岁以后办了年卡，常年到武定路上的温水游泳池游泳，这个游泳池里有药水泡的池，有激流按摩，也有一个小泳池，25米长，我每次一口气游20个来回，半小时左右。回想当时的情景，文革加下乡，我们失去了十几年最宝贵的光阴，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这批年青人终于回来了，生活似乎重新又开始了。

上海游泳馆

我们还曾经到连云港海滨浴场和三亚海滨浴场去游过泳，在连云港海滨浴场时，也曾经遇到过大的风浪，浪时高时低，要相差1米多，一开始很不适应，后来发现可以让自己身体随着浪走，它高我也高，他低我也低，在上下起伏的时差中换气，这样反而觉得很轻松了。

连云港连岛海滨浴场

2017年3月，去埃及旅游时，还曾经到红海里去游过泳，红海含盐度很高，根本没有办法潜下去，水质清澈透明，可以看见色彩斑斓的各种鱼在游，手还能触到成块的珊瑚，关于红海的故事，印象最深的是《出埃及记》中，摩西在公元前1000多年，率领60万希伯来人渡过红海，来到了迦南，这块上帝的应许之地，这是一个十分动人的传说。

埃及红海

游泳六十年，对锻练自己的身体是十分有好处的，六十年来游泳中所碰到的点点滴滴，也回味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