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奶奶(二)

雨梦

<p class="ql-block">1960年初夏,尚未从痛失次子的悲哀中走出的奶奶带着她的四个孙女踏上西行的列车,再次奔赴遥远的边疆,她要以一己之力担起照料教管孙儿的重任,以刚毅与智慧为儿子的家撑开一把遮风挡雨的慈爱之伞。</p><p class="ql-block">关山依旧万重,万重关山依旧。只是去时的焦虑换做回返的忧伤,然而面对四个不谙人事的孙儿,奶奶只能强忍内心的悲哀,打起精神负重前行。</p><p class="ql-block">当时饥馑已经在各处开始蔓延,火车站周围总能见到衣衫褴褛拿着碗乞讨的人。供应的食品从东向西越来越单一,到了河南就只有玉米面做成的发糕与糊糊了。火车到郑州停靠时,奶奶买了几个发糕和一碗糊糊给我和三个姐姐当午饭,刚放到座位边的小桌上,就有几个人从火车窗口扒上来,抢了发糕就往嘴里塞,等奶奶反应过来喊叫时,发糕早就被那些饿惨的人吞进肚里了。多少年之后,奶奶讲到这事时,只是摇头,说那些人太可怜啦,刚出锅的发糕那么热,吃那么快,也不怕烫着。奶奶的同情是发自内心的,是对一切生命的敬重。曾有乞丐上门讨饭,奶奶让其进家,摆好饭菜,请他上桌吃饭。这个境界我是达不到,奶奶的悲天悯人是从根上的善良,不是居高临下的施舍与恩赐,而是平等平和的尊敬与帮助。</p> <p class="ql-block">人生无奈。无论发生多么惨痛的事情,日子也得过。再返新疆,奶奶已是近花甲之年的老人了。灾难与厄运没有击垮奶奶的意志,痛苦的磨励使得她更加刚强,更为坚韧,坦然面对与接受那个时代与生活的动荡与波折。</p><p class="ql-block">六十年代初,所谓的三年自然灾害殃及了中国大部分地域,兵团的情况稍好些,但粮食供应也非常紧张,家属与小孩的定量少得可怜,我们几个黄口小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凭粮本买来的面粉根本喂不饱我们。早上每人一碗稀糊糊,晚饭稀糊糊一碗,只有中午会有几个窝头,一人吃一半,就这一半窝头奶奶都舍不得吃,掰成几小块分给我们吃。日子长了,奶奶全身浮肿,脸上一按一个窝,路都走不动了,爸爸以为奶奶生重病了,赶忙请医生看病,医生说不是病,是饿的,给开了点营养品,其实就是两斤黄豆,奶奶高兴坏了,赶紧煮了给几个孙女吃,自己只喝了一点黄豆汤。这些事现在回忆起来我依然忍不住哽咽,奶奶啊,我亲爱的奶奶,你是用自己的命来换我们的成长啊!养育之恩,没齿不忘!</p> <p class="ql-block">时光在艰苦与挣扎中一点点熬过。院子门口的那棵老榆树光秃秃的灰色枝丫,无声地指向苍天,仿佛倾诉着生命的苦难。榆钱们刚刚绽绿,还没享受到半晌初春的阳光,就被人们一捋而光,榆树叶也不例外,再后来,凡是能够到的榆树皮也被人剥了,吃了,就是不知道吃它的人最终活下来没有。</p><p class="ql-block">大概是一九六二年吧,食物供应稍稍好转,在天山百货大楼工作的三叔想法子弄来了半麻袋土豆和胡萝卜,还有一些甜菜。奶奶把甜菜切成丝,拌些包谷面蒸了给我们吃,那个甜香啊,真是,五岁前吃过什么东西都不记得,惟一记住的就是那个甜菜丝蒸包谷面,还有奶奶那一刻慈祥而开心的笑脸。</p><p class="ql-block">噢,对了,那时我家还养了一只鸡,一只下蛋的鸡。隔三差五,奶奶会给我煮一个鸡蛋吃,又过了一段时间,鸡不见了,蛋也没得吃了。后来才知道邻近的一个叔叔不知从哪打听到我家有一只鸡,就设法找来说他爱人刚生小孩,身体很弱,没奶喂小孩,需要吃点营养好的食物,希望我家把鸡卖给他。奶奶起初不肯,说我家小孙女要吃鸡蛋的,可经不住那个叔叔的再三央求,心一软就把鸡让给他了,而且只收了三块钱,那个叔叔本来是要给十块钱的,我惟一奢侈的鸡蛋就此断顿。</p><p class="ql-block">也罢,奶奶的慈爱不只是给我们,还要惠及他人的。</p> <p class="ql-block">  酸甜苦辣,人生百味。我们家当时算人口比较多的。三个大人,奶奶、爸爸、妈妈再加五个孩子,八口之家的柴米油盐,洗衣做饭,还有缝缝补补,基本都是奶奶的事。爸爸很少管家里的事,却经常给奶奶找事,比方会带朋友来家蹭饭,有时一个两个,有时三五成群,只要来客,奶奶就会把平时舍不得吃的鸡蛋或者难得的花生米炒了待客。爸爸是文艺队队长,碰上哪个单身队员生病,爸爸会让奶奶擀面,做一碗面再卧上一个鸡蛋,送给队员吃。这样的事多了,常常搞得我家粮食不够吃,又使奶奶多了几分烦恼,可从她不抱怨,只要有人来家,奶奶总是笑脸迎送,想法设法让客人吃饱吃好。</p><p class="ql-block">妈妈是医生,天天上班,有时还要值夜班,除去星期天洗洗衣服被单,家务事基本都是奶奶做。人多事杂。一日三餐要做,夏天烧火做饭,柴火要到远处的野地拣,冬天取暖,分的煤炭要用旧脸盆一点点搬回来,每月买面粉,也是奶奶带着我们大袋小包地背回家。我们的衣服裤子大多也是奶奶自裁自缝,旧衣旧裤穿烂了要补,大孩子穿不了的衣服要改了给小的穿,还有孙儿们过冬的棉衣棉裤,大大大小小的毛袜线袜都是奶奶要操心的事。还要抽空养鸡,腌咸菜,晒辣椒干,想方设法用最少的钱尽可能调剂伙食,把全家的生活打理好。天那,这么多的七七八八,想想都头大,可奶奶楞是把所有的事情做得有条不紊,让我们几个孩子饿不着,冻不着,穿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我不知道奶奶是如何做得这么多,而且做得那么好,我只知道我从来没有见过奶奶躺在床上休息的时候,从小到大我和奶奶睡一张床,盖一个被子,我睡觉时,奶奶还在灯下缝衣服,我睡醒了,奶奶早就忙里忙外地干了一大堆活儿啦。</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不用说,奶奶是个合格的家庭主妇,可她更是一个颇有头脑,很有教养与主见的知识女性。</p><p class="ql-block"> 文革时期,爸爸因观点不合受派性打压,在乌鲁木齐被得势的对立派别非法关押并遭受毒打。年仅十七岁的哥哥独自一人骑着自行车,急行八十多公里,将这个坏消息告诉家里人。奶奶当时的表情格外严肃也格外镇静,她对妈妈说,你要上班,我明天去乌鲁木齐。</p><p class="ql-block"> 那时交通极不方便,奶奶好容易搭了一辆去阜康拉煤的车,再从阜康坐班车到乌鲁木齐,八十公里的路程常常要耗费七八个小时才能到达。</p><p class="ql-block"> 或许真的走运,爸爸在危险关头来临的时候竟然挣脱绳索跳楼逃了出来,好在他关在二楼。在朋友的帮助下住进安全的兵团医院,并在伤好之后开始了逃亡生活。天知道在通讯讯息极端闭塞的情况下奶奶是怎么获得消息的,又是怎么安然回家的。</p><p class="ql-block"> 一个普通的上午,一伙陌生人突然闯进家中,气势汹汹地威慑奶奶:张振华在哪?</p><p class="ql-block"> 不知道。奶奶面无惧色。</p><p class="ql-block"> 他没给你写信吗?</p><p class="ql-block"> 没有。奶奶冷冷扔出两字。</p><p class="ql-block"> 几个人在大屋小屋乱翻一通,一无所获。</p><p class="ql-block"> 忽然一人在窗台上发现几个生锈的子弹壳,马上来了情绪,这弹壳哪来的?枪呢?</p><p class="ql-block"> 那是我从水渠边捡的。十岁的我不知害怕,实话实说,一群人悻悻离去。</p><p class="ql-block"> 下午场部的广播里居然煞有介事地广播说今天革命造反派在国民党军统特务张振华家发现两把步枪,一把手枪,两百发子弹等等,言之凿凿,铁证如山。奶奶听闻,只是冷冷哼了一下,满脸轻蔑。嗤之以鼻,用在这里是再合适不过了。</p><p class="ql-block"> 奶奶说这些人不是来抄家的,是来抓你爸爸的。那爸爸会不会有事啊?二姐满是担心,你爸爸是清白的,没事的。奶奶的语气坚决而坚定,有奶奶在,我们什么也不怕!</p><p class="ql-block"> 爸爸暂时安全了,可他的工资也被无理地扣发了。一家大小只能靠妈妈的六十三块钱度日,还要除去哥哥在乌鲁木齐上学的生活费。除此而外,奶奶还要竭力顾怜二叔留下的两个孩子,虽然有老屋不多的租金给他们做生活费,但奶奶知道二婶的不易,常常挤出三斤或五斤全国粮票和两块或五块钱夹寄在往来信件里,希望她照顾不上的孙儿能稍微过得宽松些。当时那份艰难远不是捉襟见肘这类词可以描绘的。所有的开支都在节俭中再紧缩,五分钱一公斤的西瓜从来不买,到两分钱一公斤时会偶尔买一个回家,切开大家分着吃,别人家吃两三毛钱一公斤的苹果,奶奶就买四分钱一公斤的西红柿给我们解馋。除了吃饭,不会有什么零食,馋到极处,我会把奶奶腌黄瓜掏出的瓜瓤当美味,甚至会到田地里寻找一种叫酸不啦的野草吃,酸不拉叽的,还挺有味。有时跟奶奶去商店买东西,我站在卖食品的柜台边盯着那些花花绿绿的水果糖,馋得直流口水,却不敢吱声。奶奶实在看不下去,就咬牙掏出五分钱或者一毛钱买几个糖给我们四姐妹吃。我至今记得五分钱可以买四个糖,姐妹们正好一人一个,一毛钱可以买九个,一人两个,多的那个归奶奶。我馋,吃东西又急,一个糖到嘴里咬碎,很快就没影了,大姐的还在嘴里慢慢含着呢,不过我知道奶奶那个糖肯定还给我留着呢。</p><p class="ql-block"> 世事无常,更大的厄运降临了。掌握大权的造反派得到我父亲的消息,从山东鱼台将他抓回来,非法关押在看守所,不让家人探望。为了解救身陷囹圄的儿子,奶奶一次又一次去找团场军代表,陈述实情,据理力争,无果。奶奶又写了几十页的材料,顶着刺骨的寒风坐大卡车到乌鲁木齐兵团司令部有关部门申诉,要求他们出面解决问题。</p><p class="ql-block"> 一天,有人告诉奶奶说爸爸可以出来劳动了,趁收工时应该能看见他。奶奶带着姐姐和我在爸爸他们回看守所的路上等了很久,终于见到了爸爸,他光着头,扛把铁锹走在队列中间,爸爸!爸爸!我大声喊叫起来,爸爸看见了我,也看见了奶奶,可他不能说话,只是挥挥手,一边走,一边回头看我们,那一刻我很想哭,又不敢哭,奶奶也没哭,只是在路边,默默看着爸爸走远,一直走到看不见,依然站在那里很久很久。</p><p class="ql-block"> 那个时候特别兴开批斗会。一个叫邱某莲的半大老太婆拉了七八个老女人搞了个江姐战斗队,居然把我奶奶划为批斗对象,给她扣上英国特务的帽子,理由很荒唐,一是奶奶识字断文,二是还居然懂得拉丁文。一天下午有个同学告诉我,江姐战斗队在某同学家里批斗你奶奶呢,我飞跑过去扒到窗户上看,只见几个老阿姨把我奶奶围在中间,要给她挂黑牌,奶奶毫无怯色,一把扯下纸壳做的黑牌摔到地上,邱某莲尖声大喊,从今天起你得天天打扫厕所,奶奶断然拒绝,我不扫,那不是我的事。奶奶当时那个强硬,象极了电影中的老布尓什维克!邱某莲又举着拳头喊:打倒英国英语特务张建如!却没一个人响应,因为奶奶平时与人为善,和大家相处十分友好,那些老阿姨都是被邱某莲忽悠去开会,看奶奶如此刚正,怎么着也不象电影上的女特务,于是作鸟兽散,批斗会不了了之。</p> <p class="ql-block">  生活就是过日子,笑也一天,哭也一天。奶奶历经苦难,但对生活却充满信心,积极而乐观。遇到困境就想办法解决,解决不了就忍耐接受,天不会总晴,也不会老阴。奶奶的生活哲理简单而明了。</p><p class="ql-block"> 在我家经济最困难的时候,除了精打细算,勤俭节约,奶奶还为别人带小孩以补贴家用,日托加午餐一个月十元,全托十五元。因为奶奶慈爱善良,人缘好,又有文化,周边需要托小孩的纷纷找上门来,带得最多时我家有三个小孩,好在那会学校不开课,我们姐妹几个能帮着带带,让奶奶腾出手干别的事。</p><p class="ql-block"> 奶奶真的是特别有爱心的人,虽然带的是别家的孩子,但她无论对哪一个都非常好。她会每天为她带的小孩专门蒸一小碗蛋羮或者煮一小锅米粥,米粥里还要放几粒福建老家寄来的桂圆肉或几颗花生米和葡萄干,说这样吃有营养。但这些珍贵的东西我们大孩子是吃不着的,虽然我们是她的亲孙女。谁能想得出我当时那个馋啊,奶奶喂小弟弟或小妹妹时,我只能站在旁边眼巴巴地目不转晴地看他们吃,直到奶奶看不下去给我喂上半勺蛋羹或者一粒桂圆,我那个开心啊,似乎能飞到天上去…….。</p><p class="ql-block"> 胖胖的梅梅,瘦瘦的尕子,调皮活泼的钢蛋,聪明可爱的建儿,还有蓉蓉,石头,棋棋,明明,毛毛……都是奶奶亲手带过的孩子,特别是建儿,刚刚三个月就送到奶奶这里,全托,一直在我家呆到三岁多,就象奶奶的亲孙子。虽然他们在我家呆的时间长短不一,但他们的父母对奶奶的评价都是很高的,还有一些家长因此与奶奶成为亲密的好朋友,比如石头的妈妈,还有建儿的父母,并且这真诚的友情还传承下来,至今我还与石头的妈妈交往甚密,建儿也一直把我们兄妹当做至亲至爱的哥哥姐姐,而这些善果都是奶奶的人格魅力与无私奉献所至啊!</p><p class="ql-block"> 奶奶还是个精神生活丰富的知性女人。忙碌之余,她会给我们讲故事,“牛郎织牛”,“陈三五娘”,“洛阳桥的故事”,“东西塔”,“姑嫂塔”……,她会唱我听不懂的南音,唱我听得明白的现代歌剧,小画家,小红苗,有独唱,有对唱,有情节,有冲突……,还有一些诙谐的泉州民谣。夏日的夜晚有时热得睡不着,奶奶会一边给我摇着扇子,一边讲老家的事,讲小时候她家巷子里的那个哑吧,院子那棵桂圆树挂满果实时她会吃到流鼻血的夸张,下大雨时雨伞坏了顶个锅盖去学校的糗事,从山村学校回家的路上碰见老虎的奇遇………那些年,那些歌与故事有许多次重复,以至我都能记得至今还会唱还能复叙,而又有谁知道,这些歌与故事浸润着多少奶奶对故乡的爱恋与怀念,渗透了多少奶奶对家乡的眷顾与回忆!回不去的故乡,到不了的远方,又是怎样的无奈与忧伤?</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岁月如歌,往事依稀。</p><p class="ql-block"> 文革快结束的时候,爸爸调到一个新的团场,安排了新的工作,扣发的工资也补发了,我们兄妹也依次相继成人,离开家庭参加工作,奶奶要做的家事也渐渐减少,最后就似乎剩我一个需要照顾。其实我是可以照顾好自己的,只是在奶奶眼里我是一个永远长不大她也放不下的孩子。</p><p class="ql-block"> 当一切都渐渐好起来的时候,厄运之神又一次对我们家伸出魔爪,一九八一年夏天,一向健壮的爸爸被诊断为肝癌,而且是晚期。奶奶的焦虑无奈可想而知,任何抗争在病魔面前无济于事,短短半年爸爸便撒手西去,年仅五十七岁。老年丧子,一向坚强的奶奶此时近于崩溃,常常呆坐床边,默默流泪。那时我真的很傻,只管上课备课改作业,课余时间去辅导那些差下生,很少顾及奶奶的悲伤,腾点时间陪陪老人家,可奶奶从来没有因为自己的情绪不好给我少做一顿饭。因为上课讲话多,经常咽喉发痒,只要我一咳嗽,奶奶会马上送上一杯温热的蜂蜜水,看着我喝几口,我知道,我咳嗽,奶奶心痛。</p><p class="ql-block"> 祖孙相伴,光阴苒苒。奶奶老了,真的老了,她知道她照顾不了我了,便一个劲儿催我结婚,催得我真的结婚了,生了孩子了,老人家还勉为其难,竭尽全力照顾我坐月子,帮我照看她的重外孙女,我的女儿。再后来,奶奶知道她什么也干不动了,没有用了,便执意要回福建老家。一九八八年九月十六日,在三叔的陪同下,奶奶登上了回家的列车,在老人家八十三岁的时候。</p> <p class="ql-block">  奶奶离开了,我的心也空了。那年我刚过而立之年。从出生到三十岁,绝大多数时间我都和奶奶一起度过,只要有奶奶在我就心安。</p><p class="ql-block"> 奶奶回老家后我特别盼望暑假,因为我可以在那个时候去探望她。</p><p class="ql-block"> 八九年夏天学校一放假,我立刻去福建看奶奶。七月的泉州又闷又热,奶奶住的百年老屋又小又不通风,一台旧风扇成天吱吱转着,二婶家事很多,除过堂嫂送饭,大部分时间奶奶都是一个人待在屋里,十分寂寞。我的到来让她很高兴,我为她洗头擦身剪指甲,把她照顾得很舒服。祖孙俩絮絮叨叨,总是有说不完的话,说得最多的还是新疆的事新疆的人。人真的很矛盾,在新疆时总是思念故乡,可回到家乡想得最多的还是新疆。我准备返程的时候,奶奶是真的想跟我回新疆,毕竟,奶奶在新疆生活了三十余年,毕竟,奶奶用心血带大的孙儿都在新疆。那时交通远不如现在这么方便,不然我肯定会把我们的奶奶带回新疆的,虽然我的堂哥堂嫂还有二婶及云喜叔叔对老人家都很好。</p> <p class="ql-block">一九八五年,奶奶八十岁</p> <p class="ql-block">  一九九零年的暑假到了。这次我们姐妹相邀一起去泉州看奶奶,看外婆还有在惠安照顾她的妈妈。</p><p class="ql-block"> 时隔一年,奶奶远不如去年的精气神。几个孙女和重孙女的到来固然让她高兴,但终究振作不起精神,她不再是那个在新疆几十年如一日硬朗精干充满活力的奶奶,而是一个风烛残年老态龙钟的垂暮之人了。</p><p class="ql-block"> 奶奶呵护我们成长,我们陪伴她的时间却很有限。分别的日子很快来临,一九九零年八月十六日早上,在泉州天后路十一号的老房子,我和我亲爱的奶奶做最后的告别。这一天无风有雨,细雨蒙蒙,雨洒在脸上与离别的忧伤混在一起。奶奶拄根拐,硬撑着把我送出门口,哽咽着说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我紧紧抱着她想哭又不敢出声,也不能说话,一说话就会控制不住地哭起来。我知道这是我们祖孙最后的拥抱,奶奶的感觉也是我的感觉……</p><p class="ql-block"> 分别,永远的分别!我紧紧抱着奶奶久久不肯撒手,多么希望时间会凝固在那一刻,我和我亲爱的奶奶就不会分开……,可是不行啊,不能呀,终于我忍了满眼泪水走出雨雾之中的小巷,登上汽车,坐上西行的列车,离我的奶奶越来越远,对奶奶的思念却越来越浓……,分别四十天后,九月二十六日我亲爱的奶奶永远离开了我们,离开这个让她爱又让她恨的世界!</p><p class="ql-block"> 分别,永远的分别!现在我亲爱的奶奶已经离开我三十一年了,我只能面对故乡的方向倾诉我对您无穷无尽的思念了。如今我也是年过花甲的老妇了,可我知道我在您那里永远是需要您呵护的孩子……</p><p class="ql-block"> 往事如烟,但记忆并不如烟。生命在记忆中是可以存在很久的,只要有人能记住这个生命。奶奶所有的子孙都会记得她,而我希望我们的孩子也会记得她……</p><p class="ql-block"> 谨以此篇献给我亲爱的奶奶——一个普通而又不平凡的中国女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