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遥望彩云归

可人

　　 有一曲歌谣，穿行岁月的沧桑，有一种旋律，听得出源自何方。那是故乡的召唤，那是天边的归帆。

小小牛角一窝圆，

看牛的小娃真可怜。

晴天享不到滚饭吃，

阴天享不到干衣穿。

头戴斗笠身穿蓑，

穷人的孩子莫奈何，莫奈何，

手拿鞭杆唱山歌。

山歌好唱口难开，

樱桃好吃树难栽，

大米好吃田难种，

粑粑好吃磨难捱，磨难捱，

鲜鱼好吃网难开。

······

这是一首桐城山歌的开头部分，后面还很长。完整歌词的获得是个意外惊喜，其中经过了近乎绝望地等待。

小时候，有位邻居叫杨年进，年事已高，人称大爷。他是生产队副队长，有机会总安排和我一起劳动，最多的是车水，为的是给我唱歌——桐城山歌。杨大爷没有文化，其他歌曲不行，唯山歌唱得出奇的好，绵长高亢，悠远苍凉，能把听者带到另一个时空。直到现在，我一直觉得那是我听过的最优美的山歌。队里还有一位会唱桐城山歌的是年轻人，叫陈龙舟，他不仅会唱，还会许多歌词。有一次我们在荒田劳动歇息的时候，他来了兴致，一展歌喉，大概是怕我们听不明白，或是让我们知道得更多，接着口念了不少歌词，内容土俗却饶有情趣。他山歌唱得好像是另一种味道，但也是好听。还一位听众是和我同龄的吴义文。

不知是因为山歌本身还是因为那个年代好听的太少，我对山歌产生了特殊的感觉，时常学唱，自以为有那么点相似。

离开沙洲以后，我不曾忘记乡里乡亲，也时常想起那有着独特韵味的桐城山歌，有一年在外，忽然心动，觉得不能让古老的山歌随时光流逝，于是写下《飘向远方的山歌》，将我记忆中的桐城山歌作了只能是简单地介绍。结尾写道：“古老的桐城山歌像一朵白云，从遥远飘来又向遥远飘去，飘到天边，化作一片彩霞，跟随夕阳，渐渐隐没，令人怀思怅惋。”也是从那时开始，我有了对桐城山歌进行挽救的想法，打算收集整理，录音记谱，尽可能地保留下一点痕迹。

可惜杨大爷早年仙逝，唯有访问陈龙舟。由于一拖再拖，当我通过陆滋胜同学了解陈龙舟联系方式的时候，却得到他已经去世的消息。这对我打击很大，长时间心情不能平静，感伤这位老乡未尽天年，叹惜桐城山歌失去了一个找寻的机会。

时光又过去许多。今年9月间，偶然看到网刊《文乡枞阳》出现“小小牛角一窝圆”的题头，倏地燃起我希望的火种，迫不及待地翻看详情，随即请主编“文乡燕子”发来演唱视频，又通过她联系上演唱者何鹤龄老师。何老师年过花甲，精神矍铄，十分健谈。我与他电话聊了一个多小时。他说桐城山歌也是年轻时候听来的。他还积累了一些手稿资料，让县里拿去复印了。电话里他又示范了几段。老师唱的与我记忆中的有些差别。我理解，山歌的地域性方言味年代感很强，出现差别在所难免。桐城方言，即使是在划分出的枞阳这一区域内也不尽相同，山歌又无统一正规的曲谱，只是口口相传，在广泛而漫长的流传过程中很难高度一致。另外，桐城山歌节奏自由宽泛，留下大量唱者发挥的空间。也因为如此，如今我们若想听到地道的桐城山歌已几无可能。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时间，我们重拾得太晚了。

有一个想法。桐城山歌始于何时已无可考，但源于何处似有迹可循。不知是否有更多的人同样发现，会唱桐城山歌的都是枞阳人。这是不是可以证明桐城山歌起源于枞阳呢？

文乡燕子又赠我她签名的《枞阳非遗》。此书的内容珍贵而丰富，有桐城地域流传的歌谣、民谚、俗语，有部分民歌曲谱，有民间故事，还列举介绍了十几个非遗项目，如东乡武术、陆家湾老龙灯会、枞阳胡琴书等等。桐城地域广大历史悠久，文化渊源极其深远，地方特色非常鲜明，《枞阳非遗》难能将所有珍奇尽收其中，编纂内容也许些有差误，但没有影响这本书难以估量的价值和意义。对我来说，实现了一个夙愿；于历史而言，保留了一份遗产。桐城山歌是桐城民俗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中华传统文化的一朵奇葩。我故乡的贤达建立专门组织，花费大量人力物力做成这样一件事，是怎样的眼光，何等的功德。

大江东望青山杳，一片彩云至此归。沉寂多年的桐城山歌总算没有被历史的长河淹没，重新浮现了出来。兴奋之余，忧心未泯。桐城山歌目前还只是收集保留，尚未传播，要想桐城山歌像苏州民歌、广西山歌、陕北民歌那样广为人知，永久传唱，还有许多事要做，很长路要走。

除桐城山歌之外，大量民间非遗亟需保留与传承。与山歌密切相关的方言就是极其重要的一项。方言已濒临岌岌可危之境地。长期的普通话推广普及，深刻影响着每一个国人，能说地道方言的人已然不多，留给方言的空间非常狭小。现今儿童基本不会方言，如不尽快做好保留工作，方言由不地道直至完全消失不用太长时间。

汉字用拉丁字母注音算得是一个进步，但却留下了一些差误和漏洞。有些字音或声调的改变，拉大了我们阅读古诗文的距离，不少古诗词用普通话读起来感觉别扭，还有些古诗带有方言，非专家不明就里。如果方言又被丢失，会使我们与汉语的根本离得更远，使乡土文化产生缺失，乡愁乡恋少有寄托，“我从哪里来”愈加难以回答，势必留下无法弥补的遗憾。

方言的保留实非易事，需要广泛收集，细心整理，且以录音为主。举个小例子，枞阳话“嗯到奶唉气”，若干年以后谁还听得懂？更者，大多方言发音根本无法利用文字准确标注。

将桐城山歌《放牛娃》后面部分作为结尾，并附上何鹤龄老师的演唱视频。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学唱。让久违的乡曲寄托我们的乡思乡情吧！

什么人知道口难开？

什么人知道树难栽？

什么人知道田难种？

什么人知道磨难捱？

什么人知道网难开？

张果老知道口难开，

采桑娘知道树难栽，

农夫子知道田难种，

李三娘知道磨难捱，

打鱼郎知道网难开，网难开。

什么样的张果老？

什么样的采桑娘？

什么样的农夫子？

什么样的李三娘？

什么样的打鱼郎？打鱼郎？

白发霜眉张果老，

油头小脚采桑娘，

灰头泥腿农夫子，

披头散发李三娘，李三娘，

撩衣扎裤打鱼郎。

哪里看见张果老？

哪里看见采桑娘？

哪里看见农夫子？

哪里看见李三娘？

哪里看见打鱼郎？打鱼郎？

仙山看见张果老，

桑园看见采桑娘，

田畈看见农夫子，

磨坊看见李三娘，李三娘，

河边看见打鱼郎。

爬了一山又一山，

赶了一滩又一滩，

牛儿吃饱往回赶，

牛娃肚里饿得慌，饿得慌。

（感谢“文乡燕子”何慕春！感谢关注枞阳乡土文化的乡亲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