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沉沉

父亲

2019-6-15 16:58

又是一年父亲节，看到网络上一些关于父亲的文章，突然想，写点什么，关于我的父亲。

我人生中关于父亲这个概念的最初记忆，是1967年的夏天，那时，我最小的弟弟还在母亲腹中孕育，我4岁，大弟弟2岁多。那是文革时期，似乎有流弹射到房屋的瓦上，我很怕，躲到饭桌下面，父亲不在家，好像是回了老家。

幼时的我常常生病，所以也常常趴在父亲肩头，去医院。有一次，不记得自己多大了，觉得胸闷了几天的我，早上起床后踉踉跄跄的扑倒在地，是父亲一瞬间就从床上跃下，把我抱在怀里，心疼的呢喃着“乖乖，乖乖”，照例又把我背到医院去。现在想来，当时可能是患了病毒性心肌炎，最后也不知是否痊愈了。

父亲当时在铁路车辆段工作，三班倒，上下夜班还要去参加政治学习，白天睡觉的时候，我们姐弟仨都不敢出声，进出家门蹑手蹑脚的，怕吵醒了他，会骂人。

那个年代，家里很穷，估计是发工资的日子吧，父亲下班后会买一点炒花生，用他的大手帕包着带回家，然后把它们分成三份，（至于父母亲有没有份我们都没有关注过）每人几粒放在我们仨姐弟的手上，两个弟弟会很快吃完了，女孩子的我，则细细的吃，总是最后一个吃完。

父亲的脾气不算温和，我们仨姐弟，我和大弟弟幼时都有点倔强，时常被暴躁的父母亲打，小弟弟机灵，看到他们拿起打人的武器立马跑开，故而会少挨打。

父亲与母亲的关系，在我青少年时期，我以为是很不融洽的。那时也许是生活的压力太大，只觉得他们常常吵架，而我，就会时时担心他们有一方会突然不要我们了，因而产生可能被抛弃的恐惧。

我上中学后，也到了青春叛逆期，那时不愿与母亲交流，父亲则担当了传达的角色。而且，基本不再对我有训斥，更不会动手打人了。记得文革还没有结束前，父亲常常在看到听到关于工农兵大学生推荐的相关信息，暗地里愤愤不平的说，以后上大学，一定是要考试的，一定是凭成绩的。因为我们家成分不好，祖父是“历史反革命分子”委屈，我一直在担心自己是不可能被推荐上大学的。我那时求知欲望极强，是父亲的话给了我信心，立志要读大学，当时只是很单纯的想，我挑不动担子，不能下放到农村去。

高中一年级有一学期我是在住校的。每次回家都不想回校，是父亲看出我的不舍，坐那种绿皮火车把我送到学校再回家。

我的父母亲，从来不曾教导我们仨姐弟，今后要成为什么样的人，要有怎样的事业。他们只是单纯的尽量给我们温饱的生活。

其实我父亲也算是出身于书香门第的，我祖父是解放前的大学生，有见识，学识渊博。长大后，我会为父亲抱不平。作为我祖父的长子，我父亲初中毕业后读了个技校，20岁参加了工作，早早就离开父母独自生活。祖父祖母并没有把他当作长子一般给予应有的重视，以及爱，以至于父亲性格中有着缺乏担当，胆小懦弱，不求上进，目光短浅的不足。在这样的环境下，我们姐弟仨并没有成就什么事业，但也平平稳稳的过了半生。

从上大学开始，我就脱离了家庭，与父母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看到满头白发，佝偻着背的父亲，我竟想不起父亲年轻时的样子了。有一个中秋节回去看望他们，整理老照片时，看到父亲年轻时的照片，发现，原来父亲，并不是一直就这样老的，年轻时的父亲，真的很帅！

大约八年前，父亲的身体出了问题，住进了医院。一向很懦弱的父亲突然对母亲非常依赖，夜里陪床坚决不要其他人，只要母亲。出院后，完全变了个人，吸了大半辈子的香烟自动就不吸了，只要出门就与母亲手牵手，偶然两人拌个嘴，我回家时母亲会告状，我就故意说，好吧，那你俩离婚吧，父亲马上就嘿嘿一笑，再也不说话。

我从小就身体不好，人到中年后患上了慢性病，父母亲都很担心，每次电话，没等我叮嘱他们注意身体，他们就反复说，注意身体，不要感冒了，不要怎样怎样了。

如今父亲已经八十有三，白发苍苍，身型变得瘦小，再也没有了当年训斥我们的气势，也没了与母亲争吵时的豪气冲天。那一言不合就吵闹的俩老人，竟是寸步不离，形影相随。都说少年夫妻老来伴，其实我真的很羡慕他们，儿女双全，没有一个啃老的。虽然劳累半生都没有为自己争得一间住房，却有儿子为他们准备的尽管不大但能遮风避雨的居所。退休工资不高，但他们很知足。

值此父亲节，祝愿我的父亲母亲，开开心心的度过每一天。

后记：写完这篇文章两年半后，2021年11月25日，感恩节，我的父亲于当日傍晚十八时许，心脏停止了跳动。享年八十有六。（父亲生于农历正月，再有两个多月，就可以迈进八十七岁的门了。）他老人家是静静地走的，没有去医院，没有需要儿女陪侍在病床前，也没有留下一句话。就那样，走了。我竟然不知道，一位至亲至爱的骨肉血亲的离去，竟是如此简单。他老人家是用尽了全力，再也没有力气活着了吧！夜里无法入眠，突然想起，自己在五天前曾经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具棺木抬进了我九龙岗的家。这是冥冥之中的警示吗？血肉相连而今天人永隔，是会有警示的吗？

从此后，再不会有个老小孩，见到女儿的面，就化身成为一个会撒娇的孩子，诉说着自己的不适，加点夸张，只为得到女儿的关心。

从此后，再不会有那个凶凶的老头，一言不合就怒目圆睁，怪他的女儿“虐待”了他的亲亲外孙。

从此后，再不会有那个老迈的爷爷，告诉他的外孙媳妇，想吃这个，想吃那个。

从此后，再不会有个走路慢腾腾的老人，亦步亦趋的挪到小区门口，坐在花坛边上等着他年近六旬的女儿回家。

我相信，父亲，当您终止了您这一生的义务时，您一定不再牵挂这人世间的所有，您一定是义无反顾的奔向天堂了。

父亲，您走吧，莫回头。您累了，就去歇着。有一天，我们应该会在天堂相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