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我的父亲

子约

弟弟心中的父亲

感恩节到来的时候，弟弟在深夜写下了这些文字，我在次日清晨读到了这些文字……

每读一遍，我们在一起的日子都历历在目……

每读一遍，父亲给我们的人生教诲都历历在目……

每读一遍，奋斗路上的风向标都历历在目……

从泣不成声到大悲无声，我更懂得更努力地去爱我的母亲，更珍惜自己的生命和健康，不负父亲给予我的今生今世……

父亲很少和我们交流，小时候总觉得他很严肃，不太关心我们的成长。直到我自己也成了父亲，才开始慢慢理解父亲那深沉、内敛的父爱。于是就萌生了一种想法：写一篇关于父亲的文章，来记录我们生命中的交集时刻，也让他从另一个视角了解一下儿子眼中的父亲，弥补一下彼此交流不足的缺憾。然而这一切总是被所谓的忙碌无限期地拖延着，直到父亲的溘然离世，又给我增添了一份儿 “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遗憾。如今，我不得不在题目前加上回忆二字。
转眼之间，父亲离开我们已近百日。这期间，记忆中关于父亲的片段总是不由自主地在脑海中浮现，我也努力搜寻着父亲生前的种种细节，以表达我对他无尽的哀思。父亲出生于1948年7月14日，历经了新中国的各个历史时期，时代的快速变迁使他的性格冲突更加明显，也造就了他跌宕起伏的一生。
年轻时的父亲聪明干练、多才多艺、血气方刚，勇于担当。初中毕业后父亲回到村子里，在生产队当会计。他办事干练、工作出色，没几年就当上了村里的大队会计。由于他为人正直、能言善辩，又乐于助人，村里无论谁家婚丧嫁娶、修房盖屋、兄弟分家、邻里纠纷都请他出面帮忙，在众乡亲心里可谓有口皆碑。父亲还是个虚心好学、多才多艺的人，他刚毕业时就用油彩笔画族谱，直到文革初期提出“破四旧”才不得不停止。后来我才知道二爷爷家的那副族谱是他的封笔之作，在我看来他的画工虽不算细腻却也惟妙惟肖，假如当初一直坚持下来或许也小有成就了。可惜我从没亲眼见过他作画，他的那些油彩笔也被我小时候给小朋友画脸谱用了。父亲还跟村里老瓦匠师父学盖房，会用砖头刻砖雕；他垒的灶台特别好用，左邻右舍总是时不时请他帮忙。在我的印象里，他是见一行学一行，每件事都要做到极致。然而正当他人生少年得志之时，年少气盛、刚直不阿的他因为工作中的分歧和书记产生了矛盾，也因此受到了排挤。当时虽处于文革后期，阶级斗争的思想在人们心中还没有完全消除，许多趋炎附势的人都跟着欺负我们，父亲的人生陷入了低谷。多年之后我步入社会，每当回忆起这段过去，总是提醒自己遇事应该学会忍耐，因为有些事原本没有对错。 后来，公社里为了缓和村里的矛盾，安排父亲到县畜牧水产局下属的一个养鱼场工作。离开村里，父亲得到了一个更宽广的平台，他的精明强干得以充分体现，工作也顺风顺水。七十年代末，国家的工作重心已经转移到经济建设，那时的他经常四处出差做营销。他在平时工作中认真负责、率先垂范、勇于担当。有一年冬天，养鱼苗的池塘里水泵出现故障需要维修，可是怎么也捞不上来。看着工人们手足无措、犹犹豫豫的样子，他义无反顾地穿上鱼裤跳进结冰的池塘把水泵捞了上来。他的脚趾也因此而冻伤，吃了好多年药，记得每次出差都带回一大堆药。后来连局长都赞许他说：老姚，你这人真实在！正是他这种耿直的脾气让他结交了他一生中最重要的几个朋友，也正是这几个朋友后来给我们家带来了巨大的帮助。
1980年，村里响应改革开放的号召，每家都分了自留地。大家对农资的需求越来越高，而当时仍处于计划经济时代，物资供应还很匮乏。于是村里很多人都找到我父亲帮忙买一些紧缺的农资，其中也包括一些当年狐假虎威的人，而父亲都一概爽快地答应，竭尽全力地帮大家去县里、公社里争取一些计划。而且，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他和书记的和解，使得当年轰动全村的矛盾斗争终于画上了句号，也标志着村里“文革”的流毒已消除。在他看来，是那个时代扭曲了人性，宽容别人就等于宽容自己。在我看来，宽容也是一种实力的体现，正所谓宰相肚里能撑船。
尽管每个人在性格上都存在着两面性，但在父亲身上表现的似乎更加突出。他给外人的印象是能言善辩、处事周全，而在家人面前表现的则是少言寡语。他很少和我们交流，再加上经常不在家，给我的感觉是严肃、缺乏温情，对我们漠不关心。正因为如此，童年时有关父亲的记忆就更加难忘。记得大概六七岁的时候，有一天我和姐姐跑着去养鱼场找父亲。那是父亲因为忙于工作没有及时回家喝中药，母亲就把熬好的中药用玻璃瓶灌装好，让我们给父亲送到单位。走到堤口村西那条路上时，远远看到父亲穿着他那件天蓝色的跨栏背心骑着自行车向我们走来。于是他就让我坐在前面的车梁上，姐姐坐在后座上，用自行车把我们带回了家，那是我小时候为数不多的和父亲的近距离相处，当时坐在他车子上那种幸福的感觉至今记忆犹新。上学后，父亲不声不响地为我们准备了充足的学习用品。那个年代别的小朋友大都使用草纸和普通的黑铅笔，我和姐姐一直使用白纸、绘图的铅笔，再加上我们的学习成绩很好，所以我们的童年充满了优越感。记得上二年级时，父亲出差给我们买回了两个塑料铅笔盒，软面双层，一个粉色一个蓝色（那种塑料铅笔盒过了好几年县城才有卖的）。我用的那个蓝色的铅笔盒上带着两只棕色的小熊，非常漂亮，它一直陪伴我到初中毕业。我上三年级时，由于带我们的老师因为调动工作闹情绪，整整一年没好好给我们上课。等到升级考试时班里的成绩都很差（除了我！）。校长决定让大家都留级，村里不再设四年级了。当时我听了之后举手反对，告诉校长我不想留级，结果遭到了校长一顿训斥。回家之后我就把这件事告诉了母亲。我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可是等到暑假开学时，校长找到我说让我去三里地之外的三坛村去借读。后来我才听母亲说，是父亲去亲自找了校长，希望他给我个机会。于是，我就扔下了村里那些同学了三年的小伙伴儿去了三坛村小学。正因为如此，我也幸运地避开了小学六年制。假如不是父亲默默关心着我，我的人生或许就是另外一番景象。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也慢慢体会到了父亲那深沉无言的关爱！ 父亲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他对朋友总是坦诚相待，知恩图报。记得有一位姓韩的叔叔，因为爱人要到县城上班，当时还没有房子，他就安排他们二人在我家暂住。当时我们家还没有建新房，我们一家五口挤在另一间屋子里。还有一位郭大伯和父亲多年至交，四十多岁英年早逝，留下没有工作的妻子和两个十几岁的孩子。他们想把逝者运回五十多里地以外的老家安葬，但是如何回去却成了难题。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还没有专门的救护车，个人的车辆都很忌讳办这件事。正当大伯的亲属及单位的领导都为此一筹莫展时，我父亲义无反顾地提出用自己的拖拉机将这位老友的遗体送回老家。后来，父母他们还经常去探望大妈他们母子。
八十年代初，农村实行了联产承包责任制，生产队解体了，人民公社也改成了乡镇。原来计划经济下的县社集体企业逐渐走向萧条。离开了集体的互助，没有了大锅饭的弊端，农民的积极性的确提高了，但是对于我们这种缺乏劳力的家庭是个挑战。当时爷爷在县城开白铁铺，我和姐姐还上小学，妹妹更小，一家六口人的地仅靠母亲一人劳作根本忙不过来。父亲回到村里开始经营属于自己的土地，这对于他这个在大集体时代几乎没怎么卖过苦力的人来说确实是个挑战。但是，他靠自己的智慧和勤劳很快又走到了村里人的前列。首先他学着科学种田，请县农业局朋友给他指导，还帮他们种植良种出售。其次，父亲也充分认识到机械化的优势，他先后借钱买了拖拉机、收割机，农忙时种地，闲时开拖拉机搞运输。从那时候我就认识到如果没知识、没头脑连农民也做不好。
正是由于父母的辛勤劳作，给我们姐妹三个创造了物质优厚的少年时代。我们姐妹三个学习成绩都很好，也给了父母创造生活的极大动力，他们殷切期望我们将来能出人头地，有一个很好的归宿。记得我初中毕业报志愿时，父亲建议我报中专，我没有听他的直接报了高中。他知道后狠狠训斥了我，问我为什么不报中专。我说：我想上大学。他说：考上中专就能把户口带出去，毕业就可以上班了。上高中后如果考不上大学，就白上了。我说：我一定能考上大学！那是父亲平生第一训我，也是我第一次反驳他。从几岁开始街坊邻居就喊我大学生，上大学已经成了我的梦想，我一定要实现！从此，父亲本以为看到希望的生活更加辛苦！ 八十年代是一个机遇和风险并存的时代。当时经济快速发展，货币政策宽松，给人下海淘金创造了机会。父亲那些银行的朋友提出帮父亲贷款让他抓住时机做点儿生意，父亲断然拒绝了。与赚钱相比，他更担心生意亏损影响了我们的学业。于是父亲那些朋友给他找了很多的运输业务，父亲每天开着拖拉机去拉土、拉砖，给我们这个家庭带来了稳定的收入。步入中年的父亲没有了青年时代的年少轻狂，他变得谨小慎微，每日辛苦劳作，只希望家里稳稳当当，我们顺顺利利读完大学。以至于村里好多人都说父亲用拖拉机拉出了三个大学生。那时候每到放假，我就跟着父亲去干活，帮他装车，亲身感受到了他的辛苦，也看到了中年父亲的责任和担当。记得我上高二时，有一次父亲到学校附近干活，看到我们正在校园里吃饭，就过去看我。就在那一刻我突然发现父亲头上有了白发，顿时心里非常的难过。为什么我们还没有长大父亲就要老了？更有甚者，有一次我和父亲一起去拉土，有个人居然问他：大哥，你今年五十几了？而当时他刚刚四十出头儿啊！那些年父亲几乎付出了一生的辛苦，过度的劳累使他早衰。晚年时他的体质很差，饭量很小，都和他曾经地体力过度透支有关。
90年高中毕业，我听从了父亲的建议：农村的孩子应该实打实地学门技术，报考了河北医学院。开学时，父亲亲自把我送到学校。尽管那是我第一次远行，父亲并没有像其他家长那样喋喋不休地叮嘱，只是默默地帮我把各种手续办好。临别时，我在学校门口送他，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当时的我完全沉浸在“孩儿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誓不还”的兴奋之中，没有一丝恋恋不舍的感觉。而后来听母亲说，父亲转身的一瞬间眼睛都湿润了，再也没敢回头。一辈子太短了，当时的我做梦也想不到，仅仅31年后在距此不到500米的地方我再一次送父亲回老家时竟是我们的生死离别！
我们姊妹三个相继都上了大学，这让父母心里感到无比欣慰，但他们的辛苦仍未减轻。父亲又开始学种大棚蔬菜，指导全村建了100多个温室大棚。这种反季节的种植方式把农闲时原本轻松的时间都利用了，很多人吃不了这个苦，而且还要不断地学习种植技术，所以没两年大家都放弃了。而父亲一直坚持了七八年，直到我们都大学毕业。父亲告诉我：大学毕业十年之内我们都自力更生，我不再养你，也不需要你管。这是父亲关于自己人生的憧憬，长期的家庭重担使他无暇顾及自我，他也期待有一天能放松自我。我信守着和父亲的十年之约，不懈地努力。我明白我越早地承担起家庭的责任，父亲的自我人生就会越轻松。
97年叔叔突然去世，使得辛苦半生的父亲不得不再次紧张起来。叔叔家的三个弟弟妹妹都还小，盖房、结婚都要他操心。特别是最小的弟弟只有十岁，从小就跟着他，形影不离，连学校家长会都要他去开。小弟弟跟他很亲，即使外出打工，也会每周往家给他打电话问候，比我这个儿子做的都好。由于三个弟弟妹妹都在农村，父亲为他们操的心可能比自己的亲生儿女都多，他们从内心深处也亲近这个大伯。父亲年龄大了之后，每次回家他们都给予无微不至的照顾，令我这个大哥也无比欣慰。 21世纪的第一个十年，应该是父母一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时光。那时他们身体还好，也没有经济负担了，身上还背着三个大学生的光环，成了全村人羡慕的对象。每逢我带儿子回老家，父亲一定带上小孙子到大街上转转，向那些同年老友们展示他那几近爆棚的幸福感。光宗耀祖、子孙满堂，按照中国的传统思想父亲似乎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人生目标，但他的内心深处仍有一丝小小的遗憾。那就是从年轻时就在外面闯荡，最终又回到了农村，连一份退休金都没拿上。然而，苍天不会辜负任何一个努力的人，2010年一个机会摆在了面前。省里出台了文件，城区失地农民一次性补缴养老保险，可以享受工人退休待遇。父亲怀着忐忑的心情给我打电话，告诉我他和母亲两个人一起办的话需要一次性缴纳七万五千元，问我要不要办。我听后当即决定给他俩都办了，弥补一下他人生的遗憾，也让他们的晚年更加心安。几年后县里又出台政策，像他这种曾在集体企业工作过的人可以把以前的工龄续上享受养老待遇，尽管这个消息让父亲很欣慰，但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幸福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60多岁的父母身体开始每况愈下，他们在老家的生活也越来越让我们担心。那时候每当听到家里的电话铃声精神就会异常紧张，生怕他们的身体出问题。于是我们姐妹三个都劝他们不要在老家了，出来跟着我们，也方便照顾。他们的生活得到了照顾，但同时也带给了他们背井离乡的寂寞和失落。最终，父亲还是对这种近乎“囚禁”式城市生活忍无可忍，坚决要带着母亲回老家。可是老宅长期不住变得阴冷潮湿，设施陈旧也不方便他们的饮食起居。记得那天我们回到家，面对着老宅的一切他伤心地对我说：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让你们上学了。现在把你们都放出去了，我连个家也没了。听到这话我的心都要碎了，为什么会这样？是什么样的心情才能让父亲说出这样的话？他为了儿女辛苦一辈子，却被迫离开生他养他的故土。我们为了自己方便，却要父母放弃自己的生活。这不是父母想要的结局，也不是我想要的结局！经过反复考虑，为了化解这一难题我决定在县城买套单元房。这样他们住起来比较方便，有问题还可请物业帮助解决，平时没事还可以到村里转转。即使去城里住一段时间，家里也不会因为闲置而受潮。我把这想法告诉了父亲，他欣然同意，并且很快就在离村里不远的小区选好了一套带小院的房子。2014年底，他们高高兴兴地搬进新居，拥有了便捷的城市生活条件，也能享受自由自在的农村生活空间，美中不足的是我们还是不在身边。好在妹妹离得也就几十里地，隔三差五就回去看看他们。然而，这样的日子仅仅持续了一年多，2016年的春节刚过，随着母亲的意外受伤骨折他们不得不再次离开老家，但是父亲依然抱着母亲养好伤再回老家的希望。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就在母亲养伤期间他独自回家也摔骨折了，于是他们回老家生活的希望彻底破灭了。 经过这次波折，父母的身体大不如以前了。但是父亲心里仍不服老，总是闲不住，每天都骑三轮车出去转，甚至到十几里之外的郊区赶集。我劝他注意安全，别走太远，出门时一定带上手机，可总是收效甚微。不仅如此，父亲还经常独自坐车回老家，尽管回去之后有两个弟弟的照顾，我依然担心再出什么意外。而他为了避免我阻止他回去，总是让周围的人对我封锁消息，有好几次因为老家小区保安半夜给我打电话告知车库门没关，我才知道他回老家了。那时我意识到他的反应确实越来越迟钝了，这更加剧了我的担心，于是我非常生气地告诉他以后回家必须经我同意并有人陪同才能回去。其实我从内心深处理解父亲的感受，他想回到那个生他养他的地方，想看看那几间饱含他毕生心血的老房子，想见见相处多年的老朋友，也念念不忘去爷爷奶奶坟上拜一拜，但是为了他的身体，为了他能更好地享受幸福的晚年时光，我不得不严格控制他的行动。或许父亲也理解我的苦心，尽管他对家里的弟弟抱怨我老管着他，但是父亲还是听从了我的建议，从独自回家变成了申请带他回家。最后这两年他要求回家的次数明显少了，有时候也只是象征性的说一下，看来父亲真的老了。有时候我心里竞不由自主地想父亲要是再自己跑回老家多好啊！人就是这么矛盾，当初你极力寻求的结果实现时，你却发现这未必是你真正想要的。
或许是与人类社会分工不同有关吧，人们提起父辈的时候，想到的大都是传承；而表达亲情的时候，想到的更多是母亲。每年母亲生日或母亲节，我们都会想法庆祝一下，而在父亲身上一直缺乏仪式感，直到今年父亲节我突然觉得应该送父亲一个礼物，于是就给他买了一个飞利浦剃须刀，想不到竟成了唯一的父亲节礼物。父亲在生活上对我们也没有额外的要求，不爱给我们添麻烦。即使平时身体有点儿不舒服，也不爱跟我这当医生的儿子说，而是自己到社区自己拿点儿药。每当我为这事儿跟他着急，他总说没什么大毛病，吃点儿药就行了。
父亲一生中最大的嗜好就是饮酒吸烟，这与他常年的辛苦劳作有关。他为了全家的生活，放弃了年轻时的业余爱好，而吸烟喝酒作为他劳累之后解乏的方式则一直保留着。2013年7月，他因脑梗塞住院了。当时我借机力劝他戒掉烟酒，甚至还为此跟他着急，但终究没有成功。不再劳作的他本就百无聊赖，唯一的嗜好也被剥夺，他的日子并不开心。后来我开始反思，我们不要总是打着为他好的旗帜一味地约束他，应该学会站在他的角度包容他。如果他不舒心再长寿又有什么意义呢？于是我给他买了充足的酒放在家里，直到去世前家里还剩了好多。
常年的体力透支，使父亲比同龄人显得更加苍老。最近一年父亲的饭量锐减，这使得他本来就消瘦的身体，显得更加弱不禁风。渐渐的行动也少了，大多数时间爱在床上躺着。我担心他极度消瘦的体质彻底摧毁身体的抵抗力，反复地对他讲吃饭的重要性。他总是说自己不是吃了不舒服，而是没有一点儿食欲。作为医生的我，深知这是一种不祥之兆，也只能软硬兼施的劝他努力去吃东西。因此，观察他每天吃饭的情况，也就成了了解他身体状况的晴雨表。

九月一号晚上，保姆李姐给我打电话说父亲没吃饭，我当时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于是打算第二天去劝一劝他。第二天父亲给我打了两个电话，我都因为工作忙没接到，期间给他们回电话询问了一下，得知他肚子不舒服。当时想当然地以为他可能是因为闹肚子吃不下东西，安排他喝点儿热水，吃了点儿药。我本以为他还能像以前一样慢慢好起来，可是等我赶到家时看到他有气无力、迷迷糊糊的状态立即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父亲看到我后说：我以为见不到你了！这是我今生听到的他对我说的最温情的一句话。我不知道他这里面是否包含着埋怨的成份，从我的感受来说，则是既感动，又内疚，又欣慰。感动的是他在弥留之际依然在想着我，内疚的是他在最需要我的时候找不到我会是多么失望！不过看到他思维依然清楚又让我无比欣慰。我立即叫了120将他带到医院，经检查不出我所料就是严重的电解质紊乱。输了两瓶液后父亲的精神状态明显见好，他告诉我这两天一直没睡好，一天没吃东西了。我给他买了点粥让他喝下，大概12点钟他就睡了。看到他状态平稳，我以为这次又是一场虚惊，所以就不打算给姐姐妹妹说了，我在医院陪他输几天液就行了。

令人深感意外的是，9月3日早上六点父亲病情突然加重，呼吸衰竭，虽经极力抢救仍无好转。职业本能使我明白此时已无力回天。我当即决定用救护车、呼吸机把父亲送回老家，让他魂归故里，这是我当初对他的承诺。31年前的九月父亲把我从家乡送到了石家庄，31年后的九月我带着妻儿从这儿把父亲送回故乡。我特别叮嘱司机一定要走青银高速，这是父亲熟悉的路，他曾无数次从这条路回家。我坚信沿着这条路父亲的灵魂就不会迷路。踏上归途的那一刻，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两个小时的路程，我一直泪流不止。父子一场，今生缘分将尽，整日救死扶伤的我面对至亲的生死离别依然无能为力。

　　父亲走了，他自身的精明干练、血气方刚、勇于担当，对家庭的默默付出、任劳任怨，对朋友的重情重义、知恩图报，值得我一生去学习！在父亲的影响象下我形成了自己的人生信条：幽默的人生、真诚的生活、忍让的处事、不屈的性格！！！父亲给了我物质优厚的童年，我很幸福！！！我给父亲创造了衣食无忧的老年，父亲未必幸福！！！

父亲走了，他跌宕起伏的一生就此终结。我对父亲的孝与不孝也就此盖棺定论。我对父亲内心的包容和言行上的苛求，需要我用一生去反思，

父亲走了，在父亲生活过的每个空间里，我依然盼着他的出现。我吹过你吹过的风，这算不算相拥！我走过你走过的路，这算不算相逢！每当听到这首歌我都不由自主地想到父亲。假如真有另一个时空，我希望我们父子能够永远相随！

假如真有来生，我希望父亲不再如此辛苦！！！

假如真有来生，我希望父亲能够更加幸福！！！

姚志刚 2021.11.24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