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关,绝美的旋梯

竹梦箫音

<p class="ql-block">  广州荔湾区旧称西关,除了自古以一湾清水,两岸荔枝闻名外,更是以明末起陆续修建的十八条商业街圩成为了广州城延绵百年的商业繁华中心。当时的军政要员扎堆广州东山建筑了各式雅致的西式小洋楼,而西关粤派味道十足的骑楼、大屋里却云集了南中国的商贾富绅。在中国近代史上,坐拥雄厚资本的西关商人除了在经济上牵引着国度与民众外,也搅动了当时的政治时局。</p> <p class="ql-block">  这张十三年前的照片,是我在西关一座百年大屋里拍下的旋梯。虽是尘埃一身,但它在我的眼里依旧是风华绝美的。它更让我在不经意间的牵出了一段几乎被遗忘的西关巨商的过往。也让我平添了一段有趣的经历。</p><p class="ql-block"> 2008年,刚到手一架5D单反相机,我就忙着四处溜达转圈。西关,久闻大名,但很少去闲逛。于是,10月下旬的一个上午,我扛着重重的相机走进西关,沿着荔湾湖畔穿街走巷。马路边,我举着相机正拍着,一位拎着菜的阿婆走过我身边,扯着亮亮的嗓门来了一句:“乱紧拍,不如去拍果度楼梯仲好啦!(粤语,意为胡乱拍,不如去拍那楼梯还好啦。)”说完,阿婆伸手一指右边的一条小巷,昂着头走了。</p><p class="ql-block">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楼梯让阿婆拥有如此的气势,我毅然决然的走进了那条狭窄的小巷。</p><p class="ql-block"> 小巷里有几户人家,住房的大门是典型的老广州栅栏式木推门,歪着脑袋往里看,没见楼梯倒是惹来了屋里人警觉的对视,于是赶紧摆正脑袋前行。</p><p class="ql-block"> 当我正视前方的时候,小巷的尽头居然立着一座别样的大屋!</p> <p class="ql-block">(此图转自网络)</p> <p class="ql-block">  大屋是一座占地400平方,巨大的残破的正方形西式洋楼,仰头才可见其顶。巷子很窄,任何一个角度都无法拍到完整的大屋。大屋的正门台阶上搭建了一间小屋,只能通过大屋左后方墙角处的一扇侧门进出。我好奇的迈进了小小的门,而门里的景象却让我差点叫了出来!</p><p class="ql-block"> 一架旋梯如变魔术一般出现,将豁然开阔的空间划成了一道道优美的弧线。</p> <p class="ql-block">  沿着楼梯上行或下行,弧线和光线的变化让我每一步都感受到了不一样的视觉冲击。</p> <p class="ql-block">  仰望,旋梯的线条修饰出了平实、变化、优美的天花板。</p> <p class="ql-block">  俯视,旋梯交叠的曲线千变万化,如梦如幻。</p> <p class="ql-block">  大屋连地下室与天台共五层,每一层楼梯旁的窗户形状都不一样。光线的变化、斑驳的墙壁、锈蚀的铁栏。行走其间,旋梯变得格外诡异……</p> <p class="ql-block">  想象一下,一百多年前的窗棂上定是如粤派风格般装了各色的玻璃。当那赤橙黄绿青蓝紫的七彩光源投射进来的时候,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p><p class="ql-block"> 可眼前这暗沉、寂静的楼梯间,只有我的脚步声轻轻回响着。小时候听过的《陶威尔教授的头颅》、《一双绣花鞋》一下全涌出了记忆,举着相机的我,双腿真的发软了。我紧张、害怕却兴奋着。</p> <p class="ql-block">  每层楼梯平台都正对着一扇乌黑发亮的大门,门旁堆放着各样生活杂物,门内不时传出各种声响。</p> <p class="ql-block">  没有人同意我的进入,我担心着被突然出现的各个房间的主人呵斥。我算是私闯民宅?还算是寻古探幽?忽然,三楼门内传出一阵走近的脚步声和一个男子的嚷叫声,我立马转身急急冲下旋梯,跑出大屋。</p><p class="ql-block"> 大屋门口挂着广州政府1993年颁发的“文物保护”牌匾,可大屋里分明住着人家。鲜明的生活痕迹和难于掩饰的尘埃与落败,虽然使那块牌子失去了意义,可那绝美的旋梯带着一种诡异让一切变得别有韵味,那美丽的旋梯还是诱惑着我鼓足勇气再次踏进大屋。</p><p class="ql-block"> 旋梯,无论有多少的污迹掩盖,细细观看,仍可辨当年的华彩。</p> <p class="ql-block">  每一级阶梯的高度适中,令人上下的踩踏十分舒适。每层石阶的立面是带着丝状鸡血红纹的大理石,阶面是整块各式花纹图案的大理石。每一层楼面地板却是由裁成小正方型白色大理石拼砌铺成,同时由条状深蓝色的大理石围边。紫红色基调的楼梯扶手与围栏由优质硬木和铁铸雕花组成。这一切在厚厚的灰尘下华丽丽的透出当年的风韵,历经上百年变迁,旋梯仍是如此骄奢的立在那里。</p><p class="ql-block"> 我被这忽而幽美忽而诡异的旋梯弄得神魂颠倒。</p><p class="ql-block"> 我正想走上最高一层时,身后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位妇人探出半个身子,看着我。</p><p class="ql-block"> 妇人挺温和:“这里是公司宿舍,你不要拍了,赶紧离开吧,不要又惹的大家不开心。”</p><p class="ql-block"> 看来,我绝不是第一位闯入的拍摄者。于是,我连声道歉,赶紧转身下楼。身后,妇人把门重重的关上了。</p><p class="ql-block"> 谁才是这百年旋梯的主人?</p><p class="ql-block"> 我进入紧挨着的荔湾博物馆询问,工作人员不理不睬。</p><p class="ql-block"> 我转身拦下一位路过的老者请教。老者看着我脖子上的大相机,“你是记者?”我支吾了一番。</p><p class="ql-block"> “这是陈公馆。”老者指着大屋前后杂乱的房屋建筑:“这里原是水池、花园、凉亭、假山。大门前不远就是河涌码头,陈公馆里的人可以开着快艇去几公里外的沙面鬼佬(外国人)银行。这旁边的荔湾博物馆,还有那几座白色的楼房也是他们家的,好架势的。”老者用手划了一个大大的圈。</p><p class="ql-block"> 回到家,我急忙上网。</p> <p class="ql-block">  陈廉伯,一位让孙中山为难、痛恨的敌手,更是毛泽东在《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一文中提及的资本买办代表人物。</p> <p class="ql-block">  陈廉伯,清末至民国中期的商贾巨富,买办巨商。拥有数家银行、保险公司与无数当铺,几乎垄断了当时岭南的缫丝业,并涉足金矿、烟草、航业、出口等众多行业。陈廉伯长期担任广州商会总会长和广州商团总团长。除商界名流外,他的公馆也是粤系、桂系军阀高官云集之地。</p><p class="ql-block"> 陈廉伯也曾热心慈善,捐助医院,救助贫民,关注女子求学,创建各式学堂。</p><p class="ql-block"> 但是,巨额财富更让陈廉伯野心勃勃,英 国人鼓励他应该成为“中国的华 盛顿”。于是,陈廉伯从海外走私大量军火入境,武装后的广州商团不断发展,形成了一支不受统辖、人数众多,枪械精良的民间武装,成为了孙中山革命势力不可小觑的对手。骄奢的陈廉伯指挥商人 罢 市、拒不纳税,并策划发动武装叛乱企图推翻孙中山成立商人政权。1924年10月 10日,陈廉伯领导的广州商团军向聚集在沙面纪念武昌起义的民众开 枪,造成血 案。广州一群坐拥万贯家财,却胸无政治、军事点墨的富商们如此这般的宣告着他们千载难逢的第一次造 反。15日,国民政府军包围西关,密集的枪炮声及大肆焚掠后,曾经富庶的西关满目苍夷。结果,商团军彻底溃散作了昙花一现。抗战时期,当了汉奸的陈廉伯在香 港写信给港 督要求将香 港 送给日本而被英 国人下令逮捕。1945年,61岁的陈廉伯乘日轮“白银丸”前往澳大利亚,途中被美战 机击沉而葬身鱼腹。</p><p class="ql-block"> 如此一位人物,难怪那块文物保护牌匾抹去了大屋主人的姓名。也难怪大屋拥有那样的气势和终归难逃的衰败。</p><p class="ql-block"> 陈廉伯很快的消失在了历史的尘烟里。只有这大屋的旋梯一直惊艳着后人。早在80年代,旋梯就已经被众多的摄影爱好者以及新闻媒体关注。</p><p class="ql-block"> 整理好照片和资料,11月3日,我写了一篇《西关,绝美诡异的旋梯》在博客贴出的同时,也发在了橡树网的广州论坛。</p><p class="ql-block"> 二天后,我意外的接到了广州电视台著名栏目《G4出动》的电话相邀。上午通话,下午拍摄,晚上播出。于是风风火火与节目的主持、摄影在西关大屋里的旋梯上拍摄了一组就旋梯历史及旋梯文物保护现状的采访。还没缓过神来,节目当晚如约播出。</p><p class="ql-block"> 旋梯第一次上了电视。引来了一波接一波的摄影爱好者、影楼人员、各式模特、旅游者蜂拥而至。旋梯火了,大屋里的住户却怒了。锁门与砸锁,强行进入与强行驱赶,以至住户安装铁闸门阻止各类的采访和拍摄,冲突在升级。对此,广州摄影爱好者以及不少民众在各论坛发起了保护西关大屋、保护百年旋梯的急切呼吁。</p> <p class="ql-block">(此图转自网络)</p> <p class="ql-block">  广州的报纸也做出了相关的报道。</p><p class="ql-block"> 2010年10月27日的南方都市报再次报道,西关陈氏公馆由政府收回保护管理。</p> <p class="ql-block">  2013年,我来看大屋。发现被政府收回的大屋内,人去楼空。旋梯硬木扶手、铁制雕花栏杆被拆除了大半,还不见了影踪。地面也多被破坏,大屋更加的残破不堪。因为亚运会,整个荔湾湖修缮一新,唯独这大屋幽暗阴森,还被冠以了鬼屋的称号。</p> <p class="ql-block">(此图转自网络)</p> <p class="ql-block">  大屋就这样颓废着,旋梯也毫无了生气,我不再想看大屋了。</p> <p class="ql-block">  前天,忽然的想看看大屋了。一走进西关熟悉的小巷,差点又要惊叫起来,大屋神气非凡的挺立起来了!</p> <p class="ql-block">  一人多高的栅栏临街将大屋围了起来,闲人免进。可是,凭着对大屋的熟悉,一条小径让我走近了大屋,一扇小门让我钻入了屋内,再次踏上那架绝美的旋梯。</p><p class="ql-block"> 修缮后的大屋艳丽明亮,可空荡荡的只有我一人在旋梯和复原的各个空间穿行。与2008年一样,大屋里还是只有我的一人脚步声。生怕被楼外远处的保安发现,更怕保安锁上那扇忘了上锁的侧门。</p><p class="ql-block"> 忽然,楼下一声惊响,慌的我立刻以最快的速度冲下旋梯,原来是风撞击着未关好的侧门,宽敞的空荡荡的正厅里回声震耳。关好门,定了定神,我回身再次踏上旋梯。依旧是当年那样的紧张、害怕和极度的兴奋。</p><p class="ql-block"> 又是提心吊胆的一通狂拍。</p><p class="ql-block"> 2008年10月我拍下第一张旋梯照片至2021年11月再次拍摄旋梯,整整十三年过后,让我们一起来看看绝美旋梯的前世今生吧。</p> <p class="ql-block">  我最喜欢的旋梯角度,宛若婀娜多姿的美人,雍容华贵、飘逸翩然。</p> <p class="ql-block">  门的变迁与复原,记载了一段文物保护的经历。</p> <p class="ql-block">  光影里总藏着光阴的故事。</p> <p class="ql-block">  美吗?美吧!有人说黑与白是世间最美的颜色。</p><p class="ql-block"> 黑与白恰是光与影、夜与昼,也是人的来处与归处。再绚丽的颜色也只是过眼的烟云……</p> <p class="ql-block">  旋舞是最具诱惑的姿态,无论是舞者还是线条。</p> <p class="ql-block">  绝美的旋梯让这座西关大屋获得了存世的权力。不得不钦佩当年与当下的工匠。</p> <p class="ql-block">   美,源于匠心。</p><p class="ql-block"> 我在2008年博文结尾曾这样写道:“我还会来拍旋梯的。”</p><p class="ql-block"> 是的,我还会去拍旋梯的</p> <p class="ql-block">  本文以及图片(除注明出处的网络图片)为原创,莫侵,谢谢。</p><p class="ql-block"> ——竹梦箫音</p><p class="ql-block"> 2021-11-26</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