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大杂院

微海拾趣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童年是远去的过往,或贫穷,或艰难,或酸楚,或苦涩……童年也是难忘的,那一桩桩记忆中的陈年往事,也夹杂着些许别样的情趣。</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的童年是在大杂院中度过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新中国刚刚成立后的 1950年1月初,我诞生于沈阳市怀远门附近小什字街胡同的一个大杂院。这在当年老沈阳算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破旧居民院落,南北窄,东西长,呈不规则长方形,挤挤擦擦住着十余户人家。院里的邻居大人们,有工厂工人、商店店员、开煎饼铺的、水站送水的、单位食堂做饭的、红白喜事轿铺抬轿的,还有几个人是做小买卖的。孩子们当中最大的上中学,小一点的刚上小学或是像我这样咿呀学语的。我们这个大杂院院子挺大但门洞很小,两扇对开斑驳退色的黑漆门只能容得一个人通过,人们习惯称其为“小角门”。久而久之,不管是大西路还是小什字街胡同,人们对“小角门”耳熟能详,这个称谓成了我们大杂院的标配。</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小角门”的房东是住在院西头亲姐妹俩,当时年龄大概都在四、五十岁左右,两家各自住两间正房。“小角门”的房客们都尊称她们姐俩为老三太太、老四太太。我们家在“小角门”院内的最东头,紧靠房山墙。租的房子格局有点类似农村庄稼院那种,从外面迈进门槛就是厨房,东西各有一台安着大铁锅的灶台,做饭炒菜烧炕取暖全靠它了。西屋是老H家,东屋是我家。房东为了多租出一户,把厨房靠北的那块地儿又间壁成一个屋,租给了老S家。按年龄论,我们家姐弟几个称西屋为H大爷、H大娘,称北屋为S叔S婶。我家与西屋老H家有灶台可以做饭,而北屋老S家连做饭的灶台都没有。我父母心地善良热心肠,主动让老S家与我家共用一个灶台(当然晃常也用过西屋的灶台),S叔S婶一家人都很感动,久而久之和我家很合得来,走的也比较近。</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们近邻三家各有特点,秉性不尽相同。西屋老H家老两口年近五旬,大姑娘已婚另过。家中两个儿子,大儿子十七、八岁,在私家店铺学徒,二儿子十一、二岁是个哑巴,不甚安份,有点蔫坏。H大爷家境曾经比较殷实,但不知何种原因近况不佳,已沦为比我们贫困人家强不了多少的境地,故而对现状心怀不满,常有怨气。尤其是端起酒盅,就爱骂骂咧咧,也不知道是谁招惹他了。我父母老实厚道,与邻为伴、与邻为善。倒是S叔性情耿直,看不惯西屋H家为人处事小家子气,发生过几次小的口舌之争。每次都是在我父亲及别的邻居的劝说下,勉强放弃纷争,暂时偃旗息鼓,但总有解不开的心结,这也为日后的冲突埋下了祸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邻居就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本应以诚相待,相敬如宾,不能太过强势。H家自恃家里曾经有过辉煌且现在家里的两个半大小子有点虎劲,总想找点茬儿,显显威风,居高临下。H家有个叫人看不起的坏毛病,爱管邻居借钱。其实谁家都有手紧的时候,临时借点钱救救急本不算啥事,但是借钱了要想着还钱,这样言而有信,下次再借也好张口。可H家不这样想,借钱着急还钱不着急,借钱理所当然,没借着钱就指桑骂槐不满意,做事不太讲究。那个年代我父亲做买卖估衣的小本生意,收入还说的过去,邻居借点钱还不太介意。可S叔家两个大人三个孩子,全家五口人就靠S叔当炊事员的工资收入维持生活,过日子挺紧巴,时常捉襟见肘,有时候是真拿不出钱来帮助别人。H家不满意,二儿子小哑巴就想法使坏报复。有一次小哑巴借带S叔家男孩拉雪车玩,孩子没坐稳,小哑巴就使劲一垃,孩子脑袋磕在冰面上磕了一个大包,出了不少血。小哑巴蛮不在乎,不以为然。为此两家大干了一场,差一点动起手来,自此两家结下了梁子,见面互不理睬,几乎成了仇人。</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年冬季的一天,下了一场大雪,天寒地冻,路面很滑。H家大爷夜间突发重病,腹部巨庝,在炕上直打滚。正赶上两个儿子去农村串门不在家,H大娘急得手足无措,无计可施。H大娘来我家求援,我父亲赶紧穿上棉袄并招呼北屋S叔一快过去。S叔虽不算太情愿,但危难时刻也一声没吭,去单位(市小型轴承厂,与我们住的大杂院很近)食堂把拉货的手推车推来了,大家一起上手把H大爷抬上车盖严棉被,我父亲和S叔推着手推车急三火四直奔医院。医院值班大夫初步诊断后认为是急性阑尾炎,必须马上到大医院手术治疗。雪大路滑,治病救人要紧。我们三家能腾出身的大人几乎全部出动了,连夜又去了市三院(市红十字会医院),经过门诊、手术、住院治疗,H大爷病情稳定、好转,继而逐渐恢复了健康。其间,我母亲、S婶还去医院探视过,带去了挂面、鸡蛋、小米红枣粥、水果等慰问品,让H大爷、H大娘感动得不得了,心里很愧疚,唠唠嗑眼泪就下来了。“远亲不如近邻,关键时候还得靠好邻居啊!”,这样的话在老H家老两口嘴里说了好几遍。从那以后,我们三家关系变得好像一家人一样,谁也不把谁当外人,大事小情都互相帮忙,互相关照,再也没发生过一次红脸的事。</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H大爷是生意场上的人,没啥手艺,家务活全靠H大娘操持。S叔是炊事员,职称为四级厨师傅。我父亲这许多年一直做估衣小买卖,没来城里前在庄稼院学会了砌墙盘炕的手艺,干点家里的赃活累活那是不成问题的。H大爷家没有太小的孩子,有时做点好吃的比如包饺子什么的,总不忘给我家和S叔家各送一小碗,让两家孩子也解解馋。S叔饭菜做的好,尤其面食更是一绝。东西屋两家不管谁家想吃面条了,S叔都主动过来帮忙,合面、擀面、切面不愧是行家里手,做出的面条又细又长,嚼在嘴里又香又筋道。S叔家因在外屋地儿北面,做饭菜可以用我家灶台,取暖只能靠自己屋里烧炕用的一个很小很小的地炉子,地方太窄不说,炉子一点火就倒烟,乌烟瘴气,人都得出外面呆着。我父亲每年都得给他们家把炕面扒开,清理炕面烟道,再把炕重砌一回。H大爷也过来当起小工,合泥、搬砖、运残土、递工具。活干完了,洗漱完毕,炕面上摆上小炕桌,S叔端上几盘他做的拿手菜,老哥三烫上几壶老酒,山南海北,家长里短,街谈巷议,好不惬意!</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邻居越走越近,人越处越亲。油盐酱醋、针头线脑,什么你的我的,那都不算事。就连家里孩子取名字,都拿相同的字去做取名参考。比如我叫继宗(曾用名),S叔婶的儿子(小我一岁),就取名继先;我两个姐姐叫淑琴、淑萍,S叔婶生的两个女孩就叫淑云、淑贤。如果不是姓氏不一样,不了解内情的还真以为是一家人呢。我们小角门十余户人家,都和和气气,谁家有大事小情,各家都主动帮忙,嘎人在这个环境中也得学好了。我们院没有水井,更谈不上自来水了。生活用水全靠老舅爷子(大人小孩都这么叫他)每天上午、下午送两遍水,他是专职做这项工作的,挣点运输小钱。水站在大西门(怀远门)长盛园旁边的一个小房间里,有专人管理。老舅爷每天天没亮就根据各家预报的用水量,推着手推车去水站排队接水,回来后召唤各家到小角门外取水。老舅爷的水桶是木制水桶,接滿的一桶水沉得很,从大门外拎到家里再倒入水缸,成年人都得歇两歇。赶上谁家男人外出或孩子太小,女主人可犯愁了。如果是这样,我们小角门的男人们都会主动上前,谁也不会自顾自己不管别人。每到这时,我们作为小孩子也会跟着瞎忙活,挨家挨户喊着“来水啦,来水啦!”,好像自己也是个有点眼力见的大孩子了,能干点正经事了。大人高兴,我们自己也很得意。</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小角门外边门口是小发家,前门是小发和他父亲开煎饼铺的门市,后窗户对着小角门院里。窗户没有玻璃,在若干小正方型的窗棂格上糊的白窗户纸。夏天天太热,小发把后窗户用棍支起来,让摊煎饼的热气散出来。每当这时,浓浓的煎饼香味飘在空气中让我们这些小孩子迈不开步。我们太穷了,我们也太馋了,我们只能伸长脖子欣赏小发和他父亲辛勤地劳作,其实是在贪婪地吸入煎饼诱人的味道。小发只比我们大十几岁,知道我们的心思,每当他父亲给前屋的顾客送煎饼,小发就会把他先前收集好的掉在灶台边上煎饼渣,用纸包上递给我们。说心里话,这些碎煎饼渣,又酥又脆,对那时的我们来讲,一点也不比点心饼干差。我们太感激小发哥哥了,虽然我们觉得总这样不好,可就是忍不住,顶多是尽可能少去吧。小发哥知道了对我们说,没关系的,都是邻居,也不是外人。啊!邻居,童年大杂院的邻居真好啊!</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父亲和隔壁S叔是小角门大杂院最富爱心、最有人缘的两个人了。院里很多事他们都冲在前面,为大家伙服务任劳任怨,啥说的也没有。平时打扫打扫大院卫生,在墙边空地儿栽花种草,阴雨天想着帮邻居家盖酱缸,冬天早起打扫积雪,什么事都落不下他们老哥俩。小角门院里没有下水道,小雨还好说,雨大了院子汪水排不出去,光靠各家各户一盆一桶往外倒也不是回事,我父亲会点泥瓦匠活,一直张罗着挖个排水道。父亲和S叔两个人利用小角门西高东低的地势,楞是用锹镐在院里刨了一条近20米长、40多厘米深的的水沟,当邻居们知道他们是在为大杂院修排水沟后,大家既兴奋又感动。用不着动员号召,家家自觉献物参战,有捐铁管的、有献水泥的、有筛沙子的、有搬砖头的,就连平时过惯了“养尊处优”生活的H大爷,也撸胳膊挽袖子干活来了。经过两个半天的齐心协力,排雨水沟修建好了,小角门再也不怕大雨肆虐了,全院的男女老少甭提有多高兴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小角门的邻居们,有个约定俗成的习惯,夏天吃晚饭,各家各户都愿意把饭桌子摆在院子里,人多,热闹,吃饭也香。那个年代生活拮据,家家饭菜都差不多,分不出好赖。我们这些小孩子很少在自家饭桌前稳当吃饭,端着一碗饭,上面夹些菜,邀上邻家三、四个伙伴,一边走一边吃。赶上谁家的饭菜好吃,就不客气地夹上两筷头子,也不说谢谢扭头就走,都这样。S叔是单位食堂炊事员,厨艺好,粗粮细作,花样翻新,常常是我们小孩“抢食”的首选。当然S叔S婶也不介意,都是小角门院里的孩子,就当作自己家的孩子一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饭后,大人们砌上热茶,扇着大蒲扇在大杂院云山雾罩唠家常。因我父亲爱看《三国演义》《大隋唐》等古典小说,加上爱看古装京剧,邻居们时不时地就冲我父亲喊:“哎,老王,来一段”。盛情难却,我父亲就常常挑一些经典的段子如三国演义中的“桃园三结义”、“三英战吕布”、“三顾茅庐”、“火烧博望坡”、“群英会”、“失空斩”,大隋唐中的“闹花灯”、“秦琼卖马”、“贾柳店聚义”等讲给大家听,一边是绘声绘色,一边是如醉如痴。久而久之,耳濡目染,我对这些古书中的故事也了解了不少,如三国演义中属于武艺顶尖高手的24名武将排名,我很小的时候就已倒背如流。“一吕二赵三典韦,四关五马六张飞。黄许孙太两夏侯,二张徐庞甘周魏。神枪张锈与文颜,虽勇无奈命太悲。三国二十四名将,打末邓艾与姜维。”;大隋唐按武功排名前十八位的是:第一李元霸,第二宇文成都,第三裴元庆,第四熊阔海,第五是伍云召,第六伍天赐,第七罗成,第八杨林,第九魏文通,第十尚师徒,第十一新文礼,第十二定彦平,第十三韩擒虎,第十四邱瑞,第十五梁世泰,第十六秦琼,第十七尉迟恭;第十八单雄信。怎么样?有点意思吧。</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1956年,我才六岁多一点,我家搬离了小角门,新家在大西路二段,是个临街房。前屋门市,后屋住人,比小角门的家宽敞了许多。搬家那天,小角门几乎所有人都来送我们了,尤其是我家近邻老S家、老H家更是舍不得我们搬走,大人眼睛红红的,孩子像继先、淑云、褚荣娟、杨洁玲他们一直在哭哭啼啼,拽着我两个姐姐和我的胳膊不松手。他们哭,我们也哭,真的舍不得啊!其实,小角门在大西路一段,我们新家在大西路二段,直线距离也就500多米吧,难舍难分的那个劲儿,就好象以后难以见面了似的。我们不舍是舍不得这些好邻居,也是舍不得小角门大杂院。一想到以后住临街房,远离了大杂院,心里总是有点空拉拉的。</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仅仅过了一年,我上小学了。距我家也就四、五十米的地方,有一个随街大杂院,我班有好几个男生女生就住在这个大杂院里。米金泉、高希尧、焦素珍、崔丽娟……嘿,我又可以过上大杂院的生活了(我把自己当作大杂院的一员了),真棒!我每天放学后就长在那里,在那儿写作业,在那儿玩耍,母亲嗔怪我不着家,我告诉母亲我呆在那里很快活。大杂院比我年龄大一些且能同我及我的同学们玩在一起的有建修、龙本、小秃子、雅萱;比我小一点的有金泽、小本、同刚、二胖、小雪、小梅、雅文、小叶等。我们用担在两边墙垛的竹竿练跳高,什么跨跃式、剑式、俯卧试都比划比划;我们利用房山墙用铁钉扣去泥土的砖缝里安上铁圈投皮球,什么跳投、定点投、灌篮、三步上篮都操练的有模有样。我们还因陋就简,就地取材,弹玻璃球、踢口袋、跳房子、捉迷藏、打衙役、撞拐……玩的昏天黑地,乐不可支。我们在院里,又玩又唱又跳;院外不时传来走街串巷小贩的吆喝声“牙膏皮子换小燕”,“打好酱油打好醋”,“锔盆锔碗锅大缸”,“磨剪子来镪菜刀”。这院里院外嬉戏欢笑声、小贩叫卖声此起彼伏,交汇成了一部童年大杂院的狂想曲,令人陶醉。我尽情地享受着大杂院的欢乐,真切地感受到天是蓝的,云是白的,花是红的,树是绿的,生活是多彩的,童年是快乐的。</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光阴荏苒,随着岁月的流逝,大杂院已变成越来越陌生的字眼。现在的年轻人及他们的孩子,从小就生活在形形色色的花园小区,绿树成荫,草坪鲜花,小桥流水;封闭单元,电梯便捷,房间内主卧、次卧、客厅、饭厅、厨房、卫生间、衣帽间、露台一应俱全,方便而舒适。现在的物质生活是我们那一辈的童年所没法比拟的。尽管如此,某种意义上我还是很留恋当年的大杂院生活、大杂院文化。这种留恋刻骨铭心,有时代的烙印,有童年的懵懂,有我的父辈们的音容笑貌,让我永远难以忘怀。现实告诉我,大杂院远去了,而且是越来越远。我在泪中追忆,我在心底呐喊。啊!大杂院,童年的大杂院,我的情牵,我的爱恋!……</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后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再有一个多月,本人就年满72周岁了。虽年已古稀,但童年大杂院的生活场景,总在眼前晃动,挥之不去。我自认为儿时的我,记性眼非常好,对六岁以前在小角门大杂院一幕幕感兴趣的往事都很有印象,左邻右舍姓啥叫啥也记得十分清楚。当然,由于孩提时代受认知能力的限制,模糊或记不准的事情也很多,文章中的有些事件或场景也是我长大后父母讲给我的。本着实事求是的写作态度,文章总体上与史实出入不大,但作为文字作品,出于文学性、艺术性、趣味性的考量,也做了一些必要的调整与修改。在此,做以上简要说明。</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个年代一般家庭都没有相机,因此也没有留下任何一张小角门大杂院的影相资料。美篇图文中的黑白照片都来自于网络或摄影刋物,对美照作品及作者,在此一并表示衷心的感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谨以此文献给所有有过大杂院生活经历的朋友!</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微海拾趣</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2021.11.25 凌晨</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