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苑风景】美人瓶深度揭密一一长篇小说《XX病人》节选

吴语

(某高校文学教师的一次"思享会") ……… "说明人生还是要冒一定风险的。”吴至友说。 “一生不冒风险，才是最大的风险。”李老师说。 "富贵险中求。"秦时月笑。 "好赤裸！"吴至友也笑。 "真理都是赤裸裸的。"秦时月不好意思的样子。 "古语是经验智慧的结晶。"李老师笑。 “当初，我不知道自己在冒险。现在想想都后怕。”鲁老师夸张地摸摸胸口，"不过，我有个感悟，现状就是命运最好的安排。” “只管行善积德，上天自有安排。”李老师脸带笑意，"只管做好自己，该来的正在路上。" "于我心有戚戚焉。"鲁老师含笑双手合十。 …… 大家笑过，不禁聊起共同的爱好一一收藏。李老师转头问吴至友喜欢收藏哪类瓷器。 “宋瓷。”吴至友脱口而出。李老师忙问“为什么”。 “我对宋瓷的感情，几乎是本能的，发自内心的。”吴至友实话实说。 “你能讲讲宋代瓷器和明清瓷器艺术上的差异吗？”李老师说。 “宋瓷自然天成，明清瓷器多靠人工努力；宋瓷内敛，明清瓷器外向；宋瓷引人沉思，明清瓷器冲击视觉；宋瓷激荡心灵，明清瓷器叫人愉悦。”吴至友想起了一位哲人的话，说拥有宋瓷，能遇见更好的自己。 “的确，宋瓷有气场，内力强大，能够使人安静下来。”李老师把大家逗笑了，“不过，你所说的明清瓷器，不包括十二美人图瓶哦。” “李老师试试你的功夫。”鲁老师望着吴至友说。 “我宣布，面试成功。”陆离说。 “不敢不敢。”李老师忙笑着摆手，“随便聊聊嘛。” “我的收藏不成气候。”吴至友不好意思地笑笑。 “我搞不明白，究竟是汝窑值钱，还是珐琅彩值钱？”陆离红着脸，"我喜欢用钱说事。" 大家笑。 “二者不能简单对比，各有极致。”鲁老师说，“汝窑好比唐诗宋词，彩瓷就好像四大名著。” “这个说法通俗易懂。”陆离说。 “这就是老藏家的魅力。”李老师说。 …… 饭毕，女服务员递过账单来，陆离签单付款，女服务员接过钱说“稍等”。李老师兴致很高，提议进行“下一个节目”——欣赏美人瓶。 “美人瓶究竟隐藏了什么秘密？为么子都为她倾倒哇？”陆离急不择词，一不小心把"么子"这种荆楚土语也飙出来了，“我倒要见识一下美人瓶吸引力在哪里！” “等着瞧。”吴至友说。 女服务员过来，双手把发票及找的零钱递给陆离。大家起身离席。 “差点儿忘了。”陆离把房卡递给李老师，“李老师您先上楼去吧。我们去取藏品。" “哦，好的。”李老师接过房卡，"那我就先行一步了。" 李老师向饭店正厅走去，吴至友和鲁老师、陆离来到饭店地下停车场。陆离打开车子后备箱，吴至友搬出装有美人瓶的炮弹箱，扛到肩上，鲁老师和陆离左右护卫，乘电梯上二楼。三人刚转过身找房间，李老师似乎听到动静，笑着迎出门来，侧身把三人让进房间。鲁老师和陆离合力从吴至友肩上卸下木箱，放在地毯上。李老师早已把空调打开，房间里清爽宜人。 “先不要打开。听我说。”李老师说，“当时××公司请我去看，我惊得说不出话来。她是一眼老，一眼真，一看就知道是到代（收藏术语，即真品）的。我当时就感叹，真像培根说的，这个时代翻了船，泡沫浮在表面，厚重的沉在水底。我才明白，我们编写的艺术史是残缺的，祖先的艺术和文化成就被低估了。美人瓶改写了文化史、艺术史和陶瓷史，比如说‘乾隆瓷艺术价值不如雍正’，什么‘珐琅彩无大器’等论点都要改写。她缺席的话，艺术史是不完整的。她一旦公布，就是21世纪的考古大发现。正直的历史学家和艺术史家应该将她载入史册，见证人类伟大的创造力。” “评价这么高哇！”鲁老师神赧然一笑。 “美人瓶是一座文化富矿。”李老师收起笑容，“后续我会跟你细说。” “好多人认为上面画的是金陵十二钗。”鲁老师说。 “那是误读。雍正时期就有十二美人图画片，而《红楼梦》成书于乾隆四十三年。十二美人图瓶比《红楼梦》早得多。乾隆早、中期重视瓷胎画珐琅，晚年更重视铜胎画珐琅。所以，像美人瓶这种登峰造极的瓷胎画珐琅器应该诞生于乾隆早中期。”李老师说。 “有道理。”鲁老师蹲下，打开木箱，解开锦盒系带，把翻盖揭开。 “哇！真的真的！百分之百是真的！”陆离拿着相机凑近，夸张地说。 “你怎么知道？”吴至友故意说。 “我的直觉告诉我的！”陆离说。 李老师和鲁老师被逗笑了。 “收藏的最高境界，就是连行外人都觉得你的藏品很美，假不了。”李老师说。 吴至友没有凑近观赏。此刻，他内心五味杂陈，甚至有些妒意：要是当初我先认识“猴子”……或者向父母借点儿钱……那么将会面临一个问题，就是没了和鲁老师的师生情份，说不定和戴沙、郑广为为伍……我的心智将会蒙尘，一辈子在忏悔中度过。他不敢再往下想。人鬼往往刹那间。他不敢面对真实的自我。 “咔嚓咔嚓”，陆离拿起相机连拍，吴至友这才回过神来，没有失态，调整好心情，不太自然地凑过去，面对现实。尽管他多次欣赏过美人瓶，但是今日“重逢”，仍感震惊。她简直太完美了！他一时忘了打开录音机。 "当时，BL拍卖公司高度重视，采用了8×10英寸大型技术座机来拍摄美人瓶。"李老师似乎看出了大家脸上的"求知欲"，补充说，"这是种传统照像机，是专门拍摄古代书画的，能高精度还原绘画中的中性灰色色调及各种自然微妙的细节。但是但是，那照片还是比不上眼前这个美人瓶真身。" "应该把美人瓶拍卖图录弄一本。"吴至友婉惜的语气。 "因为老鲁要回了美人瓶，拍卖告吹了，图录没有付印。"李老师说。 "不是要回，是我'骗'回来的。"鲁老师说。 大家哄笑。 “先不要动她。”李老师蹲下身子看着美人瓶，“为什么中华文化延绵不绝，生命力顽强？奥秘就在这里头。” “我怎么看不出来呀？”陆离故意说。 “毛泽东的词《沁园春•雪》中有一句‘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就是对她最好的诠释。”李老师指指美人瓶。 “妙！”吴至友一拍脑袋，指指仕女图，“‘多娇’肯定不是指众多美女，而是意在言外。” “美人瓶引众××竞折腰。”陆离说。 大家笑。 “提××，败胃口。”吴至友说。 　　“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陆离附和。 “我怎么没想到哇？！”鲁老师击掌赞叹。 “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李老师笑对鲁老师说，“你是研究毛泽东语言文学的行家。你倒是发发话呀！” “这里的‘多娇’应该指具有无限魅力的某种东西，代表中华文化的核心价值。”鲁老师笑笑。 “能不能说得明确一些。”陆离急不可耐的样子。 “老李发话吧。”鲁老师作"有请″手势。 “这里的‘多娇’，应该象征一个超强的文化磁场。”李老师说。 “文化磁场？”陆离歪着头，看着李老师。 “没错。这个超强的文化磁场就是指中原这块永不沉没的风水宝地加上华夏人民的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的创造能力，这是‘引无数英雄竞折腰’的根本原因。”李老师加快了语速。 吴至友终于回过神来，掏出笔记本，打开便携式录音机。 “这幅图选择仕女作为造型对象，最为绝妙。她表现出，中华文化是柔性的，是母性的，是包容的，是美丽的，是灿烂的，是生长的，是成熟的，是有强大吸引力的，是有超强繁殖力的，是长盛不衰的。‘多娇’貌似柔弱，其实柔中带刚，有巨大吸收和同化能力。周边蛮族一旦被她吸卷进去就无法脱身了，最后都被融合，从而生成更大、更强的文化引力场，又吸卷更多蛮夷进入中原。我们的文化就是这样，不断融合其他异质文化，不停地丰富壮大。”李老师喝了一口咖啡，“‘吸卷’应该是‘吸收’的‘吸’，‘卷筒’的‘卷’。” 吴至友感觉，李老师不仅学问好，而且还是性情中人。 “社科院有位研究员说，中华文明是一个涡旋文明。”李老师说，“我认为，美人瓶就是中华涡旋文明最好的象征物。” “哦——”鲁老师说。 吴至友想起了那个流落日本的鹧鸪斑盏，那内旋的曲面，正好象征中华文明形态。 “是的，四周的蛮族每次对中原的冲击，都产生巨大的冲击波；这冲击波又激起巨大的回波，一波接一波的回波把中华文明传得更远。”李老师说。 “能不能说，中华文明是一个吸附性的文明？”鲁老师说。 “是的。自秦朝大一统后，中原就逐步形成一种文化的‘永磁效应’，它能吸引周边的各种驳杂多彩的文化能量。中原高度发展的农业文明是定居文明，属于高端的文明；周边的游牧和渔猎文明是相对落后的文明。中原就对周边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文化负压，最终将西面和北面蛮族全部吸引进来。历史上的东夷、西戎、北狄、南蛮，包括匈奴、鲜卑、西夏、契丹和女真等等都先后吸卷进来，认同华夏文化，成了中华大家庭的成员，也壮大丰富了中华文化。元朝的时候，四书五经照读不误。1307年元成宗就加封了孔子及弟子，８年后元朝恢复科举。是蒙元正式确立了儒家和理学思想统治地位，也使蒙元奠定了今天的中华版图和行省制度。清朝皇帝，皇子皇孙，八旗子弟，从小接受的是儒学教育，基本汉化了。他们都融入中华民族大家庭，文化认同超越了血统的认同。”李老师说。 “不打不相识嘛。”吴至友笑。 “对。蒙元和满清入主中原，就好像新姑爷入赘，带来厚礼，那厚礼就是广阔的领土：蒙元‘入赘’，带来了蒙古大片领土；满清入赘，东北安定，西伯利亚大部、新疆进入中华版图。至此，中华才可称完璧。”鲁老师说， “不光是带来领土，还带来异质的文化。” “从自然角度看，蛮族每次对中原的冲击，就好像精子寻找卵子，一旦生米做成了熟饭，华夏基因得到优化，中华更强盛。”陆离说。 李老师和鲁老师大笑。 “你说得太直白了。”吴至友故作严肃。 “你还别说，陆老师话糙理不糙，已经到了贯通的境界。”李老师笑。 “我们没有侵略别国，可是，我们的版图越来越大。”吴至友说。 “有容乃大嘛。”鲁老师说。 “中原文化是否可以和中华文化划等号？”陆离问李老师。 “中原文化不等于中华文化。”李老师说。 “愿闻其详。”陆离调皮地笑。 “这个问题我做过初步的研究。中原文化是过去时，而中华文化是现在完成时。中华文化是以中原文化为内核的、多元一体的、时空交织的、多层次、多维度的文化复合体。它基本是由雄浑的黄河文化和清奇的长江文化两大文化体系构成，还融合了一些亚文化，比如秦晋文化、齐鲁文化、吴越文化、荆楚文化、巴蜀文化、岭南文化等等，也融合一些异质文化，如西亚文化和印度文化等等。这黄河和长江两大文化体系是并驾齐驱，相互冲撞，相互渗透，刚柔相济，阴阳互补的，从而形成了一个的绚丽多姿的、强大的文化磁场。”李老师说。 "后来回藏满蒙等文化要素也加入进来。"鲁老师说。 "对对。丰富驳杂，水乳交融。这个要专题细说。"李老师说。 吴至友手握小录音机，笔记不停。 “中华文化如此具有征服力，应该有一个象征物，一个标志性的载体，让人一看就懂，一看就爱上中华文化。”吴至友说。 “我好像明白了。”陆离笑起来。 “这个沉甸甸的角色和使命，只有美人瓶能担当了。”吴至友说。 “对了。美人图瓶就是中华文化的绝佳写照。”李老师弯腰，手伸进盒子里，轻轻转动美人瓶，“你们看，这些仕女身上，明显有儒家的‘温、良、恭、俭、让’和‘仁、义、礼、智、信’的基因，还有佛家的‘忍让’、'慈悲'、'清和’的精神，有道家的‘柔弱胜刚强’的素质，她们内蕴一种所向披靡的金刚‘般若’（音bōrě，即终极智慧）。总之，美人瓶集合了儒、释、道三者内核，代表了一个非常后现代的文化价值体系。” 鲁老师击掌叫绝。陆离直喊“丰富”、“深刻”。不知他是敬佩李老师学问还是赞美美人瓶的价值，也许两者都有。 吴至友快速抢记，他觉得，李老师的解读方法是接受美学的。 “尧舜之道才真正代表先进的文明。”陆离把大家逗笑了。 “只要继续推进改革，我们就能把全世界都吸卷进来。”吴至友说，“或者说，中国将会成为世界的中原。” “继续改革的话，21世纪将是东方的世纪，中华的世纪！”鲁老师叼起一支烟，没有点燃，“这是季羡林先生说的。” 吴至友知道，这个话的“版权”是汤因比的。汤因比的原话是：十九世纪是英国人的世纪，二十世纪是美国人的世纪，二十一世纪是中国人的世纪。多么伟大的历史学家呀！ “高兴就抽吧。”李老师望着鲁老师说。 “我就不毒害你们了。”鲁老师笑着把香烟塞进烟盒。 “凭我对艺术史的了解，乾隆珐琅彩十二美人图瓶是中华文化的隐喻和象征，她真正代表中华文化的核心价值。”李老师说。 吴至友记录的时候，加了一句：“美人瓶乃中华文化众妙之门。” 鲁老师手颤抖着，把香烟塞进裤兜里。 “这幅画不仅寄托了作者的审美趣味，而且寄托了中华民族的崇高理想。‘多娇’的肢体语言呈现出淡泊平和，高逸超凡，好像不知有汉，无论魏晋，传递出了天下为公，世界大同的信念。也就是说，‘她’展现了一副人类理想生活图景——没有暴力与仇恨，只有和平和美好。”李老师说。 “她们好像在启发我们，人类一定会走向共和民主。”陆离说。 大家哄笑。 “你这是过度诠释。”鲁老师嗔笑。 “不，陆老师的话有几分道理。”李老师扭头对鲁老师说，“我们的国名就是共和国嘛。” “所以我说，中华文明是一种包容性的文明，是所有文明的公约数。”鲁老师说中华历史上没有宗教战争就是明证。 “你们和美人瓶靠得最近最近，你们要多说说。”李老师对着吴至友和陆离说。 “女人是水做的骨肉。而仕女是女人中的女人，更能体现中华文化的特质。”吴至友把自己的话也记录下来，“美人瓶代表了中华民族的表情，她向世界释放的是一种发自心底的善意。” "很好！紧扣主题。"鲁老师说，"陆离，讲讲你的高见。" “中华文明属水，西方文明属金，金能生水，天一生水。”陆离说到了自己的本行，"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 "对对，看来是做了功课的。我来替你说，中华文化是不断吸收西来文化，逐浙壮大成熟的。这就是金生水。”李老师说，"但是中华文明最终有益于西方文明。中华文明重人文，西方文明重科学；科学有工具理性，需要人文去引导。从水生木，到土生金。" "有一种说法，叫中华文明西来说。三星堆就是最好的例证。西方文明主要通过草原这个管道传进来。''吴至友说。 "妙语连珠！老夫喜不自胜！"鲁老师脸泛红光。 “你等会儿回去卜一卦。”吴至友拍拍陆离的肩膀。 “好久没有卜卦，不知道灵不灵。”陆离不好意思地笑笑。 “你卜你的卦，信不信由我们。”吴至友说。 “我还有问题。”陆离转向李老师，“敢问李老师一个幼稚的问题，是《清明上河图》艺术价值高，还是美人瓶艺术价值高？” “我等一会儿再回答。”李老师看着别处，若有所思，“顾恺之说:‘凡画，人最难，次山水’。” “为什么呢？”陆离。 “画鬼容易画人难，画女人更难，画好仕女难上加难。”李老师说。 “作为外行，说说我的直觉。”陆离弯腰看着瓶子，“对比西洋画中那些丰乳肥臀的洋妞，美人图瓶上的仕女更像女人，更能让人想念人世间的美好。” “你的直觉很好。美人瓶比蒙娜丽莎更有文化内涵。”李老师蹲下翻动美人瓶，“你看，仕女脸型椭圆，瘦骨清相，眉目清秀，体态柔美，身材修长，动作轻盈，兰质蕙心，气度高古，具有洛神的风姿。你们看好啰！她们的表情是一种很少见的、人类最美的表情——婉容。现在难得见到这种表情，也画不出来。” 吴至友在笔记本记下“婉容”一词，递给李老师看。 “没错。”李老师停止转动，“这种表情，是一种真正发自内心的纯真、清和、从容和喜悦，亲切而又温暖，你看上一眼就忘不了，能烛照人一辈子。” "看她一眼，我的抑郁症就好多了。"陆离长嘘了一口气，摸摸胸口。 大家笑。 "但愿如此。"李老师笑着回头对陆离说。 “我琢磨过，历代仕女都是单眼皮，唯有美人瓶上的仕女是双眼皮。”吴至友说。 　　 "对对，你观察得很仔细。单眼皮是蒙古人种特征，而双眼皮是中原人的特征，更能代表中原文化。”李老师说。 “谢谢你！老李。”鲁老师说，“你研究的深度和广度，我达不到。” “我的研究还很皮相。”李老师转动瓶子，“稍稍了解中华美术史的就明白，美人瓶的美学成就是空前的。相比之下，魏晋的仕女表情显呆板，唐代的仕女较臃懒，五代的仕女太娇媚，宋代的仕女很世俗，明代的仕女过于纤弱。” “美人瓶上的仕女形象很雅正。”吴至友伸伸舌头，不好意思对李老师笑笑。 “对对，正是我想说的。”李老师说。 “也就是说，美人瓶仕女画，代表了从《诗经》以来，雅正的文化传统。”鲁老师歪着头看大家。 “有道理。上古‘雅’和‘夏’是相通的，可以互读互训。” 陆离说。 “总而言之，这幅画代表了夏商周以来正统的华夏文化。”吴至友说。 “说明我们的文脉还没断。”李老师说，“要知道这美人瓶是珐琅彩，它突破了纯粹以点和线为构图要素的中国画笔墨语言，加入了重彩技法和珐琅彩艺术，吸收了西洋画的长处后融会贯通，创造出了真正的中华神韵和中华气派。” “这么伟大的艺术！怎么没有署名啊？”陆离说。 “但是，可以肯定，作者一定是宫廷一流的画师。你看，仕女们体态婀娜，娴静端庄，眼神、形体与仪态融为一体。这些仕女，有的侧身，有的迎面，有的回眸，或者凝神沉思，或者顾盼流连，或者窃窃私语；其身段、身法和身韵都具有中国传统舞蹈元素，人物组图全部是以音乐舞蹈为基本情调。仕女的神态，达到闲逸的艺境，应该叫逸境。”李老师右手空书“逸”，“闲逸是艺术的至高境界。” 大家静听李老师鞭辟入理的解读。 “各位看，这幅画卷照例也是中国画散点透视法。每个单元看似独立，却又相互呼应，展开则是一个和谐生动的艺术整体，构图精巧、完美，说明事先有粉本（按：经过皇帝御批的画稿）。”李老师指着鲁老师手上的照片说。 “这是不是郎世宁画的？”陆离脸红了，他说他只知道郎世宁。 “作者肯定不是郎世宁。要知道，悬腕在一个曲面上画人物，而且画的是女人，还是女人中的极品——仕女，要眼不花，手不抖，下笔无悔，不能有任何迟疑和败笔，所以，作者一定是一位年富力强的宫廷大画家；并且美人图一定是他巅峰时期最成熟的作品。看，这线条自然流畅，好像春蚕吐丝。这画风，既像‘吴带当风’，又如‘曹衣出水’。画家是通过勾画人物外在形体，充分表现人物内在的精神气质。”李老师刚站起，又弯腰细审，“老鲁，你看，这裙摆的线条像吴道子的‘兰叶描’，衣领的线条像马和之的‘柳叶描’，线条水平揉和了‘兰叶描’和‘柳叶描"两种技法，并且又超越了以上二者。总体上，美人瓶的人物画艺术成就超越了吴道子、马和之和李公麟。” “和仇英比呢？”鲁老师。 “仇英太软媚。”李老师看着吴至友记录，“‘柔软’的‘软’，‘妩媚’的‘媚’” “跟陈老莲比呢？”鲁老师。 “老莲失之诡谲。”李老师右手书空，“就是‘波诡云谲’那个‘诡谲’。” 吴至友和陆离禁不住鼓掌。 “这幅图的主题是闲庭雅集，描绘的是华夏民族的理想的生活图景，说明作者有深厚的文化根基。”李老师说。 “更说明画家非等闲之辈，理应获得美术史地位。”吴至友插话。 “我估计，作者可能是乾隆时代的丹青妙手冷枚或者焦秉贞。”李老师直起腰，喝了一口咖啡，喉咙响了一下。 “我猜也是。”鲁老师说着，进了卫生间。 “看，仕女的发髻是结鬟式的，并且是结鬟式中的高鬟和平鬟，这是古代最尊贵的一种发式，多用来表现神话中的仙女，还有皇后、贵妃和名流仕女，《八十七神仙卷》（唐代白描人物手卷）和永乐宫壁画的玉女都是这种发式。傅抱石金刚坡时期的人物画中的仕女基本是这种发式。”李老师坐在床沿上，“好，我现在公布我的核心研究成果。” “非常期待！”陆离兴奋地鼓掌。 鲁老师和吴至友宁神静气的样子。 “曹植的《洛神赋》就是美人瓶绝佳的注脚。”李老师平静地说。 “哦——”鲁老师张大嘴。 吴至友也隐约明白过来，自己原先对美人瓶的理解还较浮浅。 “我们读书的时候，《洛神赋》是要背诵的篇目。”陆离说。 “美人瓶直接继承了六朝绘画传统，就是‘人大于山，水不容泛’（见注释）。你们看，人物占满了整个画面，几乎是顶天立地，说明什么？说明画的不是现实，而是神话，是梦境，是理想。”李老师指指美人瓶说，“她们宽大的衣袖，飘逸的霞帔，回旋的裙摆，似乎凌波御风，高蹈轻快，‘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说明她们不是普通的仕女，而是仙女，是女神，是理想的女人。” “这不是魔幻现实主义吗？”陆离说。 “现实主义加浪漫主义。”鲁老师说。 “这个崇高理想是什么呢？”吴至友停下笔，望着李老师。 “是自在，是仁爱，是平等，是和平，是和谐，是浪漫和闲适，是纯洁和美丽。”李老师指着地子说，“你看，这天地好干净！大地多锦绣！” 　　“唉呀，我已经醉得不行了！”陆离摸摸胸口，作陶醉状。大家笑。 “仕女的眼神波光流转，可谓‘转眄流睛，光润玉颜，含辞未吐，气若幽兰，华容婀娜，令我忘餐。’”（《洛神赋》）李老师说。 “再说下去，我要晕了。”鲁老师布满皱纹的脸上，泛起红光。 笑声。 “你准备速效救心丸吧。”李老师说，“你看，仕女脸上施以玻璃白，正好表现‘光润玉颜’。又在玻璃白上面再施一抹淡红，这就是桃花妆，真可谓白里透红，与众不同。” “哦，古人多用心哪！”陆离说，“真难以想象。” “仕女别的地方开片，而脸上却不开片。”吴至友蹲下直指仕女的面部。 “真的吗？”陆离凑近一看，“真的咧，仕女的脸上不开片。吴至友，你观察得好细呀！” “这种非凡的工艺水平，要有充分的物质基础的积累和深厚的艺术传统的积淀，所以，美人瓶产生在乾隆年代很正常。”鲁老师说。 “因为我长期钻研六朝艺术，我当初一见美人瓶，感觉《洛神赋》的辞句几乎就是美人瓶最好的诠释。”李老师指着美人瓶上的的仕女，“你们看，是不是‘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yè)辅承权，瑰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奇服旷世，骨象应图。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践远游之文履，曳雾绡之轻裾。’ “是的，那个执笔的仕女的玉腕上，就戴着一只紫罗兰翠镯。”吴至友说。 “‘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也就是说，女人戴翡翠首饰，并不是始于清代，至少在六朝时代就开始了。”李老师说。 “哦——”鲁老师张大嘴，“你这是一个重要的考古发现。” “我们所说的什么‘气韵’哪，什么‘风骨’哇，什么‘文笔’呀，什么‘气质’啊，这些美学概念，都是六朝人创造的。”李老师说。 "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鲁老师感叹六朝的文采风流，今已断绝，不禁唏嘘。 “也就是说，美人瓶隐含中华文化复兴的意味。”陆离笑着说，“这些女神就是中国梦的象征。” 大家哄笑。 “这幅画描绘的不仅是华夏民族的理想生活，也是全人类的生活理想，即没有纷争和苦难，只有祥和与安逸。”李老师说，“这些女神，既是和平的使者，也是爱的化身，可以作为中华的logo。” “很好！甚慰我心。”鲁老师摸摸胸口。 大家鼓掌。 “我补充一点，这仕女能操控毛笔，此非等闲之辈也。因为毛笔是华夏文化的象征。华夏文化主要是汉字承载的。汉字是毛笔书写的。而毛笔是软笔，也是最难操控的书写工具，表现力也超强，它能表现黑白、浓淡、干湿、粗细、荣枯、软硬、轻重、缓急、刚柔、阴阳、虚实、正倚、齐错等多种美学要素。”鲁老师说，“这些要素排列组合，变幻无穷。” “这些都象征中华文明是一种高度发达的文明。”李老师说，“你们看，主图‘画竹’，有放大镜吗？” 鲁老师赶忙从身上裤兜里摸出带手柄的放大镜，递给李老师。李老师接过放大镜，躬身细审。大家也一齐俯身观赏，几个脑袋差点儿碰到一起。 “右首两位仕女正在理纸磨墨。正中的仕女正在悬腕画竹，这是真正的传统笔墨。这竹节，全是柳体字的藏头竖。而柳体是楷书中难度最高的书体，笔画锋利刚劲，字体硬瘦险绝，要求习练者内外兼修，具备很强的腕力和定力，所以柳体难写难成。柳公权是修道者，是得道之人，他的楷书代表唐楷的最后一座高峰，是后世无法超越的。如果柳体一旦练就，再融合其他人文修养，自然出之，成就会极高，比如启功先生。”李老师说，“所以，这个柳体笔画细节非同小可，非同一般，说明仕女功力非凡，把书法和绘画打通了。” "这个细节暗示中华文化艺术的奧秘之一就是书、画同源。"吴至友停下笔，盯着美人瓶。 “作者是借仕女的手腕，暗示自己功力非凡。”陆离怪笑。 “说得妙！”李老师朝陆离竖起大拇指，"作者自比美人，有屈子诗骚情怀。" 鲁老师身子及手有些抖，似乎在控制自己内心的狂喜。 "老鲁，注意心脏。喜伤心，忧伤肺。"李老师拍拍鲁老师肩膀，"你答应我们不激动，我们才能往下说。" "好好，我保证不激动。我没有心脏病。"鲁老师不由自主地握着李老师的手说。 "东西是你的，没人抢走你的。"李老师佯装不高兴，"我们实话实说，畅所欲言，反而诱发了你的心脏病，好心办坏事，我们都脱不了干系。" "老李，谢谢你！谢谢你们两位小朋友，我的好学生！"鲁老师说，"我保证不激动，以平常心面对。" 大家笑。 "继续！"李老师轻轻朝吴至友一挥手，"该你了。" "这仕女是焦点人物，可以看作是作者的灵魂的自画像，或者是精神肖像。"吴至友说。 "伟大的作品都有自传性。"李老师对鲁老师说，"回去再找找理论依据。" “是的。这个很有意味，要专项研究。话说回来，这种功力，是郎世宁无法具备的。郎世宁受的是西洋美术训练，会用刷子和排笔，但对毛笔比较生疏。”鲁老师心情似乎平伏下来，“毛笔是有笔锋的，中锋书写，墨分五色，中华传统文人绘画线条和皴法里边都有阴阳变化。” “郎世宁只擅长涂抹，不懂皴法。”李老师说，“说到底，郎世宁只是西方二三流画家，他的绘画作品，本质上是西方静物画，缺少变形和流动感，也没有什么艺术张力和精神能量的转换，更没有隐喻和象征。” “我曾经遇到过郎世宁画的瓷板画，上边画的是马。对了，是八骏图。我考虑再三，还是放弃了。”吴至友说。 “郎世宁的作品，我也不喜欢。”李老师说，“我还是喜欢传统文人画。” “这个竹子怎么是红色的呀？”陆离低头看着。 “这是朱竹。”鲁老师说。 “历史上第一个画朱竹的是苏东坡。”李老师说。 “这是什么意思呀？”陆离。 “这是美人瓶的点睛之笔，是美人瓶核心价值所在，其内涵极其丰富。”李老师“嗯”了一下，“苏东坡之前，画家都是画墨竹。苏轼画朱竹，表现了他不重形似、标新立异的绘画主张。美人瓶上边的仕女画朱竹，体现了作者继承了道统，又推陈出新的创造精神。” “这个朱竹的书法线条，足以证明这幅画的艺术底蕴非常丰厚。”吴至友说。 “中华书法是最高境界的抽象艺术和表现主义艺术，它比西方抽象艺术要早一千几百年；特别是唐朝的狂草线条的美学高度，是西方抽象艺术和表现艺术永远无法企及的。”李老师说。 “怀素的线条，如蛟龙出水；毕加索的线条，像死蛇挂树。”吴至友停下笔。 “说得好！”李老师朝吴至友竖起大拇指。 “据说，汉字是唯一获得艺术地位的文字。”陆离说。 “是啊。你自豪吗？”李老师说。 “我激动！”陆离夸张地摸摸胸口。 “书法是典型的东方抽象艺术，传统书法融合了易经哲学和禅宗智慧等多种核心文化元素，西方人没法理解，也难以达到这样的高深玄妙的境界。”鲁老师说。 “特别是有了照相技术以后，洋人终于明白，画得毫发毕现，惟妙惟肖，照相机就能轻易办到，并不是什么高妙的艺术；他们终于领悟到了绘画的真谛，原来真正的艺术在东方。”李老师说，"近几百年来，西方艺术一直在学习东方。其实，西方现代艺术和后现代艺术就是一个艺术东方化的过程，其形式和思想都在向东方靠拢。" “毕加索就是这么认为的。”鲁老师说，“他经常偷偷临习齐白石的画作。他还跟张大千说，你到法国来干什么？真正的艺术在中国，在敦煌。” “张大千和毕加索见面的故事，是真实的，百度就能搜索到。”吴至友说。 “怀素和张旭是抽象主义艺术的大师，而八大山人是表现主义艺术的鼻祖。后来，清初‘四王’（见注释）和‘四僧’（见注释），也都是以书法入画的，”李老师打着手势，“沿着这条线下来，吴昌硕、黄宾虹和齐白石的笔触都是以中国书法线条入画的，走的是书法金石学的路子，他们的艺术既是抽象主义的，又是表现主义的，可以说是艺术的极致，毕加索永远学不来。” 吴至友说，毕加索晚年看到自己作品受到热捧，感到莫名其妙。 “是的是的。”李老师当即解答吴至友，说了一大段。 　　吴至友只记下梗概。 艺术收藏本是一种高级审美活动，但也被资本异化了。为了把艺术收藏变成金融活动，把画作变成挂在墙上的股票，资本故意剥离艺术品的审美属性；作品美不美，看不看得懂，似乎无关紧要，只要贴上资本的标签，能找到下家就行了。毕加索的作品，就是这样被资本绑架的。随着新一轮的人文启蒙的兴起，人们会觉悟过来，艺术作品的审美属性和欣赏愉悦功能才是艺术品的核心价值；没有这些核心价值，艺术品的价值是脆弱的，只能蒙人一时。如果硬要说艺术收藏是一种投资的话，那么它首先应该是一种“感情”（或曰感性）投资。正如要提倡有爱情的婚姻一样，我们也要倡导有审美的艺术品投资。有感情的婚姻才是道德的，有审美的艺术品投资才是牢靠的，才是长远的。 话题转回美人瓶。 “这位执笔的仕女是焦点人物，她在众人的围观下，悬腕作画，耐人寻味。”吴至友说摸摸胸口，“我都为她捏一把汗。” “她胸中有竹子呗。”陆离把大家逗笑了。 “这应该是某种艺术暗示。”吴至友说。 “说得好！这个画面暗示了一种文化自信。”鲁老师说。 “这个画面余音绕梁。”李老师喝完最后一口咖啡，把易拉罐放在床头柜上，“一个柔弱的女子，悬腕写出刚劲的柳体，象征中华民族的坚韧和智慧，谱写着人类历史的华丽篇章。” 鲁老师击掌叫“绝”。 吴至友笔不停挥，连声称“妙”。 “说明美人瓶继承了唐宋文化的精华。这里边的文化层次非常丰富。”陆离说，“连我这个外行都看出来了。” “谦虚过分就是骄傲。”吴至友对陆离说。 “她的艺术层次非常丰富。这其实是‘画中画’。”李老师书空，表示拼音，“它暗示画里有huà。” “是‘画里有画’，还是‘画里有话’？”吴至友赶忙写下两个短语，给李老师看。 李老师接过吴至友的笔和本子，一边在本子上写，一边说：“表层是‘画里有画’，深层是‘画里有话’，或者隐喻是‘话里有话’。” “唉哟，层次好丰富啊！简直深不可测，妙不可言！”陆离凑过来，憨憨地笑了，“今天终于领教了什么叫艺术了。” “竹子象征君子文化。画竹隐喻君子理想。”鲁老师说。 “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嘛。”陆离"呵呵"笑，“里边隐喻了唐朝文化，还隐喻了宋朝文化。” "还隐喻了楚文化。前面不是说了，作者自比美人，这是楚辞所代表的理想人格。"吴至友补充说。 "你们都已经沉浸其中。"李老师示意吴至友和陆离，"继续发表高见。" “朱竹很有深意。朱色象征一片丹心，竹子代表永垂青史。朱竹寓意‘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吴至友琢磨过了，早已成竹在胸，一吐为快。 “很好很好。”李老师和鲁老师都朝吴至友频频点头。 “所以说，美人瓶表面是具象的，其实是抽象的，还是写意的，更是表现主义的。她集多重审美于一身，完全可以作为东方艺术的典范，她足以支撑起一个独立的价值体系。”李老师说，“要写一本书才能说清楚。” “记下。”陆离看看吴至友的笔记，“你没有漏掉吧?” “放心吧。还有录音机，双保险。”吴至友说，“磁带我已经换了一盒了。 ” 吴至友记下关键词：她（美人瓶）既简洁，又丰富；既具象，又抽象；既写意，又写实；既阴柔的，又阳刚；既是有限的，又是无限的（按：用有限的形式，表达无限丰富的内容）。 “还有，‘画竹’的右边，是两个仕女在赏蝶。此乃神来之笔，暗示女主花容月貌，以致‘招蜂引蝶’。”李老师笑笑，蹲下身子，稍稍转动美人瓶，“看，蝴蝶误把美人当成鲜花，轻轻飞到仕女头上，流连忘返。这个细节引发人无尽的想象。呃，你们怎么看？” “我课上讲到过赏蝶这个细节。作者是用了移情的手法，移情于景，寓情于景。”鲁老师说，“它和刘禹锡《和乐天·春词》异曲同工：‘新妆宜面下朱楼，深锁春光一院愁。行到中庭数花朵，蜻蜓飞上玉搔头。’” “这个画家太了不起了！”陆离说。 “这个细节不仅暗示了仕女的美貌，也是一段心理描写。”鲁老师也蹲下细察，“你看，春花烂漫，却春光空负，‘为谁零落为谁开’。女主寂寞深锁，无人赏识，竟引来了无知的蝴蝶；小生灵也善解人意，似乎和仕女有情感的交流，灵魂共振，显得依依不舍的样子。哀怨清愁，青春灵秀，都跃然纸上。” “更妙的是，女主却没有流露丝毫的哀惋，而是表现出坦然、洒脱和睿智，似乎更留恋当下的美好。”李老师说，“画面别有一番韵味。” “这心理层次太丰富了，太高妙了！”陆离说。 “‘画竹’左面，有一个不起眼的细节，一个仕女一手持花盆，一手托着兰花，兰叶不交叉，无根无土，似乎清气袭人。”鲁老师说。 “这是‘莳兰’。”吴至友说，“暗示女主人公兰质蕙心。” “这使我一下想起了王勃《七夕赋》说的：‘金声玉韵，蕙心兰质’。”李老师转身进了卫生间。 吴至友蹲下，掏出自带的放大镜细看。那兰叶细小，疏茎简叶；其根须似有若无，不太起眼。 “这是作者的点睛之笔。花语有暗示性和象征性。”鲁老师说，“你们还记得郑思肖的那幅《墨兰图》吗？而美人瓶上的这个不是兰花，而是变异了的兰草；兰叶纷披，好像遭受过风吹雨打。高贵的兰花变成了庸俗的草芥，隐喻中原文化曾遭受浩劫。” 大家脸色凝重。 “她象征华夏文化被摧残。”吴至友说。 “象征大部分文人已经驯化、异化和奴化。”鲁老师说。 　　吴至友在笔记本上作了记号，这地方可以写入小说。 “清朝搞了很多文化工程，比如《康字字典》、《全唐诗》、《全唐文》、《古今图书集成》和《四库全书》。”陆离是古汉语专业的，对这些很熟悉。 “都是选编前朝的文化遗产，对古籍的篡改、毁弃很严重。”鲁老师说。 “也就是说，清代对文化的贡献很有限。”陆离。 随着“哗啦”一声，李老师出了卫生间。 “整个清代没有自由思想，也没有什么发明创造。这源于知识分子没有独立人格，与清代的文字狱脱不了干系。”李老师说。 “中华文化一直是包容的，只是到了清朝，才变得保守、排异。花了两百好几十年，近现代科学技术才落地生根；又花了一百多年，市场经济勉强立足。清代是中华文化历史的大倒退。”鲁老师说。 “不过还是有《红楼梦》和美人瓶两个代表作，不算空白。”李老师说。 “吴至友，鲁老师和李老师的观点，对你讲《中华文化概论》有好处哦。”陆离说。 吴至友点头感谢。 “真正对中华文化破坏严重的还是新文化运动，特别是斯大林主义流毒的疯狂传播，其危害超过鼠疫；它和中国××××病毒杂交后产生变异，最后演变成一种新的耐药超级病毒。”鲁老师说。 “不过，请放心。我们的文化基因超强，是毁不掉的。满清和蒙元开初进入中原的时候，也是很野蛮、残暴的，最后也都被汉文化同化了。”李老师说，“中华文化是毁不了的。即使你再残暴，再野蛮，再惨无人道，把所有文物典籍都焚毁了，把大家都弄成精神病，也还有台湾、日本和韩国，汉文化在那里已经扎了根，成了林。” “要寻找缝隙，把缝隙慢慢撑大，为后人做点儿好事情。”鲁老师说。 吴至友和陆离都张大嘴听着。 “你们看，这幅仕女图里边，隐含着梅、兰、竹、菊、莲各种中华美学基因。”李老师沉默了一下，又蹲下去又翻动美人瓶，“一言难尽。必须写一本专著，才能勉强说清楚。” “美人图瓶一旦展出，一定万人空巷。”吴至友说。 “单单从×××不择手段想得到她，就可以想见她的价值。”陆离说。 “这是一座富矿，要完全揭示她的全部价值，还有待时日。”李老师说。 “我觉得美人瓶和《清明上河图》有得一拼。”陆离说。 突然，李老师右手中指按住脑袋，低头沉思。吴至友知道李老师灵感爆发了，赶紧做好记录的准备。 “你记下。”李老师沉思片刻，猛抬起头，示意吴至友：“嗯——，相比之下，我更爱乾隆珐琅彩十二美人图瓶。为什么？内容上，《清明上河图》展现的是末世图景，而美人图描绘的是未来的愿景；前者是一曲历史的挽歌，后者是一首理想的赞美诗；前者代表过去，后者开创未来。艺术上，前者是再现，后者是表现；前者直观，后者更含蓄；前者笔墨繁复，后者以少胜多。” “这一段尤其精彩！”吴至友想，笔不停挥。 “补充一句，”李老师补充说，“美人瓶蕴含的现代性、世界性、前瞻性及其进步意义远远胜过《清明上河图》和《蒙娜丽莎》。” “画《清明上河图》工作量更大，要更辛苦一些。”陆离说。 “美人瓶不是以劳动量取胜，而是以艺术的表现力和概括能力取胜。”李老师补充，"一句话，美人瓶的艺术的附加值更高。″ “《清明上河图》虽画了几百个人物，但都是芸芸众生，没有焦点人物。”吴至友说。 “《清明上河图》是写实性的绘画，属于风俗画，是宋代都市生活全景式的再现，真实而又形象记录了很多重要的文化历史信息，具有考古学、社会学、人类学价值，当然也是国宝。”鲁老师说。 “《清明上河图》是写实的，而美人瓶是写意的。相比之下，美人瓶看似简练，实则深不可测。美人瓶的内涵虽无法言传，但是能立马叫人心领神会，所以美人瓶更具有传播性和美学感染力。从符号学和广告学角度看，美人瓶画风简洁，更适合作为中华文化符号或者名片。美人瓶上的仕女图像，真正代表了中华民族的表情——友善、和平、美好和发展。”李老师提高音量，“十二美人是文化天使，能化剑为犁，能化干戈为玉帛。” “这些美人坯子，骨子里隐藏着多少源远流长华夏的文化基因哪！”陆离笑笑。 “这色彩多么富丽，这骨法多么劲健，这都是毛笔悬肘画出来的呀，她简直是华夏几千年辉煌文明登峰造极的生动写照。”吴至友说。 “说得好！说明你对六朝的画论有研究。我说美人瓶适合做中华名片，不是随便说的，我是把美人瓶放在历史坐标上来说的。像《八十七神仙卷》（见注释）和《神元仙杖图》（见注释）这样的人物画，画艺虽然高超，但是都是神神道道的，比不上美人瓶雅洁高蹈，青春美好，简明晓畅，让人一看就懂；无论中外人士，无论何种文化背景，叫人一看就能爱上她，心中立马涌起一股对中华文化的好感和惊艳。美人瓶具有超强的传播力，能够超越国界和民族文化界限。所以，中华名片，非她莫属。”李老师说。 “您这段话高屋建瓴，很有说服力。”吴至友稍稍抬头，笔不停挥。 鲁老师和陆离直说“对对”。 “我听说，《清明上河图》一直有仿作，有人说故宫的《清明上河图》不一定是原作，张择端的真迹可能还隐藏在民间。”陆离说。 　　“这个问题有争议。先不谈这个。”鲁老师说。 “也有人说，卢浮宫里的《蒙娜丽莎》也不一定是原作。”吴至友说。 李老师讲起了《蒙娜丽莎》1911年被盗到1913年失而复得的故事。说很多专家认为，失而复得只是一场烟幕，真正的《蒙娜丽莎》早被人重金收购，重要证据是《蒙娜丽莎》被还回来后，蒙娜丽莎身后两旁的廊柱被抹掉了。 “整个绘画史，大量伪作赝品叠压，到现在都是一笔糊涂账。”鲁老师说。 “我所知道的，国际上著名的画廊、收藏大佬，手上都有大量的油画作品，好多都被科学检测证伪了。有些颜料，比如钛白和丙烯聚合乳剂产生的年代和原作年代背景不符，就露了马脚。”李老师说。 “现在的著名油画的仿作，基本产业化了，像深圳的大芬村，还有北京的宋庄。”鲁老师说，“油画可复制性太强，仿制油画作品太容易了。天门和仙桃（湖北地名）的农民，通过仿制外国油画，发了大财。” “轻易被仿制的艺术品我不太喜欢。”吴至友说。 "中国传统文人画能不能仿制？"秦时月说。 "不能，决不能。″吴至友说。 "为什么？"秦时月说。 "请教李老师。"鲁老师示意李老师说。 "当然可以仿制。″正在大家有些懵的时候，李老师说，"但不能乱真。" "为什么？"秦时月说。 "一般认为传统文人画不能仿，是因为它的构成要素是书法线条，但这只是很表面的看法，只是形式问题。"李老师说，“其实与西洋画相比，传统文人画是高维度的艺术复合体，是诗、书、画的统一体，丰富又深邃。″ "除此以外，中华传统文人画里特有的哲学和人文精神，也不是现代人可以随便仿的。"鲁老师说，"有弦外之音，象外之相，有隐喻和象征，这如何仿？" "然也然也。″李老师说。 “但美人瓶一定是‘真迹’。”陆离笑笑说，“她具有不可模仿性。" “是的。元明清瓷器是在曲面上作画，还要经过烈火的检验，谁仿得了？”李老师笑笑。 “绘画是二维的艺术，瓷器是在曲面作画，就是三维的艺术；那美人瓶是把绘画和瓷艺有机结合，她应该属于什么维度的艺术？”吴至友停下笔，看着大家。 “美人瓶属于高维度的艺术。”陆离脱口而出，“我随口胡诌。” “我想起了爱因斯坦说的，时空是是弯曲的。”吴至友说。 “呃，这个说法有新意！”李老师笑着说，“美人瓶暗喻中华艺术是高维度的、高端的、集大成的艺术，是科学和艺术的完美结合。” “好的艺术品，真的能激发人的智慧。”吴至友说。 “对对，你们看，这地子是百花不露地，可谓繁花似锦，显示盛世荣华。梅花锦地，象征锦上添花，五福临门。她的造型是统瓶，寓意一统天下，平平（瓶瓶）安安。可以说，瓶子的每个细节都有象征性。”李老师说，“画面上，没有多余的参照物，看不出时间、地点，显然，美人瓶的文化内涵有超越时空的意义。” 吴至友听得发呆，停下手，忘了记录，要求李老师复述一下。 “好的。”李老师一字一句重讲，吴至友倚墙快速补记。 “好多专家说，乾隆瓷器繁缛的文饰是受了法国洛可可艺术的影响。”吴至友写完，抬起头，望着李老师。 “而法国人却说，洛可可艺术是受到了当时中国瓷器绘画艺术地方的影响。因为元朝和明朝出口到欧洲的瓷器上的文饰，往往是层层叠叠，铺天盖地，密不透风的。”李老师说。 "这是艺术上的'出口转内销'。"吴至友说。 "文博专家好多是抄袭起家的。”鲁老师说。 “这是公开的秘密。”李老师说。 “等一等，梳理了一下。“吴至友念着，"她伟岸的造型寓意一统天下，十二美人寓意江山多娇，梅花锦地寓意锦绣大地，五福临门，瓶身寓意平安如意……（瓶子寓意平平安安）……″ “对对，你修饰得更丰满了。”李老师说。 “梅花都是几何图形，繁而不乱，构图缜密，天衣无缝，巧夺天工，浪漫中不失严谨，兼有艺术美和科学美。”吴至友蹲下，摸摸瓶身。 “整幅图画没有宫墙深院，也没有玉树琼花，也省掉了雕栏玉砌，”李老师眼睛看着地，“只有大写的人。” “也就是说，繁复之中透出简洁。”鲁老师补充了一句，“都是为了突出人。” “是的，突出大写的人。她跟蒙娜丽莎异曲同工，有人文启蒙意义。”李老师接着说。 "对对，我特别讨厌'人口红利'这个说法。"鲁老师说。 "对对，人是目的，不是工具。"李老师说。 "我特别想知道珐琅彩制作程序。"陆离说。 " 珐琅彩瓷的制作工序很复杂，传说有72道工序。素胎是在景德镇烧制的。粉本是由清宫造办处指派宫廷画家精心绘制的，再移植到瓷器上，然后在皇宫烧制。烧制的时候，色彩会有窑变，并不是所画即所得，画的时候全凭感觉。”李老师说。 “入窑烧制是一道鬼门关，有很多意外情况，神仙都无法预料。每种色彩的烧成温度都高低不同，所以窑温的控制，要依不同的色彩的烧成温度，从高到低，多次入窑烧制，历时很长的，成品率极低，可以说千窑一宝。”鲁老师说，“你画的再好，烧坏了怎么办？这要赌概率。” “美人瓶是浴火重生了。”陆离说，“这件宝贝，我看，就是乾隆再世也没法复制。” “是啊，最后那把窑火，使美人瓶如凤凰涅磐，获得了永恒的生命力。”李老师说。 “一把窑火就把美人定格了，十二美人就青春永驻，永远不用担心美人迟暮了。”吴至友说。 “她象征中华文化的生命力，永远充满活力。”陆离说。 “瓷器艺术是国际市场。所以，作为瓷器艺术代表作，美人瓶比其他形式的艺术品更有征服力，更能超越国界、种族，更具有全人类性和普世价值。”李老师说。 大家满意地笑了。 “幸亏没有卖掉；如果卖了，××们只会贴个价格标签，然后藏于密室，不会深度发掘它的文化艺术价值。”吴至友说。 “那是明珠暗投。”陆离附和。 “难道不会请李老师来研究吗？”鲁老师说。 “对对。”吴至友和陆离连忙说。 “现在考古学家对田野考古的理解过于狭窄，把考古等同于挖墓，只认从纪年墓里发掘出来的东西，信奉眼见为实，完全不懂收藏和鉴定，导致中国艺术、美术史结论漏洞百出，也导致一些专家作茧自缚，对 民间收藏一律排斥，一概否定，民间好东西很难冒出来，造成民族文化遗产被埋没，甚至被毁坏。”李老师说。 “专家猛如虎也。”陆离说。 “真正有水平的考古学家要敢于到民间，到地摊去考古，那才见真功夫。”鲁老师说。 “有理论功底和收藏经验的专家不多。”李老师说，“有操守，坚持真理的专家更少。” 李老师总结说，美人瓶无论从构图、笔法还是色彩，三者结合得自然而又完美。里头隐藏的文化和艺术的信息，三言两语还说不透。 “美人瓶形象地告诉人们，中华文明引领着一种健康的文明模式，将生生不息，长盛不衰。”李老师说，“所以，我的结论是，美人瓶是一颗文化核弹！她将会震惊全世界！” “美人瓶真正代表先进文化的……”陆离还没说完，大家一起大笑。 “老鲁，听说你暗地里感谢‘反右’，还怀念‘文革’？”李老师诡异地笑。 “这这，从何谈起呀？”鲁老师尴尬地笑笑。 “因为你常想，假如没有‘反右’、“文革”历次运动，美人瓶到不了你手上。”李老师大笑。 大家哄笑。 “是的，是的。从某种意义上，历次运动，包括‘反右’和‘文革’折腾，使有才华和有审美能力的、识货的人很少了，所以，我拣漏(见注释)了。”鲁老师不好意思地“坦白”，连连摆手。 “怎么样？说漏嘴了吧。”李老师笑笑。 “美盲遍地，给了我机会。”鲁老师脸红了，笑意布满皱纹的脸上。 “你也是漏网之鱼。”李老师说。 “彼此彼此。”鲁老师说。 …… 乐了一会儿，大家又言归正传。 “我们的文化，被大大低估了。何止四大发明啊！易经、理学、太极、中医、兵法，科举制度，还有茶叶、陶瓷……几千年的文明，创造和积累了多少好东西呀！他们一面抢掠你的好东西，一面还贬低你。难道这是先进的、文明的做法吗？你说我的文化不行，好，那你把抢过去的东西还给我们？把《女史箴图》还给我！把敦煌卷子还给我呀！把昭陵六骏还给我呀！他们会还回来吗？怎么不还了呢？你们不是标榜你的法治和公理吗？”李老师说。 “古玩行有个说法，挑毛病的往往是买家。”鲁老师说。 “我刚才有些情绪化，其实，我们是中华文物的母国，而列强只是中华文物的婆家。所幸的是，这些中华文物得到了婆家的珍视；特别是宋代及以前的艺术品，被人家视若拱璧，研究得比我们深刻。”李老师笑笑。 “没有中华文物的流散，就没有中华文化的传播，人家也就不会发自内心的热爱中华文化。”鲁老师认为，所谓的文物流失，何偿不是一种文化传播与交流！这是一种文化增殖放大效应，客观上有利于文化发扬光大，增强了中华文化的生命力。 大家都点头称是。 吴至友感到美人瓶里头，隐藏着尧舜之道（即“天下为公”）和中华文化的核心价值（即“和为贵”、“和而不同”）；一旦公之于众，可以提升国家的软实力。 “告诉你们，十二美人图里边有暗能量，能最大限度激发观赏者生命的激情，点亮有缘人的人生理想，激发研究者的才华和潜力。永远说不透，道不尽。”李老师说，美人瓶是人类文明进程中里程碑式的艺术作品，将会成为各方争夺的宝贝。 李老师要鲁老师小心点儿，以防不测，嘱咐吴至友和陆离要多方照应。 吴至友和陆离同声"那是那是"。 “谢谢忠告！”鲁老师收起了笑容。 吴至友想起鲁老师差点被人暗算，心里也拔凉拔凉的。 “眼下最要紧的，是赶快把她公开。”陆离说。 “公开是最好的保护。”吴至友赞同。 …… 末了，陆离跟李老师汇报明天的活动安排：先参观博物馆……最后游览纪南城。 李老师表示感谢，直说“太麻烦了”。 ……四人在宾馆一楼餐厅吃了晚饭后，李老师说要看望鲁妈。吴至友和陆离都同声答应“好”。鲁老师拗不过，只有答应。吴至友赶忙出门到隔壁超市帮李老师买茶叶、水果和核桃作为礼品。李老师要给吴至友钱，吴至友和陆离劝止。 四人坐车回校。 吴至友扛起美人瓶上楼，陆离和鲁老师紧跟扶助，李老师提着礼品跟在后头。鲁老师打开门，家里空无一人。 “死老婆子，到哪里去了？”鲁老师说，“估计是到我丫头那里去了。” 吴至友帮鲁老师把美人瓶放进书房，回到客厅。屋里很热，四个人都出汗了。 “我这里条件差。”鲁老师忙打开电扇，忙让坐。 “你不在乎这些表面的东西。”李老师带着歉意笑，“太遗憾了。上次嫂夫人病了，我也没来探望。” “谢谢你！”鲁老师说，“你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我们不敢当。 ”大家聊了一会儿。鲁老师看看表，歉意地说：“老李，你累了一天，早点儿回宾馆休息吧。” “好的。明天见。”李老师起身。 鲁老师送给李老师一听名茶“三峡剑毫”，500克装，说这是他当土皇帝的学生孝敬的，他借花献佛。 “那我就不客气了。”李老师笑纳。 吴至友和陆离一起用车送李老师回宾馆。 …… 回家，喻梅和明天在客厅看电视。见到吴至友，明天欣喜地张开双臂扑上来…… 吴至友和孩子玩了一会儿，给了孩子一元硬币，就关上书房"干活"去了。今日之事今日毕。天天“赶工”，虽累点儿，但有成就感，别样享受。他打开录音机，参照录音，查漏补缺，整理记录稿。手机响。李老师发来的短信，说意犹未尽："美人瓶虽是宫廷艺术，但本质是以瓷胎为载体的 文人画。它在严酷的宫廷范式下，将文人的创造力发挥到了极致。它从立意到布局，从笔墨到施彩，诸要素完美化合，气韵贯通，分明是一个创作个体独立完成的。其巧借仕女题材，浇心中之块垒。自娱遣兴，神明自得。在礼制森严的皇权时代，作者戴着着镣铐跳舞，自由而不失法度。这不知要修炼多少年，才能到达如此高妙之境界！其妙理、妙趣、妙义，顷毕生精力也未必能弄明白。观之励志忘忧，明心见性。" 李老师的话余音绕梁，引人深思。 吴至友回短信说：我很赞成您的观点。画面上没有杨柳扶风，却使人感觉春风骀荡。这是怎样高超的艺术哇！美人瓶就是智慧和美丽的化身，当之无愧的中华文化象征物。 整理完记录稿，他再用电脑誊清，至次日凌晨才勉强完工。他随即把整理稿发给了陆离，标题暂定为“一枚文化核弹”。他感觉今天是暑假以来最充实的一天。 陆离也发来短信，说他卜了一卦，是六十四卦中的第十四卦，即大有卦（火天大有）。乃上上卦！大吉大利。三男在下，二男一女在上。这是《易经》六十四卦之第十四卦。他随后的的解读很提气：“这是异卦（下乾上离）相叠。上卦为离，为火；下卦为乾，为天。火在天上，普照万物，顺天依时，大有所成。但是，怕就怕这个‘但是’，五阳争一阴，须知有盈即缺。” 他一时没有睡意，又查收电子邮件。有张大夫发来的稿件《谈谈现代生化农业和西式生活方式对传统中医药的挑战》并附言：吴老师：……日本的汉方医药早已占领国际市场90％的份额，而我们还在争论中医是否科学，用西药挖肉补疮。一些人一本正经地污蔑中医，可他全家看病基本找中医。这些人明显有资本背景，又身处高位，很能唬住一部分人。……我们要寻找一种文化的“普通话”，让人一听就懂，自觉皈依天人合一的正道正信，摆脱痛苦；特别要唤醒那些善良勤劳的民众，以免他们因病致贫、因病破产和家破人亡。您和陆老师都是大学教师，又从事语言专业，都对传统文化有造诣；您有中医基础，还懂逻辑学，并且全家都受益于中医，您应该能找到这种“普通话”。 他回信感谢张大夫的鼓励，一时心潮澎湃，不能自已。他渴望激情，渴望挑战！ 他打开《中华文化概论》讲稿增补了一段，仿佛梦回那遥远的神传文化时代：农业文明社会，历法是智慧的源泉，也是文明的重要标志。而历法是对天文的表达。河图和洛书都是历书，它们分别表达的是五行历和十月太阳历，皆以太阳、月亮、二十八星宿和金木水火土五星为坐标。先贤即以天文地理为坐标，创造了璀璨的文化成果。因而，中华文化（当然包括中医文化）天然具备宏观性、整体性、开放性、兼容性、稳定性、本质性和终极性特质。故中华文化具有永恒与常青之意义。 他打算在此基础上，再讲“天人合一”、“大象无形”和“阴阳五行”就顺理成章了。他确信，只要守静笃，致虚极，定能找回祖先灵魂的语言，就像犹太人找回丢失了两千多年的母语——希伯来语一样。

【艺苑风景】 美人瓶深度揭密 一一长篇小说《XX病人》节选

吴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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