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我的老舅 <p class="ql-block"> 晚饭时接到老舅的电话，有点诧异，因为他老人家极少主动打电话，并且我们打过去手机那头也未必接起，闲不住的老头总是忘带手机。三五天的索性就直接去一趟，在淳朴的农村通讯还是靠吼更实在，即使老舅不在家，左邻右舍争相呼喊一下肯定能把老舅找到。今天的电话里老人的情绪可以说是雀跃，原因就是我弟给他换了个老年机，功能简单、声音大、好操作，七十五岁的老爷子高兴得像个孩子。</p><p class="ql-block"> 老舅的电话絮絮叨叨讲了一个多小时，从吃穿作息到街坊邻里，勾起我心中无限的思绪。</p><p class="ql-block"> 老舅是我母亲相依为命的弟弟，自幼体弱所以身材矮小。幼年失去双亲的姐弟俩遭受过无数的苛待与欺凌，母亲比较刚强，老舅的内心好似是有许多的阴影，以至于四十五岁之前都没有成家，甚至不愿意独立，都是和我们在一起生活，连户口本都和我妈妈在一起，只有晚上睡觉才回到自己的房子。虽然命运无情，但是心底的善良依如冰层与石砾下的种子，随着年月生根发芽，并且在崎岖蜿蜒的时光河流中陪伴着苦难的生命一路向暖。</p><p class="ql-block"> 老舅没有文化，甚至不认识自己的名字，但是他会一种安魂的咒语，我的家乡管这门技艺叫“收”。这事说来话长，反正我的父母都是唯物主义者，我们从小也不信，但是在那时的知识匮乏的农村，人们相信并且是信奉。所以无论白天黑夜，只要谁家的孩子大人不知原因的不适，比如小孩夜啼、大人心悸、头痛脑热等等都会喊老舅去给“收收”。老舅也从不怠慢，起身便去，并且从不接受任何谢礼。神奇的是人们都认为管用，老舅便乐在其中。我小的时候就问过我妈，老舅为什么不识字，我妈说寄人篱下时饭都不一定吃饱，还要干活，哪有机会念书！后来我妈十一岁老舅九岁自己独立生活了，又可以免费上学，但老舅总是遭人欺负，很是讨厌去学校，那时不读书的孩子也多，就放弃了。我也问过他那咒语的来历，是传承于一个念过私塾的跛脚老人。我记得那个老人，腿瘸、无妻无子，会点医术，懂点玄学，跟哥嫂侄子生活，侄子家孩子多，晚上没有地方睡，就睡在我老舅的屋子里，一睡就是十几年，后来就教了我老舅这段咒语。有一次半夜老舅去给一家的孩子“收”回来崴了脚，我姐说：“老舅，以后半夜里再有人喊别去了，白天再去。”老舅说：“我小时候要是有人给我收一收就不会做那么多可怕的梦。”</p><p class="ql-block"> 我小时候还有生产队，总是跟老舅去生产队玩，老舅就帮饲养员喂牲口。饲养员是个年迈的老人，视力很差，双眼混浊，脸色苍白，消瘦佝偻，一头荒草一样的灰白头发，沉默寡言，一人一狗住在马棚隔壁的屋子里，村民们都叫他瞎德恩，据说年少时也是富家子弟。那时的小伙伴们都说他是鬼，大人也吓唬孩子不听话就送去瞎德恩那里。我却不怕他，因为我觉得老舅去那里的时候很开心，时常还会给瞎德恩带一点烟叶，也不怎么交谈。瞎德恩坐在墙根下默默的搓烟叶卷烟抽，我老舅喂牲口，检查劳作一天的牲口是否有伤，关注哪头牲口需要添料。老舅这时候会唱歌或者唱戏，夕阳斜斜的照着，牲口悠闲地吃草，老舅的唱腔或高亢或悠扬，听得出心情很好。</p><p class="ql-block"> 小时候村子里都是土路，雨水过后总是泥泞不堪，有时坡道还会被冲垮，记得每次雨后老舅都拿把铁锨出去，铲铲这里，垫垫那里，捡些砖头砌一砌排水的水簸箕。平时走在路上有个砖头瓦块的，老舅都会捡起来放到不碍脚的地方。年幼的我一直觉得老舅是在学雷锋。</p><p class="ql-block"> 记忆中我爸妈多次劝说我老舅好歹成个家，每次都以老舅的拒绝告终，我爸我妈就帮他存钱，为他的后半生做打算。后来我们都长大了，相继离开家，可能是家里变得冷清，也可能是年纪越来越大，老舅终于同意找个老伴。当时妈妈的同事介绍了一个丧偶的，有子女已成年；邻居给介绍了一个也是丧偶，没子女，但是个智障。老舅犹豫了一天选了智障的那个。大家都表示不理解，老舅说：“有儿有女的生老病死有人管，一个傻子没儿没女死屋里也没人知道。反正就是找个作伴的，我管她，她给我做个伴，就这样吧！”就这样，大家反对无效，就这样，老舅结婚了。一晃就是三十年。三十年里，我老舅照顾智障的老伴始终如一，没有抱怨过一句。就是有时候会絮絮叨叨的跟我们讲：“我给你们找了这个傻老妗子是给你们添麻烦啦，你们爸妈都走了，要不然你们只用给我一个人养老，这回还要加上个傻子！”每次我们都要安慰他好一会儿，最终换他一声叹息。 </p><p class="ql-block"> 想起我父母离世时老舅的样子至今揪心。我爸在ICU住了二十二天，老舅惊慌失措了二十二天，当时非要拿出他的全部积蓄给我爸治病。我们安慰他，如果我们的钱不够了就花他的，老舅就信了。可是没花他的钱我爸就走了，我爸走的时候，老舅哭的像个迷路的孩子，于他而言那是亦兄亦父的人。我母亲去世的很突然，我老舅哭过之后沉默了好几天，那是他相依为命的血脉手足，也是代替父母一直护佑他的人。此后，我老舅就开始照管我父母的墓，种树、添土、除杂草，隔三差五就去墓地看一看，用这种方式守护我的父母。</p><p class="ql-block"> 如今老舅已逾古稀，依旧不闲着，每年都会种几亩玉米，每天都会打扫街道，还照管着他们祖坟里的几百棵树。也依然会帮村里受惊吓或不知原因的身体不舒服的大人小孩“收一收”。我老舅这一辈子，命运摧毁了他的身心健康，却扼杀不了他内心最质朴的善良！</p><p class="ql-block"> </p>